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朱砂》青衣无袖

2、应为人

　　蜷缩在犄角旮旯里的曲知言汗毛林立，惶然的眼神四处张望着，又紧盯着面前这个花枝招展的丰腴妇人，许是陌生的环境让她不自觉的惶恐起来。

　　刘妈妈瞄了一眼房梁上的白绫，那缎子绑得挺结实，可中间却又裂帛的痕迹，地上还散落着另一段，刘妈妈大笑道：“这半年来，为了防止你再做傻事，妈妈都已经把刀子麻绳这些藏了起来，哪只你又从哪儿整出一条白绫来，好在不是个结实的货，看来你是要逼得我把这房梁也给拆了呀！”

　　她觑见知言依旧战战兢兢的缩在桌椅下边，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得已又缓和了态度，好言相劝，连哄带骗的让她出来。

　　知言似乎并未听进去她的话，眼神从一开始紧盯着刘妈妈到四处张望，最后落在了茶几上那盘桂花糕上边，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食物，数日未进食，这肚子依旧是空空如也。

　　“你想吃这个？”刘妈妈伸手指夹了块桂花糕，蹲在知言跟前，朝她递去。

　　知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桂花糕，随即又立马收回，她舔了舔指尖的渣滓，食物的美味刺激着她的味蕾，空空的肚子更加饥肠辘辘了，她见面前这个妇人似乎对她并无恶意，反倒将整个盘子端在了知言脚下。

　　她兴致盎然的拾起那一块又一块的糕点往嘴里送，这小小的桂花糕入口即化，香气盈溢整个口腔，传说人的味蕾数量多于猫，他们对食物的感知更为强烈，这些平日里猫不喜食的糕点却是人类眼中的至佳点心。

　　在知言的潜意识里，她把自己当成一只金丝虎，连同喜好和行为举止都和那只猫极为相似，见到面前的刘妈妈对她极为和顺，她对这陌生的环境不再是恐惧而是试着去探索。

　　刘妈妈见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只以为是自己逼得太紧，把人给逼疯了。她决定暂且缓缓，知言本就是高官家的千金出身，打小优越惯了，父亲一朝获罪锒铛入狱，这自幼未吃过的苦的官家小姐一夜之间沦落青楼女子，这事搁谁身上都难以接受，更何况知言又是个性子刚烈的女子。

　　凡事要慢慢儿来，她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反正在有人替她赎身前，知言生死都是她雁回楼的人。

　　刘妈妈端详着知言这张瓷娃娃般的精致小脸儿，不禁叹道：“这年轻就是好，想当年妈妈和你一般年纪的时候，还是这雁回楼的活招牌呢，整个郢都乃至邶国的风流佳子见了我都流连忘返，就算是迁徙的大雁也要回头看上几眼，如今的姑娘们不似往年那般标致，你这张小脸儿倒是生得好，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怜惜，只可惜......”

　　她瞅见知言颈下那一圈淤红，令人触目惊心，她蹙了蹙柳叶眉，“这好好的人儿被自个儿折腾成这副模样，唉......又得搁上些时日了。”

　　刘妈妈吩咐下人好生看好曲知言，万万不能再让她寻着法子去死，这些个白绫绸缎，甚至是边角儿稍尖的桌椅都统统拿走，只留下一张床搁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再派上两个伶俐点儿的小妮子寸步不离跟着她，一有什么动静，便能及时止损。

　　在外人眼中，曲知言自从这次上吊未遂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终日满脸阴霾的官宦女子如今变得冒冒失失，欢脱如跳鼠，唯有一处没变的，便是那不言不语的陋习。

　　她整日里被关在房里，被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妮子看着，到点的时候送来一些饭食，知言不似之前一心寻死时的断粮绝食，每次瞅着那提着笼屉的小厮进来时，就已蠢蠢欲动，那双阴鸷的明眸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吃食。

　　然后又似一只流浪多日的馋猫一般扑上去，双手抓食，毫无规矩可言。

　　负责看着她的两名女子均是刘妈妈新买来的女娃，因为还未到接客的年纪，便养在楼里一边学习才艺，一面照顾这些挂了牌的名媛。

　　她们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瞧着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的知言变成如今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她们也在担忧自己的未来。

　　裕华三年的立冬，佑帝的灵柩被运往郢山皇陵入土为安，他唯一的幼子南荣绍继任新帝，徽号‘绍帝’，年号定为昭宁，佑帝的永元皇后即绍帝的生母，被敕封为永元太后，绍帝年仅八岁便继任大统，一个连牙都没长齐的童子一朝登上帝王的宝座，不知是绍帝的幸运还是邶国的悲哀。

　　佑帝唯一的亲兄弟南荣脩被永元太后任命为邶国王朝的摄政王爷，与太后携手一同辅佐绍帝，往日里被称作脩王的他也不过弱冠的年纪便成了支配统权者的权利之巅。

　　南荣脩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被烙上先皇宠妃与人私通而产下的私生子之名，如今先皇和他那不检点的宠妃皆已仙逝多年，南荣脩身上是否流着南荣皇室的血液也无从取证。

　　他本是先帝最器重的手足兄弟，在佑帝病危拟遗诏时也曾将其纳入继位候选人，可南荣脩的身世始终是个未解之谜，佑帝不得已才将帝位留给了年幼的南荣绍，他深知此举无疑是将权利交给绍帝身后的那个女人，他也明白那个表面上温婉和顺，母仪天下的永元皇后，背地里实则是个野心勃勃的蛇蝎毒妇。

　　然而他没有选择，与其将江山交给一个给南荣皇室带来污点的男人，不如将交付给与自己结发多年的正妻，他在宾天的那一刻，那双浮肿又极凸的死鱼眼死死的望着跪在地上的南荣绍。

　　或许他临终前最想说的话是：邶国的江山，南荣皇室的盛衰就托在你的身上了。

　　可佑帝即便是在临死前有千言万语，有数不尽的遗言，也无法言说，他的嗓子眼里如同灌了铅，连顺畅出气都做不到，又谈何留下遗言？于是他就在永元皇后那悲恸又带着恨意的目光下升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