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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便利店(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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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静悄悄地凝固在冻结的空气里,以赤井秀一和安室透的目光为分界线,压制着无声的鸣颤。
琴酒在赤井秀一的沉默中看出了他冷酷的坚决,和另一个世界的他假死脱身前夜,遭逢上天入地的追杀时,从血火硝.烟里投来的那一眼相似。
至于安室透。这边的安室透比那边的温柔,明知道琴酒有自保,甚至反杀鬼怪的力量,依旧会本能地为他担忧。
琴酒冷静思虑着,抖开两人按在自己腕上的手,捂着咖啡杯问:“为什么找我?”
说完,他瞟了安室透一眼:“这位跟你知根知底,不是更合适?”
“你有他没有的优点。”赤井秀一双腿交叠,十字架吊坠垂在隆起的膝前,像一次隐秘的低头。
他望进琴酒的眼睛,冷色调的瞳眸看不出半点温情心软,是与他相近的、可能还要更坚硬一点的冷酷。
“你比他冷血,”赤井秀一用了个听起来不大好听的词语,语气却是由衷的欣赏,“不会感情用事。”
安室透倚着靠背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太过冷血,断送了很多原本有救的性命?”
两人视线相交,掀起一阵天雷勾动地火般的锋芒星火,敌意与交情拧成死结,谁都不服谁。
琴酒喝了口咖啡——他有些后悔坐在这两人中间了,感觉自己就像导体,连接着两头的电流并给他们提供厮杀的场地,临了还得被他们争来夺去。
真是奇妙的体验,下次不体验了。
“好。”琴酒淡淡应道,“看在你夸我冷血的份上,我可以陪你走一趟。不过你要先告诉我,那是个什么地方,你又要去做什么?”
赤井秀一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答非所问:“你觉得冷血是夸奖?”
琴酒眨眨眼,这具身躯的睫毛很长,比之另一个世界的他,还有柔软弯折的弧度,衬得眼神无辜。
“对我而言是。”
半个小时后,赤井秀一驾车载着琴酒抵达他所说的便利店。
门前人声寥落,寂静的晨光笼着一座方方正正的房屋,里面有货架,有琳琅满目的商品,有结账的售货员,排成长队的顾客,一切都安安静静的。
看不出本应有的怪谲面貌,连阴影都静静地趴伏在人们脚下,偶尔被乍然到来的光线扰动。
赤井秀一长腿一伸抵住地面,支起重型机车和两个人的重量,一双锐眼透过造型酷帅的安全帽从上到下打量着便利店。
琴酒心安理得坐在后座,从他肩膀处探出个脑袋来,直直望进店里——那些排队的人不是人,而是两眼空空的傀儡。售货员也不是售货员,而是有着张牙舞爪的影子的鬼魅。
“白天开门做生意的鬼店,”琴酒饶有兴趣地挑眉,“比你说的郊区鬼校还嚣张。”
赤井秀一摘下帽子,碎发从耳边垂落,又被他说话时的吐息扬起。
他一搓耳朵,不太自在地道:“那些顾客是人,只不过……”
“没救了。”
摩托车巨大的轰鸣声快速逼近,安室透一个甩尾将车停靠在旁边,解开安全帽的系扣淡淡说道。
琴酒瞥他一眼,点头:“确实,而且看得出来他们被……奴役了不短的时间,最前头的那个脸上的皮肉都快熬干了。”
队伍前头正在“结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鸭舌帽投下的阴影簇拥着凹陷的两颊,他的头颅呈现出脱水风干般皮包骨的模样。
“如果是你,”赤井秀一用手指梳理着略显凌乱的长发,“会如何对待他们?”
