《GIN的水厂今天倒闭了吗？》无繇可医

16、便利店（二）

　　推销员沉默半晌，勉强压下心头汹涌的恼怒后缓缓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

　　“这位客人……说笑了。”他死死咬住每一个字符的尾音，仿佛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便利店有规定，工作人员不能使用或食用这里的任何商品。”

　　琴酒把手中的榛果巧克力扔进垃圾桶，似笑非笑：“明文规定？”

　　推销员板着脸点头：“是的。”

　　“那么，我要看到载体。”琴酒拿仓鼠的背毛擦手，而仓鼠一脸生无可恋，“你所谓的明文规定的载体。那上面既应该有工作人员需要遵守的规则，也要有顾客守则。”

　　“……”

　　在推销员的沉默和骤然阴沉的表情里，赤井秀一与安室透恍然大悟，明白了琴酒故意挑衅的意图。

　　每一个怪谈都有规则，用以约束过分强大邪恶的鬼怪，给误入其中的孱弱人类留出一线生机。

　　但是这些规则并不会摆在明面上——除了怪谈公寓——而往往会杂糅在鬼怪们难以理解的行动里，幸运者误打误撞满足规则要求而苟活，不幸者至死都未必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至于那些有本事凭借自身能力生存下来的狠人，规则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

　　于是当下的局面就是，怪谈创造者大方留下生机，但强者不需要，弱者找不到。

　　造成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正是这群被怪谈世界“孕养”出来的鬼怪。

　　推销员沉默不语，周遭的一切，包括货架及上面的商品都散发出了凛然杀意，可见琴酒的话已经触及它们的底线。

　　可即便如此，它们也没有对琴酒出手，从这就能看出规则对它们的约束作用——在不满足某些条件的前提下，鬼怪将被规则严格控制，不能对闯入怪谈的人类下手。

　　“我的要求很难满足吗？”琴酒擦完手把仓鼠放到肩头，长眉一挑，装得很惊讶的样子，“作为便利店的工作人员，你们连顾客这点小小的需求不能满足，老板要你们有什么用？”

　　“……”

　　从安室透的角度看，推销员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手指气得直哆嗦，藏不住的怨毒在眉梢眼角流淌倾泻，又憋憋屈屈地压回去。

　　赤井秀一则看了旁边的货架一眼，抬脚远离它们。不是怕上面的鬼怪零食，而是担心货架气到倒塌。

　　两人旁观着事态发展，心里无法不对琴酒生出敬佩。

　　他们闯进过很多怪谈，知晓每个怪谈都有其运行规则，也曾直接或间接地利用过规则求生、救人。

　　但他们享受着规则带来的便利，却从没有想过主动询问规则到底是什么。他们对规则的了解，更多时候都是建立在猜测和推敲之上，很多时候规则的浮现对他们而言也是不可复制的奇迹，以至于不得不走了许多弯路。

　　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原来想要知道怪谈内部的规则，只需找个鬼怪问一句就好了。

　　鬼怪们费心隐藏、扭曲规则的存在，是为了将人类彻底困死在对自己有利的局面当中。

　　可它们对规则的隐匿又是如此脆弱，脆弱到被问起时，连一句含糊其辞的敷衍之词都说不出口。

　　都是思路不够开阔的锅啊！

　　两人同时一拍额头，为自己迟来的明悟感到不满。

　　琴酒不清楚身边那两人的想法，他仍然一心一意地盯着推销员，等待他的回答。

　　他的眼神也并不多么凌厉，反而有种戏谑，猫抓老鼠那样的从容的戏谑。

　　早在古宅副本的时候他就知道怪谈规则的存在，规则对于鬼怪的强大约束力更是帮助他打出过很多次有病但超神的操作。后来进入怪谈公寓，他又确定了规则具有保护人类的作用，现下的刺探正好替他扫去最后一点迟疑。

　　怪谈，怪谈。怪指的是鬼怪，谈指什么却很少有人思考。

　　一面倒的战斗是最无趣的，在怪谈世界鬼怪的力量强大得不讲道理，如果不给人类一点反击本领，双方争斗的故事写出来也是没意义的厕纸。

　　琴酒看着推销员，下最后通牒：“再不告诉我规则的位置，我就去举报了——有些事情没人发现的时候可以是秘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没问题。但如果被揭露出来……”

