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清野渡[五] ...

  •   我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那股灼热的气息渐渐褪去,胸口的忘魂花应当早已隐于无形。但即使隐没,我也无法否认它确实存在于我身上,且与陆沉渊身上的那朵一模一样……
      那种感觉很微妙,像是有一条提线在隐隐牵动着爱恨情仇,若有若无的,却难以抗拒。
      我知道,这种东西他是做不得假的。
      那朵忘魂花十多年前便烙在我身上了,哪里是他此时此刻凭空捏造得出来的?
      世上最难以捏造的,莫过于时间……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它更像是某一天突然从我身上冒出来的。我一度以为自己是中了什么毒,或者被人下了什么咒,然而这许多年来都没有任何异状,久而久之便被我下意识地忽略了。
      师父说:“花这种东西都是有根的,不过花开两朵向来各表一枝,说到底开得好看才是硬道理。”
      话是不是这么说的我不予置评,道理倒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所以十多年来我一直都没有将这印记当回事。可彼时的我哪里知道十多年后的今日,这朵花竟会因陆沉渊的牵引而产生共鸣,更想不到这凭空冒出来的忘魂花,居然便是传说之中的生死契!
      呵,生死契生死契,世人谓之灵族婚契。
      多年前师父教我修习阵法,生死契便被他归作毫无建树的那一类,寥寥数语带了过去。许是这东西于我族实在鸡肋,他说时便兴趣缺缺,故而我也知之甚少。
      传说那是古时候的灵族极为重视一道古契,寻常以魂灵为约生死作契,契约双方死生共命痛感相通,一经结成便一生一世不得更改,直至转世轮回为止。因其誓约条件极为严苛,任何一方若非出于本愿便无法结成,故而有史以来便被灵族视作婚契。
      所以以此为凭,我与陆沉渊自然有所渊源,至少在这生死契出现之前,我便应当是与之相识的,甚至……以灵族的礼法而言,我与他的的确确已算是成了亲的……
      可是,成亲呐……
      我自认心中之人从来都不是他,对他所说之事更没有丝毫的记忆,这一趟的本愿甚至不是为他而来。我自知心有所属,若非明知谭昼不可能回来,我甚至早已对他下过杀手,而今却要我承认自己便是他口中的结发之妻,这要我情何以堪?!
      可证据确凿实在由不得我否认,生死契由始出于双方本心而立,纵便我二人皆非灵族,可我心知肚明,如若当年我曾心甘情愿与他立下契约,陆沉渊此人于我而言必然也是极其重要的。即便最后分道扬镳,他也定然曾在我心中举足轻重。
      然而我不记得他,一星半点都没有印象。
      这便很不对劲了。
      我不认为自己曾经忘记过什么,至少我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空白,那与陆沉渊相识到底该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和他之间又发生过什……
      等等!等等……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我身上的生死契出现于十多年前,然而如今的陆沉渊不过只有二十余岁。若就此推算,那彼时的他应当还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不到十岁?那么丁点大的孩子?不能吧……
      那么小的孩子莫说对男女之情,便是善恶是非恐怕都还处于懵懂的时候,要说谈婚论嫁更是异想天开了吧。我虽非善类,可再如何说,也自认绝不可能禽兽不如到对那么小的小孩子下手才是,我……我……
      我当真做过那么遭世人唾骂的事吗?
      脑海中长久的空白过后,我强撑着找回些许理智。然而此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我忍着夺门而出的冲动与他拉开三步的距离,望向他时约摸面上都一言难尽:“据民女所知,这忘魂花出现之时应是十六年前,彼时……”余下的话在舌尖萦绕了许久,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彼时陆沉渊已然整理好衣襟,听我说话时眼底隐约带了些许雀跃,却在片刻之后极其不自然地沉了眼角,一瞬间仿佛连面上的笑容都僵硬了许多。
      他俨然已猜中了我的意思,那模样却只是尴尬了一瞬。然后我便看着这位平易近人的太子殿下抵着唇畔轻咳了两声,眉尾一挑朝躺椅上一靠,颇有几分幽怨地感叹道:“唔,当年的我属实年幼无知了些,确实也分不清人是好是坏。你既对我图谋不轨又始乱终弃,如今倒想反过来问我要解释……阿献,你自问在理吗?”
      “??”这话问得我满头问号。
      我惊起反驳:“这不可能!!——”
      “哪里不可能?”