琴酒大概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却并不顺着他的意思去答。
他说出自己的答案:“他们要是还有神智,我就利用并联合他们杀光这里的鬼。让他们报仇,也令自己省点力气。”
安室透眉毛一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赤井秀一笑道:“你看,我就说他足够冷血。”
“……”
安室透理都没理他,盯着琴酒线条精致的侧脸:“下手利落点。”
“那要看他们的想法。”琴酒抻着长腿下车,把安全帽扔给赤井秀一,“我觉得他们会更乐意将自己化成钝刀子,一点一点割下那群鬼怪的肉。”
他的背影和语气一样潇洒利落,安室透只是看着,说不出话来。
“我喜欢他的做派。”赤井秀一慢悠悠下车,“他是最适合我的伙伴。”
安室透横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讽刺道:“你看他理你吗?”
琴酒没有等那两人,径自入了便利店。
一进门,他就感觉无数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售货员在看他,脸上堆起热情的笑,眼里却有藏不住的恶毒;顾客在看他,表情麻木,眼神空洞,犹如行尸走肉。
换作旁的人估计要被吓一跳,胆子再小一点的肯定马上就转身出门,然后带着满心恐惧被分而食之,或者同化。
琴酒却只是一挑眉,冷冰冰地回望他们,用六亲不认的口气道:“看什么?付你们的钱去!”
顾客:“……”
不知是不是被他冷漠表情下深藏的凶神恶煞吓到,顾客们纷纷转回身,继续原本的动作,有个孩童模样的肩膀一缩,连后面进来的赤井秀一和安室透都没敢看一眼。
琴酒这才收回目光,踱步行至货架之间,慢条斯理地逛起来。
便利店不大,塞了足足六个大号货架进来,货架顶端贴着天花板,像一根根柱子。
货架的每一行每一列几乎都被各种各样的商品填满,只是偶尔会冷不丁出现一个完全空着的格子,黑黢黢的,仿佛一只死盯着人看的眼睛。
两摞推车停在货架前方,金属材料褪色生锈,如同一张张牙齿脏污的巨口。
几名推销员沉默地游荡在货架之间,脚步轻得像是在飘着。他们并不会主动接近琴酒,只是时不时从他身边“经过”,在他的视线死角处,伸出尖而长的舌头舔一舔下唇,垂涎欲滴。
琴酒走进零食区,左侧有袋装的无骨鸡爪、鸡翅、鸡腿,隔着包装袋也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肉香。右侧有糖果和巧克力,糖渍过的干果话梅,也都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每一行商品下方的标价是手写字体,各不相同,有歪扭得厉害的,也有端正工整的,流转着有生命般的光泽。
更妙的是,几乎每个货架下方都有试吃的小样。
琴酒沿着零食区的货架走了一个来回。
他并不回头,所以不知道每每他走过以后,沿途的零食上都会张开一对眼睛,充满怨毒和恶意地注视他的背影,慢慢朝他的方向挪动。
他停在无骨鸡爪的试吃篮前,想了想伸出手,才刚伸到篮子里,一包鸡爪便滚进他掌心,看着像是无意间的滑落。
他再看其他的鸡爪,虽然没动,却都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渴望感。
琴酒捏了捏鸡爪,问:“你希望我吃你吗?”
鸡爪安静地裹在红油与塑料包装袋内。
“好啊。”
琴酒笑了一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圆滚滚的仓鼠。仓鼠正睡着,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还没有主动清醒的迹象。
他啧一声,戳戳仓鼠的屁股。
仓鼠挠挠屁股,一睁眼,就被满屋子伪装成零食,正冲他们虎视眈眈的鬼怪吓了一跳。
“我在逛便利店,这儿有小样,我想让你帮忙试吃一下。你要是觉得好,我就多买一点回去。”
琴酒的声音如招魂一般想起,仓鼠盯着他指间的无骨鸡爪,那红油里冒出肉眼无法得见的黑烟,软香的骨肉渗出灰白色的粘稠脓液,一对眼珠子猩红猩红地挂在骨头的顶部,恶毒地凝视着他。
仓鼠猛地一个激灵:“你认真的?”
无骨鸡爪也想问他:你认真的?
“反正你又不是真的仓鼠,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就当为我做一回试吃员了。”
琴酒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撕开包装袋,从骨头上扯下一块肉丝来,喂给仓鼠。
仓鼠咽了咽口水,豆豆眼底映出的是滴着黑红色油脂的腐肉。
即使它吃不出味道,不会被食物影响,一想到自己要吃下这块肉,就忍不住——
“yue!”