　　他话音未落，众人顿时感觉脚下的地板震颤一下，是非常剧烈的上下震动，就好像这间房子活过来、苏醒过来，翻了个身或狠狠打了个喷嚏。

　　推销员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面颊瞬间变得惨白，急忙道：“在前台！每个顾客进店的时候都会拿到一份传单，上面写着顾客规则！”

　　“果然。”赤井秀一嗤笑，故意阴阳怪气地问：“那前面排队的那些人，有几个拿到传单了？”

　　几乎在他问完这个问题的同一时间，排成长队的“客人”们唰地将目光投向这边，钢钉一样死死扎进推销员身体里，带着冰冷怨恨的怒火，在他的四肢百骸间来回切割灼烧。

　　如此强烈的恨意让推销员浑身冰凉，手脚不受控制地哆嗦。

　　诚然不是每个拿到传单的客人都会遵守上面那些看似无羁的守则，但传单象征着自救的可能性，做不做和有没有，完全是两件事。

　　在那个绝不可能抵达的未来里，人人都有自己做了正确选择的幻想，而这与得到传单一样，都是他们的权利。

　　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客人好似铸成木鱼，被德高望重的老和尚狠狠敲了一记脑袋，在嗡鸣声里转醒。

　　他们还没有死，没有转化成鬼怪，就被强烈的恨意与不甘扭曲成更为可怖的东西，散发出的气势不比这满屋子的鬼怪低多少。

　　他们不再排队，而是沉默又僵硬地退后并散开，没有情绪的双目如同死鱼，冷冷的注视着机器后方的收银员。

　　“你们……”

　　收银员瞪起眼睛，瞳仁外扩，两只眼眶仿佛化成黑黢黢的孔洞，毫无顾忌地宣泄恶意。

　　可是这回没有“人”惧怕他了，更多双同样可怖的眼睛回望他，死寂之下藏着巨大的、令人恐惧的暗潮。

　　哪种形态的恶鬼最可怕？当然是人形。越像人，越可怕。

　　毕竟恶鬼，也是由人类的灵魂脱胎换骨而来。

　　在双方对峙，一场惨烈的厮杀即将上演之际，琴酒的脚步声突兀响起。

　　他从货架后方转出，从无数人形恶鬼中间走过，停在来不及将眼睛恢复正常的收银员跟前，伸出手。

　　收银员瞪着黑洞洞的双眼低头，琴酒的手实在很漂亮，白净修长，连指甲形状都生得很精致，没有伤痕，也没有多少茧子，肌肤本身的莹白光泽，几乎要盖过掌心本就浅淡的纹路。

　　“传单，给我一份。”在收银员盯着自己的手出神时，琴酒淡淡说道，“刚刚进来你们没有主动给我是你们的失职，不过我可以谅解，现在补发给我就行。”

　　收银员抬起眼帘看他，厚厚刘海下的肌肤有一瞬间弥漫出腐烂的色泽，但很快就被他压制下去，双眸也恢复正常。

　　他粗暴地拉开抽屉，在刺耳的巨大声响中抽出一张传单，用力拍到琴酒手里。

　　“带着传单，”收银员又开口，正常他斟酌了许久的词句，“从旁边的出口离开便利店吧，我们要打烊了。”

　　被戳穿了小把戏就开始赶客，是不是玩不起？

　　琴酒笑了一声，给身后的赤井秀一和安室透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径直将武器握到手里，并一左一右护在他身边。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应该是要整活儿了。

　　这次，恐怕是个刺激的大活儿。

　　待两人就位，琴酒把传单抖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上面的内容：“尊敬的顾客朋友，您好。欢迎您来到怪谈便利店，本店有世界上最齐全的商品，您一定可以在这里获得您需要的东西。但在那之前，希望您能够仔细阅读，并遵守以下守则。在不违反守则的前提下，我们会尽最大力量保护您的安全。”

　　便利店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只有琴酒低沉磁性的嗓音如水波一样漾开。

　　“第一，请您安静地阅读这份守则，无论如何，不要读出里面的内容……”

　　收银员与四名推销员发出尖锐凄厉的嘶鸣，他们几乎是瞬间变换了面貌，皮肤腐烂露出近似獠牙的白骨，挥舞着长而弯曲的指爪，身形爆成一团黑雾，在重新凝聚的那一刻逼近琴酒跟前，攻向他的要害。

