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嘘唏》爇之

16、玄花捉鱼 阿古制药

　　阿古，清泉鱼一条，给您带来了，给我做汤。
　　这是不稀罕了，清泉鱼说上桌就上桌，这鱼，是越游越笨啦。
　　这鱼穿山过水，我追了许多年。
　　哎呀，已经是了不得啦，人能这样抓着它，了不起啊。
　　别说了，炖吧。
　　不慌不慌，呵呵。好汤不怕晚，下回呀，你想要什么，就要给它喜爱的饵料呀。
　　白莲玄花仍为冇之态，要进地皇之界，往往要脱神为俗体才可。她双手如楔，将手中磨得发棕的木竹杖捏得咔吧响，直身盘腿端坐，蓬乱的黑发束成一大把，像扎的稻草笤帚把一样，她的眉雕刻太硬，早已不会蹙动，眼睛，必须一直盯着清泉鱼，这些年下来，她的眼睛也直了，醒与睡都瞠着目，鼻头挂发丝却无感觉，嘴唇，抿得太紧，兴许长一起去了，刚开口跟阿古说话，嘴皮便撕裂，鲜红的血便顺着唇纹染开，她轻轻抿抿嘴，像枯木绣上了一朵艳丽的桃花。
　　阿古做鱼，很生猛。她把白莲手里的鱼接过，不冲不洗不去内脏，连金绳也不解开，就直接扔到墙边的石碓里，清泉鱼咬着金绳，陡然黢黑的身体像要变成黑夜隐去，阿古看看白莲，白莲仍旧瞪着眼，没有反应，阿古便拿起石锤子，拼命地在石碓里捶打此鱼。
　　阿古的鱼汤，不是人人想喝就能喝上的，找阿古的家，再按照阿古的法子找到自己的药方，有的人要耗费一生啊！阿古是谁，活了多久，村里没人知道，也许阿古就是一种古老的信仰，找到的人回去后连自己都说不明白阿古是谁。玄花白莲告诉阿古，她想去找死去的人，好不容易见到阿古，阿古说这个容易，你自己死了便罢，不就去找了吗，但玄花白莲理性地说，她要活着去找死去的人，然后要活着回来。
　　所以，最后，阿古给她药引，让她去抓清泉鱼。
　　清泉鱼游在清泉河，飘在半空，像无所依靠，多以月光为水，清泉鱼在月下有月影，轻轻地柔柔地落在深林大河，能触到的鱼才是自己有缘能抓的鱼，清泉鱼成群结队，确如幻象，玄花白莲张开怀抱，鱼穿身而过，无一可触。几至绝望，她的指尖却被一条鱼轻轻摆尾触到，那一刻，她如血脉贯通，拼命地追那条鱼，一直追，白天黑夜，她走鱼走，她眠鱼眠，她笑鱼笑，她悲鱼悲，无数春秋交替，清泉鱼像心魅，可想而难触碰。她突然泄气了，她不舍得用心来作鱼饵，她只想白白拥有药，于是，她的脚步慢了，某一天，她突然不想抓这条鱼了，她往回走鱼便也往回走，她丢下金绳，鱼便含起金绳，然后，她便带着鱼回来找阿古了。
　　清泉河，阿古每天都要去那喂鱼。清泉河是一条阴阳通透的河，阳面叫清泉河，阴面，却叫黄泉水。大鱼已成水域之灵，司鱼。爱这河，大鱼因成灵，这一方便真的太平安康，没有了动荡。
　　阿古的鱼汤，是最鲜的。一条大黑鱼捣出的汤是透明的，像水一样，石碓里，阿古留下一截鱼胸骨，鱼胸骨里包着一颗黑皱巴的死心，她又抬头看了看玄花白莲，她坐着瞪着眼睡了，阿古便转过身子，抓着金绳就往鱼骨上缠。
　　汤好了。阿古把黑木碗递给白莲，玄花白莲仍旧瞪着，然后伸手接过，一仰而尽。
　　疼、冷、饥、寒、惧……哪个最难熬。白莲喝完汤，站起身子，扔掉手杖，脱掉磨穿的布袍，她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不能忍受那个陌生的世界，最怕的东西又是什么，阿古把捣烂的鱼肉随意涂在一件破袍子上，给她披上，玄花白莲穿好衣服，便木然地向外走，阿古只叫她只身前往，沿着清泉河没日没夜走就行了，顺着水流的方向，等到药效发挥作用了，她自然就能看见黄泉水了，自然，也就进了黄泉世界。黄泉界的尽头就是地皇天下，只是冥王在前而已。
　　最难熬的是孤独，底下有的都是世间常见的，你瞧着它奇怪，它却见怪不怪。阿古奇怪地笑着，不知说些什么，喝了鱼汤，玄花白莲觉得自己与往日一样，她笑了下，便光着脚踏进清泉河，这河水很热，热得能煮熟双脚，但低头看着却又像冷水，没走两步，她便不由地回头，原来，阿古站在河边投饵料喂鱼，她刚要停下说些什么，但脚与手却不自主地轻摆摇晃起来，像唱大戏一样往前，像被谁控制了一般。阿古见白莲回头望见了她在喂鱼，便又撒一把料，然后踩着聚而成舟的鱼驶向她。
　　拿着吧，兴许药剂不够，在地府如果闻见花香，就用这鱼金骨扎自己心脏。记着，快去快回。阿古将鱼金骨放进铆的手心，然后转身就回。铆捏着鱼金骨，只觉得刺手，但刚麻木摆动的四肢变得有感知了，虽然，自己还是在摆动，一会儿像秋风中的茅草，一会儿像春来湖面的皱水，她觉得有的地方是一闪而过，而有的地方走走回回，像蹬不完的水车踏板，仿若一年过去，眼前的那棵树还是那棵树，身边的景还是那景，似乎，没有明显的黑夜白天，一切的时间都是黎明破晓前或是夕阳欲坠时。
　　无风，无波，无水声，无气味。意识像被开了脑壳整体取走了，她想闭上眼睛，随意让自己身体飘荡着吧，清水河这么长这么长，走到何处才是尽头？她觉得自己身子轻了，脑子清了，一切变化成一团光，一团白色的光，挤在成群的清泉鱼中，格外耀眼，像要夺路而逃的月，随水流向前，一直要游着。
　　站在身后的阿古，向前面望了望，满怀希望地笑了笑，便也化作一条清泉鱼，消匿在清泉河。
　　清泉河的反面是黄泉水。可黄泉水怎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