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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逆流黄泉 黄金铺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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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鱼一旦进入清泉河,便像无头苍蝇一样追着水头。他们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目的地,不知道要干嘛,变成鱼的玄花白莲也是如此。虽有莲身仙体,可入非法之地,如新生,封住所有已成本事才可。
一遭清泉一年轮,她随着鱼群就这样追着阿古搅出的水头,好似一追就是三十年头。没有一条鱼能想出自己干嘛,也没有一条鱼能停下来,在清泉河里游得时间久了,那鱼就慢慢变小、变软,然后消失,没人会在挨挨挤挤的鱼群里注意到这些,甚至连自己消失也是无知无觉。玄花白莲的身体也是,慢慢变小变软,然后留给她的罅隙越来越窄,慢慢,她像有了知觉般,似闻到了花香的味道,呼啦,她将鱼金骨使劲一捏,直入掌心,眼前是生命付给时光的河,游到那里,只能化作延世的时间,她奋力一跃,如月光出水,小尾一摆,逆流而上,刚入水露出头,便陡觉水寒入心,可低头一看,水面冒着蒸蒸热气,水底圆石如伞盖,却步步如履荆棘针刺。
黄泉水在清泉河的逆流之处,可清泉鱼只会向前追水头。
蒸汽如雾,弥漫了整个昏黄的不见尽头的大洞。玄花白莲觉得脚裂开了,肉被尽剥了去,她能感到自己在用脚骨碰着圆石,刺骨的水带了磨砂纸,将她淹没在水里的双腿一点点打磨,直到水自由地荡过自己的腿骨,越往前走水越深,越咕嘟沸腾,越雾气弥漫,不见十指。玄花颤抖着抱着胸口,头发上凝结着蒸汽,却慢慢挂成了冰棱柱,水齐腰了,齐胸了,齐肩了,到脖子,然后淹没头顶。
她觉得自己死了。
皮囊已去。
有那么一刻,她不知自己为什么来。
而下一刻,又觉得自己非来不可。
黄泉水是有灵性的,闭着眼在里面也能看清。这双眼像是长在眼皮上,眼皮合上了,它才睁开。心透着这双眼看得比明镜还明亮清晰。黄泉水,干见水流波浪却不闻其声,黄泉水沸腾着,在水里看,人就像站在一口大锅里,热水泡从锅底咕嘟咕嘟地冒出来,不管怎么走,每一步只能向前走那么一点儿。走出水底,一双眼睛睁开一双眼睛闭上,但她仍是听不见嗅不到。
就这样,一直沿着河走,慢慢,山洞的两岸长满了黑黑的树,树叶是那么茂密,是黑又像墨绿。但没有鸟虫,也没有月光,树长得规规矩矩,像画下来一样,无风来过,也无落叶。玄花白莲低头看着自己,自己还是原来那个自己,只是,面色更加惨白,似乎,脑子里只留下了一条神经供自己思考,而且只可去不可来。
晃,晃,摇荡。
不知何时,她的身边多了许多人,穿着各种,贵贱一眼便知。像青红椒白水炒着茄子,一见便五味杂陈。
二十、二十、二十、二十、二十、二十、二十……前面有个细关口,堵着许多些晃动的魂影,晃、晃,摇荡,峡口像张开的怀抱,又像呕吐的肠口,吞一口进去再吐一些,玄花不知前面是什么,但她看到吐到两边的晃晃摇荡的身影,许多些都是往朝往代的老人物,那是真的老呀,站在黄泉水两边晃腾着,像飘摇的干木桩一样,黄泉水不倒流,一直要走下去,而关口却一直传来低音粗念,二十、二十、二十……
玄花随流向前,关口两边站着两个黑骨架,熟悉地从魂影身上搜珍宝,它们身后,金银珠宝堆成了两座高山,盛宝的柳条筐已放朽烂了,但两个黑骨架仍搜着随波而来的魂影,嘴里念念有词,二十、二十……随意地翻检着每一个过去的魂影,摘取宝石如摘黄瓜西红柿一般,只当这些个魂影是成熟挂果的作物,那些被摘到的宝贝的魂影,它们就放开栅栏门让过去,摸不到的就拉到一边,而每当遇到出奇的权贵人家的宝贝,黑骨架就也心虚地东看西望,然后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但空空一副骨架,挂得了几颗珠宝,反倒都穿肠过肚,坠落在脚下的筐子里,倒是碰巧,翕动的肋骨和骨盆,会挂着明亮亮的金戒指或银项链。
玄花荡到前面,黑骨架却不摸她。她跟着前面一个身着大紫袍的富贵人,那人虽死,却全身是宝,扳指、戒指、金饼,玉石腰带玛瑙扣,腿前还垂着一挂翠玉,身边还有锦袍小厮捧红寿桃,不管怎么摘他的宝,他都眼直直地往前看,栅栏门一打开,主仆二人夹着玄花便往前荡去,跟着一起飘过去的还有半面人脸,挂着一只半睁开的眼,半个嘴角倒是笑了笑。
说也是奇怪,刚过栅栏门,各个就像找回了魂,一下子活跃生动起来,走路如常人,谈笑自如。玄花白莲一下子也觉得自己好像缓了过来,身体不再随意摇摆,门在身后此时再望去却如隔星辰大海般遥远。
老爷,已经过了油渣把门,陪葬的时候说好了,过了一重门,咱们各走各的。刚那个捧寿桃的小厮突然出声,官老爷倒也没说什么,便双手背到身后,点点头让他走了。走时,那小厮仍旧是手捧寿桃。官老爷将自己全身检查完毕,明面的宝物全被摘完了,好在,家人还给他贴身藏了不少更珍贵的宝,够他往后疏通关系用了。
玄花白莲把鱼金骨藏在衣服里,她不知道往那里走,似乎,还是要顺着黄泉水往前走。突然,她觉得腿边痒,低头一看,半边脸正伸出半个舌头舔她的腿——
扣裤腿,见冥王。她不知所措,但半边脸剩的一只眼流了泪,钱不够,油渣拦下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