　　规则起作用了，它将原本不打算发动攻击的鬼怪异化成了没有理智的杀器。

　　与此同时，货架张开了两排二十只眼睛，一排十二张巨口，发出堪比女妖之嚎的嘶喊，几乎要掀飞天花板。

　　货架上的商品恢复原貌，一只只奇形怪状的恶鬼被黑气包裹、托起，仿佛披着披风乘风踏浪的、属于鬼怪世界的英雄，争先恐后地扑向琴酒。

　　扑向这个三言两语间就拿回了被剥夺的人类的主动权，然后又毫不犹豫将其踩在脚下的胆大包天的蝼蚁。

　　“真是壮观的风景。”

　　赤井秀一的感慨十分平静，说话的同时两把匕首出鞘，银光在指尖一旋，切断了迎面扑来的收银员的指骨，顺势一脚蹬在他腰腹，猛然爆发的巨力将他踹飞的那一刹那，也险些让他四分五裂。

　　琴酒若无其事，继续念：“第二，本店的各类商品都是临过期打折产品，为了您的使用体验和安全着想，部分商品，尤其是食品，请尽量少买，或者不买……”

　　安室透弯腰闪过推销员的攻击，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琴酒的太阳穴时，手腕上的机械表弹出齿轮咬合的组装声，千钧一发之时切换为短刀形态。

　　他翻转腕部握住刀柄，向上直斩，顷刻把推销员的一只手整个切了下来。

　　“第三，本店配备自动收银机，为了节约时间和人力，请您使用机器结账，收银台的工作人员另有工作，希望您尽可能的不要麻烦他们……”

　　一大群商品鬼怪飞扑而至，如同铺天盖地的乌云，体型小，动作灵活，见缝插针地攻击着违反规则的“客人”。

　　它们数量多且难缠，奈何碰上了两个身经百战的怪谈侦探，一张保护网联手织得密不透风，处在网中的琴酒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如果您能够遵守以上三条规则，相信您一定能够在此享受一次惬意的购物之旅，并平安离开。但若违反上述任意一条，请原谅我们无法提供任何补救措施。您会很快明白死亡的真谛，而我们对此感到遗憾。”

　　凄厉的嚎叫，喷溅的脓血，群魔乱舞百鬼夜行的癫狂混乱。

　　琴酒冷漠悦耳的声音穿过这一幕幕疯狂的场景，清晰且准确地落入不远处冷眼旁观的活死人耳中。

　　他合上传单，叠好塞进口袋，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感慨：“真可惜啊……原来只要遵守三条规则，就能平安无事地离开这家便利店。规则属于人类，保护人类，却被卑劣的鬼怪窃取藏匿——”

　　琴酒的语气还是那么冰冷，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漠然，以及若有若无的蛊惑。

　　“只差一点，你们就可以活着离开。”

　　“不觉得遗憾、愤怒、怨恨吗？”

　　安室透耳尖一动，赤井秀一则直接挡在琴酒身前，两刀切开扑来的商品鬼怪。

　　“你想做什么？”他抽空问道。

　　“我不用做什么，你们也不用。”

　　琴酒伸手搭上赤井秀一的肩膀，指节轻敲他突起的骨头，非常轻，却让他半边身体一麻，动作慢了半拍。

　　异化的推销员鬼怪眼看就要挠上他们的胸膛，将他们撕开，蓦地，两只僵硬的手从背后扯住了他们。

　　是那群濒死未死，已然没救了的“顾客”。

　　他们慢慢抬起头颅，苍白干瘪的面皮微微抽动，露出一个看不出喜怒，扭曲怪谲的表情。

　　细长干瘦，如同皮包骨的手抓住飞在半空的鬼怪，用力一拧，它们就断成两截，轻松写意得如同在打苍蝇。

　　规则保护人类，也赋予鬼怪力量。

　　这些濒死的人终于踹开死亡的大门，在如约而至的死神镰刀之下，顺利异化成他们渴求的模样。

　　两波形态迥异的恶鬼浪潮同时成型，然后在成型的下一秒，如陨石相交一样剧烈碰撞在一起。

　　这时，琴酒一边一个，把微微出神的两人拽到了出口处，站在安全区里看着双方互相撕咬，发动让对方再死一回的血腥杀戮。

　　“这个世界真奇妙啊。”琴酒攥着两人的手腕，凤眸里熠熠闪烁着兴奋的光，“我喜欢。”

　　赤井秀一感受着腕骨处传来的剧痛，面无表情：“出去之后，我给你送本书吧。”

　　琴酒随口问：“什么书？”

　　“《人类的自我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