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朱砂》青衣无袖

10、夜来袭

　　容羽抱起知言瘫软似无骨的身子，先是安放在了自己房里，待她清醒片刻，才将她目前的处境细叙于她。

　　知言在被南荣脩掐脖之后，乖张的性子收敛了不少，昔日的言绒从未受过主子的殴打，主子只会将它揣在怀中，用那双宽大又温软的手掌来回摩挲着它金灿灿的绒毛。

　　可今日的主子却是一副可怕的面孔，恨不得吃了她似的，她不明白为何青楼里那些女子能够在男子的怀里巧笑情兮，而她就只有被扼喉的命。

　　“知言姑娘，王爷能够准许你脱离贱籍，寄居在府上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往后我会帮你找个僻静的房间，暂且不用你做杂事，只是待在房里尽量少出门，尤其是不能再出现在王爷跟前了，也万万不可再提言绒的事。”

　　“容羽大哥，连你也不相信我就是言绒么？我有很多种方法证明我是言绒，可为什么你们就是不信呢？”

　　知言低下了头，眼底是无尽的落寞，她以为自己还能像从前的言绒那样，能够陪在主子身边，这是世上难得的幸福事，可哪知如今的日子还不如那只无忧无虑的金丝虎，她愈发的伤心，不觉便湿了眼眶，断线的珠泪沾湿了衣襟。

　　容羽不忍见她落泪，便抚慰道：“我信你，可是你和言绒实在不太像，别人怎么相信你的话呢？”

　　知言听到此言，倏然间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就出在这副皮囊身上，她天真的以为主子之所以厌恶她，是因为她不似言绒那般有着通体金黄的绒毛，还有着锋利挠人的利爪，主子最爱的还是言绒那圆圆的脸盘子，还有那双金瞳猫眼，在黑夜中能发出慑人心魂的幽光。

　　为了重拾主子的爱意，知言决定将自己这身皮囊好好整一整，不说九十分相像，也要像个七八成，说不定主子会因此再次怜爱她。

　　她终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对着镜子里的脸比划了几下，没有猫须，没有金黄色的绒毛，那就只能拿胭脂粉将自己涂成个橘黄色花猫脸，又执起笔墨为自己的妆容添上几笔灵魂胡须。

　　入夜后的摄政王府格外的清冷，府上的小厮也早早熄了灯休憩，剩下空荡的庭院陪着几株松柏在风中独自摇曳，照着清凉的月色，斑驳一地落影。

　　南荣脩借着烛光批阅近日的奏折，一双剑眉逐渐蹙起，指尖拂过那一个个落款姓名，他仰天长吁，斜倚着靠背，伸手扶额，眉间的皱褶怎么也拂不开。

　　绍帝尚未及笄，一个字连都认不全的七八岁孩童，怎么去批阅这些恼人的奏折，因此这朝中的事务担子，无论大小都落到了摄政王的肩上，永元太后只是名义上的垂帘听政，有太后的威仪在殿后，殿前的绍帝才不至于被那些蝇营狗苟的朝臣们牵着鼻子走。

　　永元太后是个颇有城府的女人，那种女人干政被人诟病的事她是不会去干的，就算要议政，也只能私底下暗箱操作，皇帝的诏令必须得从皇帝的口中说出来，那些假借他人之口而颁布的诏令都做不得数。

　　绍帝被永元太后成日紧闭在议政殿学习如何阅读官文，先不说批阅奏折，至少也得先看懂这一沓沓的官文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别被人拐着弯骂了都还夸他文采好。

　　南荣脩随手抄起一本奏折，都是些敷衍了事的请安帖，譬如：圣上龙体是否安康？圣上今日葳葳蕤蕤，是否夜间不能安睡？圣上龙体要紧，国事有脩王帮着操心，家事又太后忙着操持，还望圣上保重龙体，尽早为皇室绵延子嗣，振兴邶国南荣。

　　他翻阅着这一本本令人哭笑不得的请安帖奏折，圣上不过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八岁孩童，怎么为皇室绵延子嗣？

　　南荣皇室本就子嗣单薄，先皇一脉就留下已经驾崩的佑帝和如今的摄政王南荣脩，佑帝年纪轻轻就升了九重天，膝下只有绍帝这一个安然无恙活下来的皇子，绍帝能平安无事活到如今，还当了太子，成了新帝，全凭永元太后在背后暗中扶持，佑帝后宫妃嫔不在少数，能留下子嗣的寥寥无几，南荣脩深知那些无故小产的皇嗣都是永元太后的杰作。

　　如今绍帝是成功继任大统，可南荣皇室也几乎断送在了太后手里，若说要重振邶国，光靠绍帝可是远远不够的，倒还不如指望他这个摄政王爷能够多留些子嗣血脉。

　　南荣脩算了算自己的年岁，业已弱冠，近年来也有朝臣不断附议，让他尽早纳个王妃，留下个一儿半女，也算是为了南荣皇室的子嗣做贡献，他日若是绍帝子嗣不足，他南荣脩的孩子或许能成为下一任新帝。

