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朱砂》青衣无袖

3、雁回楼

　　昭宁元年正值冬至，邶国风雪飘扬，冬日里的暖阳悬在了正殿上方，正应了那祥瑞之照，日照则为昭，安国即为宁。

　　红墙青瓦覆上了薄层细绒，一层一层的绒毛雪往上叠，最底下的那层结上了冰棱，衬出了郢都的冷，在这寂寥的深宫中，再暖的炉子都化不开人心的凉薄。

　　脩王的宫轿从午门出来，轿夫们的短毛靴踏着半化的雪水发出啧啧的声音，为了避免滑跤，他们走得蹒跚又谨慎，连同身后的轿子一同颠晃着。

　　南荣脩掀开帘子，朝着轿外的容羽问道：“到哪儿了？离王府还有多远？”

　　容羽伛着腰背，靠近帘内的人，俯身侧脸，“回王爷，前方路过峥嵘街再走上两百米就到了，王爷若是觉着身子冷，属下这就去给您买壶热茶暖身子。”

　　峥嵘街是整个郢都极为繁盛的一条街，亦是那些达官显贵们流连忘返的烟花柳巷，南荣脩凤眼微睁，提起峥嵘街便不得不提那名盛邶国的雁回楼。

　　这让他忆起一人，他细细摩挲着腕上的玛瑙佛珠，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他对身旁的侍卫容羽说道：“不用你特意去买了，回王府之前在雁回楼坐坐片刻即可，本王要去探望一位故人。”

　　容羽知晓脩王不是个眠花宿柳流连烟花场所的人，他既然点名要去雁回楼，那必定是去见那位曲太守的千金。

　　传言郢都前太守曲自清府上有位花容月貌的碧玉千金，生得是闭月羞花，被养在闺中鲜少示人，直到这位曲太守涉嫌反叛，被先帝以叛乱罪名处以腰斩，他这位养在深闺的千金一夜之间从官宦的富家女沦为青楼官妓，真是造化弄人。

　　时过境迁，不知那位被豢养在雁回楼的碧玉千金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以她的绝色怎么着也得混个挂牌子的名魁吧！

　　南荣脩至此都还记得那张惨白又美绝的容颜是如何跪在他的膝前，苦苦哀求着他救那位即将赴死的老爹。

　　那张脸即使满含愠意，依旧是楚楚动人，那断了线的珍珠泪无尽的往下流，可笑的是，南荣脩并未想过要救她的父亲，凡是于南荣皇室为敌的人，亦是他脩王的敌人，这种帮理不帮亲的事他不屑去干。

　　恍惚回忆中，不知不觉，官轿停在路雁回楼的门口，雁字回时月满西楼，雁回楼门庭若市，熙熙攘攘，来往多数为郢都的显赫官宦。

　　南荣脩下了轿，踏上沾雪的青石板砖，容羽撑起一把纸伞为他挡雪，从容的为他掸去立领长袍上的落絮。

　　负责揽客的小厮也是头一回瞧见个大人物，又被南荣脩冷厉的气质震慑住了，连忙虾着腰嗫嚅道：“王…….王…….王爷…….请进。”

　　在里边吆喝着的刘妈妈瞅见这摄政王的大排场，心中是又惊又喜，素来听闻脩王是个权势滔天却几乎不沾凡尘女色之人，更鲜少见他出入烟花之地，今儿个一出场，不会又是来秉公办事的吧？

　　刘妈妈舞着绣花团扇，走着猫步，逶迤跟前，“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是什么风把王爷刮了过来？咱这雁回楼虽说在郢都是能排上号的青楼，可仍旧配不上王爷的身份，王爷若是不怕委屈了，就进来坐坐吧！”

　　容羽不耐烦的喝斥道：“废话少说，来你这儿只为讨杯热茶，为咱们王爷暖和身子，那些个花魁名媛就不必前来招呼了。”

　　刘妈妈浓妆的笑容僵滞在了脸上，这似笑非笑的神情尤为尴尬，她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容羽走在前边替南荣脩开路，在刘妈妈的带领下来到一间包厢坐着。

　　这大冷的冬至雪天，几杯热茶暖腹过后，整个身子都暖了不少，饱暖思□□，南荣脩凭栏斜倚，慵懒的身子靠在木椅上，饧眼瞥向楼下那些膀大腰圆的嫖客，那一张张肥圆油腻的大脸盘子，色眯眯的眼神，不安分的手在那些姑娘们的薄纱下游走着，让人瞧着甚是恶心。

　　“去把那姓刘的老鸨唤来”，他命令道。

　　容羽颔首应和一声，随即唤来刘妈妈。刘妈妈是个精明人，在外人跟前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这儿的姑娘三分靠天赋，七分靠推销。