仓鼠别过头,张口吐舌,干呕个不停。
无骨鸡爪:“……”
“哦,看来这个不行。”
琴酒眨眨眼,将手里还没反应过来的无骨鸡爪扔进垃圾桶,一边扔一边在言语上给予它沉重的嘲讽:“什么香辣鸡爪,鼠都不吃。”
躺在垃圾桶里,感受到垃圾桶隐隐约约笑意的无骨鸡爪:“……”
琴酒在仓鼠身上蹭掉指尖的油渍,踱步到巧克力试吃篮前,非常爽快地拿起一块榛果巧克力。
这回他也不对巧克力和仓鼠提问了,径自撕开包装,喂到仓鼠嘴边:“来,这个是甜的,还有干果,你一定喜欢。”
仓鼠瞪着那块巧克力,褐色的基底是腐烂的肉条,不规则的突起是在底下扭动的蛆虫。
用作点睛之笔的榛果更为奇妙,那是一个个脓包,有的破了烂了,正往外淌出脓水粘液。有的鼓鼓囊囊,透过一层薄皮隐约可见里面的脓液。
更恶心了!
仓鼠扒住琴酒的手指边沿,差点没把一肚子的零件呕出来。
它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系统拟实体态居然也能有如此新鲜的体验——被人类的食物恶心到吐。
哦不不不,那不是人类的食物,是伪装成食物的鬼怪。
不得不说,这些鬼真的很有想象力,可惜还是输它宿主一截。
“也不吃?”仓鼠的反应,让琴酒的神色变得意味深长,“看来这家便利店卖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说话间,一位推销员再次从琴酒身后走过,刚对着他的背影伸出舌头,就看到他猛地回头,吓得推销员一愣,细长的舌尖僵在唇瓣上。
“有什么问题吗?”推销员很快回过神来,缩回舌头,若无其事地笑着问,“这位先生?”
“你们店里的零食品质不好。”
琴酒站在两排货架中间,阴影交错着从他头顶打落,而他立身黑暗,从从容容地兴师问罪。
“看,我给我的仓鼠喂食无骨鸡爪和榛果巧克力,它竟然吃都没吃就吐了。”
“……先生,是这样的。”推销员保持微笑,“我们不建议把人吃的零食喂给仓鼠呢。”
“哦?你说这东西人能吃?”琴酒挑挑眉,拎起巧克力在他面前晃晃,“那你吃一口证明给我看。”
推销员:“……”
巧克力:“……”
仓鼠吐完了,瞧见巧克力上方浮出一对恶形恶状的眼睛,如同脓水聚成的眼珠子死死瞪住推销员,仿佛在说他敢下口就要他的命,肚子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这时,赤井秀一和安室透从不同方向寻摸过来,看见琴酒与推销员对峙的模样,愣了愣。
“怎么了?”
赤井秀一伸手探入大衣后腰,握住别在那里的经过特殊处理的匕首,缓缓向琴酒身边走去,语气却是温和稳重,不动声色。
“没什么。”琴酒捏了捏手里的仓鼠,微微笑道,“我的仓鼠被这里的零食整吐了,我在问这位工作人员要个说法。”
安室透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机械表,侧面有个开关,按下后手表将会重新组合成两柄短刀。
他的目光扫过琴酒递出的手,停在那块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巧克力身上:“怎么要说法?”
拿这事当借口,开局就莽?
对付这类怪谈,这种处理方式确实最为常见,也最有用。
赤井秀一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握着匕首的手又攥紧几分。
琴酒的回答却让他们大为震撼。
琴酒淡淡地说:“这位推销员说这些零食是人吃的,所以我让他亲自尝尝——推销员先生,你迟迟不动作,是因为你知道人吃不了这些零食,还是……”
他一歪头:“你不是人?”
赤井秀一:“……”
安室透:“……”
推销员:“……”
他觉得,他们两个当中,琴酒干的事更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