　　他拾起那几本写有官宦女子生辰八字的庚帖，一一过目，倒是有打算从这几位朝臣的千金中选出个王妃候选人。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及近子时，晚风捶打着轩窗，发出吱吱的声响，南荣脩合上庚帖，准备起身朝床榻边走去。

　　一声微弱的猫叫引起了他的注意，半掩的轩窗边沿出现四根戴着长长护甲的手指。

　　“是谁在那儿？出来！”

　　南荣脩一吼，那戴着长护甲的指头又缩了回去，窗外一片寂静，似乎从未有人经过。

　　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行至窗前，伸手一推，探出半个身子四处环望，果然是连个人影都没有，难道刚才是他的幻觉？

　　此时，那声猫叫再次响起，声音不再是从窗边传来，而是他身后的屏风，那声音不似寻常猫叫那般尖锐，倒像是个女子故作猫叫的娇嗔。

　　南荣脩不信这个邪，大步流星的朝着屏风后头走去，他的步伐刚靠近屏风，一个披着虎皮，画着猫脸的女子‘喵’的一声蹦了出来，她十指套上护甲，做出张牙舞爪的唬人姿势。

　　“曲知言？又是你！”南荣脩一眼便认出这个扮猫的女子，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手指上那一根根长又细的护甲悉数摘掉，没了锋利的爪子，看她还怎么豪横。

　　知言试图捡起地上的护甲，却被南荣脩一把扣住身子，两人腿脚相绊，踉踉跄跄的倒在了地板上，南荣脩修长的身子覆在她身上，身子骨娇小的知言被他压在身下不得动弹。

　　她还不忘顶着一张花猫脸盯着南荣脩，见他不仅没了刚才的愠意，眼神多了几丝柔情，高耸的鼻峰抵在她的鼻尖，两人唇瓣间只隔着一层纱的距离。

　　主子身上独有的熟悉气息扑在知言的脸上，她那张被涂黄的脸不自觉的潮红起来，心间像是住进了一只小鹿，撞得她心脏砰砰直跳。

　　知言闭上了双眼，喊着：“主子，是我，你快压死我了！”

　　南荣脩怔了半晌，直到听见知言的呼喊，他才缓缓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呵斥道：“看来你真是个不怕死的女人，频繁在本王的底线边缘横跳，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么？”

　　知言抚了抚被磕疼的尾巴骨，颠着脑袋反驳道：“主子您说过，对待小动物呢，就应该柔声细气，不得动怒，更不能用强的，否则......”

　　“否则什么？”知言的话语还未说完，南荣脩那张冷冽的容颜凑了过来，鸷眼冷眸紧紧锁住她的眼神，戏谑的口吻问道：“第一，你不是小动物，对待小动物的那套，在你这个无知又无耻的女人身上无用，第二，本王就是要对你用强的，看你如何是好？”

　　知言被他盯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眨巴着眼皮，“对小动物用强的，小心......小心狗急跳墙。”

　　话音刚落，她猛地推开南荣脩的贴近的身子，蹦蹦跳跳朝着她的小窝里奔去，披在身上的那张虎皮裘和言绒的虎皮毛毯极为相似，言绒的毛毯对于知言来说尺寸不合，这张虎皮裘就刚刚好，不长也不短，刚好盖住她的脚踝，只是这竹篾小窝有些拥挤，她缩在里边展不开手脚。

　　“你给本王起来！谁准许你进来，又是谁允许你睡在这儿的！”

　　南荣脩瞪着凤眼，眼睁睁的看着知言蹦进了言绒的小窝里，闭眼入睡，而他却不忍再掐死她，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奈感填满了心间，他挥了挥手，管不着这个得了疯症的女人了。

　　这一夜，堂堂摄政王府脩王爷的塌前躺着一个似猫又似虎的女子，夜里还会嗷嗷‘喵’两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没有任何肌肤之亲，这事说出去有谁会信？就连南荣脩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混乱的状况。

　　他侧着身子躺在床榻上，盯着这个酣睡如猪的女子，说她像猫吧，这倒头就睡的功夫同猪有的一拼，说她不像猫吧，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似乎和昔日的言绒也有几分神似。

　　南荣脩望着曲知言，陷入了沉思，他忆起了言绒在世时的场景，每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宫里回来时，言绒总会第一个飞扑进他怀里，将它那圆滚滚的脑袋瓜子埋入他的胸膛，他也会伸手摩挲它金灿灿的毛发，让人心底一暖。

　　只有在言绒跟前，他不再需要伪装成一副心狠冷面的模样来威慑众人，他可以褪去身上所有的面具，将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片地腾给这只用一生陪伴他的金丝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