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朱砂》青衣无袖

1、知是言

　　裕华三年的寒露，阴雨连绵，整个郢都都笼罩在雨季的灰蒙中，百姓们都说这是东海的龙王在为人间的帝王哭丧。

　　邶国的佑帝此时已病入膏肓，这位只在帝王宝座上做了不到三年的年轻皇帝，最终不幸的崩在了这个不讨众人喜的节气。

　　同佑帝一同逝世的还有一只通体灿黄的金丝虎，它是一只年岁已高的病猫，只因为养在了郢都中象征权势的摄政王府，它的葬礼注定是猫中的最高规格。

　　摄政王爷南荣脩便是这只金丝虎的主人，它跟随王爷身边近十年，亦是亲人又如同知己。

　　南荣脩怀里拥着金丝虎僵冷的尸身，外眦的泪痕早已干涸，昏暗的烛火摇曳着，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颜，纤修的玉指抚过猫尸背腹的金毛，这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王爷，您吩咐的金玉棺椁已备好，吉时选在了入夜后的子时半刻。”

　　据说那是阴气最重的时刻，届时会有数以千计的亡魂成群结伴的走向忘川边境。这只金丝虎自幼年起就养在了王府，与他寸步不离，如今已魂飞太虚，南荣脩担心它在路上迷了方向，若是没找着轮回的路，怕是不能投个好胎了。

　　既然吉时已定，那是时候为它敛尸入馆，送它上路了。

　　南荣脩亲手用刻刀在金玉棺椁上篆刻了它的名字“言绒”，猫尸裹上一层金黄色的缎袍，正如它的毛色那般璀璨。

　　子时半刻已到，金玉棺一旦盖上，它便踏入了轮回之路。

　　郢都的夜色寂凉如水，阵阵阴风袭来，即使身着数层锦缎，仍旧汗毛林立。南荣脩目送着一众道士将金玉棺送至郢山的道观。

　　侍从伛着身子，低声在旁问道：“王爷，国丧一过，便是新帝登基大典，太后诏您明日进宫主办先帝丧葬，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南荣脩侧过脸，从容淡定的回应：“论公，本王是太后钦定的摄政王，新帝年幼，这朝中政事还得仰仗太后把关，可惜太后只是一介妇人，若是公然垂帘听政，必然会被那帮道貌岸然的朝臣们讽刺她牝鸡司晨，而本王是邶国王室唯一能为新帝分忧的人，自然应该帮衬着；论私，先帝是本王的皇兄，这邶国的皇帝由谁来做都是南荣家的天下，本王是新帝的皇叔，自然也得尽心尽力辅佐圣上，你说是吧，容羽？”

　　侍卫容羽猫着腰颔首，他是南荣脩身边的护身侍卫，自幼便跟随他，对其忠诚无二心，他不敢妄议政事，莫说这皇帝是由谁来做，就算是不是轮到南荣皇室子孙来当，他也无权过问。

　　阴风一过，郢都的天际闪过一缕黄光，不似闪电那般明亮，倒像是空中飘荡的一缕幽魂，南荣脩仰头朝着金玉棺离去的方向暗自沉吟：“它应该到忘川了吧？”

　　是夜子时三刻，道士们护送的金玉棺还在半路上便发出阵阵异响，那些自吹是捉妖镇魂的黄袍道士们都被面前的景象吓得面色惨白，不敢靠近这具猫棺。

　　“不会是诈尸了吧？”一个胆小又年事尚轻的黄袍小子问道。

　　他这一问把那些原本还在佯装无事的道长们唬得连连后退，那金玉棺晃动了半晌，随着一道耀眼的光亮闪过，霎时间又恢复平静，稳稳的躺在坑洼的地上，就像从未发生过异像般躺在原处。

　　小道士虽说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可他们收了王府的银子，这具猫棺必须得送回郢山，他壮着胆子缓缓靠近那具棺椁，见其没有丝毫动静，便也胆大了起来，抱起金玉棺，稳稳的放在那莲花盘上，让人抬着莲花盘继续前行。

　　那道黄光一闪，金丝虎言绒的魂魄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与此同时，雁回楼里，一具面如缟灰，身僵如铁，寒若冰霜的身子，瞬间恢复血色。

　　女子睁开眼后，瞧见眼前是一片灯红酒绿，这陌生的环境让她心生恐惧。

　　她记不得自己先前的身世，只觉着脑海里多了一段陌生的记忆，记忆中她好似一只灿黄的小金猫，被养在了偌大的王府之中，而她的主子是人人畏惧的摄政王爷。

　　在言绒的记忆中，它一生都未曾离开过王府的主子，在它魂魄离体的那一刻，它还瞧见主人黯然神伤的模样，它曾试图用毛绒的猫爪去安抚主子，可惜它只是一缕幽魂，看不见也触不着。

　　女子攀爬至镜子前，发现自己脸惨白无色，她抚着脸颊，问镜子里的人：“你是谁？不，我到底是谁？”

　　镜中的脸熟悉又陌生，她拼命回忆自己的身份，可唯一能忆起的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只金丝虎，“为什么会这样？他是谁？”

　　女子颠晃着脑袋，拼命摇去那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此时门外传来叩门声，她惊慌之下连忙爬进床榻的被褥中，将自己的四肢蜷缩在一团，像个毛绒团子般藏在褥中。

　　“知言？妈妈进来了。”

　　那位自称妈妈的人便是这郢都内最具盛名的老鸨刘艳青，人称刘妈妈，刘妈妈附耳贴门，听见里边没了动静，心一慌，用臂膀撞开了门。

　　房间里一切如旧，只是这房梁上多了一条白绫，白绫下还歪歪扭扭躺着一只杌子，刘妈妈骇然一惊，唤着曲知言的名字。

　　“知言，你别吓唬妈妈呀？妈妈这琉璃盏似的心儿可禁不起你这三番五次的寻死呀！”

　　刘妈妈瞅见床上被褥中间拱起一个人形，那人形瑟瑟发抖，她便知曲知言又是寻死未成，顿时松了口气，扭着杨柳腰到她跟前。

　　“知言啊，褥子里闷，出来透会儿气可好？你也莫怪妈妈狠心逼你接客，细想你进了咱雁回楼也有大半年了，这前尘往事该断还是得断，妈妈对你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别的姑娘都是半月个就开始接客了，你呢，这半年来，不是绝粮断食就是割腕上吊，可让妈妈我操碎了心。”

　　刘妈妈越说越来气，瞧这捂在被褥中的人儿没有丝毫动容，她一个索性干脆，大力掀开了被子，正瞧见知言双手抱膝窝在褥中，那张精致小巧的脸儿埋在了膝间，颤颤巍巍的模样好似一只受惊的小猫。

　　曲知言这副可怜见的模样让刘妈妈产生了愧疚心，她伸手轻抚知言的肩背，谁知她的掌心刚触及她的肩背，知言便挣开她的手，从床上扑下地，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桌椅旮旯里，瞪着一双惶恐未定的杏眼，眼神里带着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