　　刘妈妈阅人无数，尤其是那些有钱又身份显赫的官宦人家，只需一个眼神，便知晓他们喜欢什么模样的姑娘，有些好听曲儿的官爷来这不为其他，只为听几首悦耳的小曲儿，刘妈妈便会给他们招来那些琵琶女，日夜不断的为其弹唱。

　　可即便是阅人无数，在他人跟前从不露怯的刘妈妈，每当杵在脩王的面前时，便会不自觉的慌了阵脚，或许是畏惧他手上的权利，又或许是他本就是个难以琢磨的人，不明喜好便不敢随意投其所好。

　　刘妈妈畏畏缩缩的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问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南荣脩半睁着惺眼，狭长的眼尾自然上扬，阴冷又邪魅，他伸出修长指头顺着楼下的方向指去，问：“那位前太守的千金又成了哪位官爷的心肝啊？”

　　刘妈妈听到此话，顿了顿，如实告知他有关曲知言为拒绝接客三番五次寻死的事。南荣脩听闻后，伸出的指尖怔在了半空，没想到这女子竟然也是个干烈的货色，让她居于烟柳花地算是生不如死了。

　　他莫名的对这个太守千金起了兴趣，他倒挺想瞧瞧是她又是何等的贞烈？

　　南荣脩命刘妈妈即刻把曲知言带到他面前，且务必要妆扮得体，他可不想像当初那般见到一个披头散发，哭的泪人般的柔弱女子，怕自己被这女子柔弱的外表欺骗，一时心软赎了她的身可就不好玩了。

　　此时的知言还在若无其事的抓起鸡腿肉大口大口的啃着，刘妈妈急急忙忙的进房，瞅见她吃成了个花猫脸，暗骂一声“完蛋了”。

　　来不及解释，她一把夺过知言手里的鸡腿，将她拉扯到梳妆镜前，两个小妮子连忙打来一盆干净的温水为她擦脸。

　　知言像个布娃娃般任人摆布，嘴里还在嚼着肉，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鸡腿。

　　“不许胡闹！王爷亲自翻了你的牌，知言呀，你可要给妈妈争气，一举拿下那个冷面王爷，他日有望嫁入王府，你就是这郢都，哦不，整个邶国至高无上的女人了，那妈妈我也就是摄政王妃的妈妈了。”

　　刘妈妈光是想想就激动得腰肢狂扭，即便如此，手上的动作却没得停下，依然熟练的为知言擦粉涂胭脂。

　　三下五除二，不到半刻钟的功夫，曲知言那张花猫脸就在刘妈妈的手艺下变成了花魁妆，为了凸显妆容的楚楚动人，她还在知言的眼角上点上一颗泪痣，这下，一个惹人生怜的娇美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带到了南荣脩的跟前。

　　曲知言在刘妈妈的引荐下见着了那位叱咤风云的摄政王爷，这不见不打紧，一见如故，一眼便十万年。

　　知言脑海里属于言绒的记忆在作祟，她瞧见南荣脩那张熟悉的面孔后，顾不上身份差距，同往常言绒见到主子那般，兴奋地冲进他的怀里，用头蹭着他温热的胸膛，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

　　她是在做梦吗？自己居然能够再次见到主子？这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能在跨过忘川之后依然保留着对主子的记忆，一点不落的记下了他的点点滴滴。

　　“放肆！”

　　南荣脩被这个奇怪的女人着实唬了一跳，又是谁说她是个贞烈女子，这不一见着他就主动投怀送抱，除了那位永元太后，他还从未见过有女子能够丝毫不惧的投入他的怀抱。

　　更要命的是，她竟然伸手撩开了他的外袍，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挑逗他，脸上还是一副极为享受的表情。

　　见她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南荣脩别扭的推了推她的身子，谁知这女子看着弱不禁风，力气倒不小，不管怎么推，依旧同个强力胶般黏在了他的身上。

　　“容羽！你还愣着干嘛？帮本王拉开这个疯女人！”

　　南荣脩被她蹭得浑身燥热，再不拉开，他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短暂的心动，可他是面冷心也冷的脩王，绝不能在外人跟前有半点越矩的行为，否则他这个摄政王怕是会因为行为不检点而被朝臣弹劾。

　　容羽前来伸手拉开知言，谁知她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还咬牙切齿的样子，容羽强行拉开她，她就张开嘴巴朝着他的胳膊就是一顿狠咬，还不忘手上的动作，她一面咬着，一面蜷着十指，不停的抓挠着。

　　容羽虽说是个带刀侍卫，可对于一个口爪并用的女子，他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发出痛苦的吼声，无奈的喊着：“王爷，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