      他揶揄说:“我证据确凿,而你概不敢认。你说说,世上哪有我这么好欺负的人?”
      “……”这是太子殿下该说的话??
      我突然觉得三观碎了一地。
      如此自贬身家耍赖诬陷茶言茶语,陆沉渊啊陆沉渊,你的温良恭俭让都让狗给吃了吗?这么不要脸的话居然也能直言不讳地说出来?
      我瞪圆了眼,质疑的话哽在喉头噎了半天,愣是没能说出口。我也知道这件事必有蹊跷,然而生死契是真,不论如何,此事他便已占了理。我其实很想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可他的那些话实在……实在是……
      毫无底线!!
      我实在应付不来他这种无赖的做派,兀自生了半天的闷气,最终也只是不知所云地问了句:“你当真是太子殿下?”
      “皇族血脉,如假包换。”
      他好笑地朝我伸手:“听人说皇族之血的味道特殊,你若要验身,尝一尝便知真假。”
      眼皮蓦地一跳。
      他将广袖微微撩起,罗纱掩映之下,只见那白皙的手腕上两排牙印隐约可见。
      他掠过一眼,抬眸意味深长地望将过来。
      我顿觉不妙,在他开口前匆忙转移话题道:“我看殿下如今神智清明,可有想起什么?”
      陆沉渊一时没说话,只定定地盯了我一阵,那模样仿佛是对我没有当真再咬他一口颇有几分遗憾,收手的动作更是缓慢得如同蜗牛。我低了头不看他,他这才没滋没味地摇摇头,半开玩笑地说:“倒是还没有,或许得等到脑子长好了,才能想起来了吧。”
      我霎时噎住:“殿下可真会开玩笑。”
      脑子坏了,哪还有再长出来的道理?
      他这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
      这话我不敢接,一时便只能陷入沉默。
      陆沉渊半是好笑地咳嗽两声,回头找了个台阶坐下,又从软榻上捞了张垫子铺到身侧,朝我招招手:“阿献,想听故事吗?”
      我不由地愣了愣:“什么故事?”
      他眉眼弯弯,随意道:“鬼故事,听吗?”
      他说得不大正经,倒像是在与我闲话家常。仿佛为了显得更加自在随意,还打一旁的桌子上捞了一碟葵花籽,一颗一颗地剥起来。
      他的动作娴熟,实在不像个养尊处优的王孙贵胄。我望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倒渐渐松下了那根弦:“殿下实在不像是这皇宫里出来的人。”
      他指尖微微一颤,突然沉默了一阵,眸中的深沉一闪而逝,瞥开视线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我倒是听清了:“我倒不希望自己是这皇宫出来的,也好让他知道,什么才叫作近水楼台……”
      “……?”
      我一滞,待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我实在没想到陆沉渊竟还会有如此稚气的一面,这算是和谭昼较上劲了?
      我自然不觉得他会对我有多么的情根深种,对他口中的阿献更没有半点切身之感,但这种计较的感觉实在是微妙……
      我默默搔了搔眼角,假装没听见。
      他好似赌气般闷哼了一声,看着我又再次问了一遍:“要不要听?”
      斟酌再三,我走到在他身边坐下:“听!”
      ======
      那一天,我听到一段堪称离奇的故事。
      我一直都相信陆沉渊是个有故事的人,却没想到他的故事可以离奇得这样——
      二十年前宣帝薨逝,将帝位传予陆畴之后,却在暗中留下一纸遗诏。三年后,言钊奉先帝遗诏捏造陆沉渊不治身亡的消息,并暗中将小皇子遣送出皇城,名曰远离皇室争端。
      谁也猜不透彼时的宣帝此举到底用意为何,毕竟陆沉渊本该是这个位置最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纵使年幼不好承位,可宣帝手下那些忠心护主的老臣要保住他也绝非难事。然而宣帝所为却仿佛桩桩件件都在阻止他承位,死遁一途倒颇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了。
      宣帝所图至今已不可考,可任他百般筹谋,此事到底还是出了差池。
      言钊率领的队伍在路过丰宁城时遭歹人袭击,据其回忆,彼时来者不过一人一弓,其人长身立于月下,逆光所见者不过一道剪影。他那时听见一阵高昂的竹哨声,尖锐而突兀,像是来人刻意的提醒。抬头望去,那人影弯弓引箭,身形优雅衣袂翩然,一道赤红光影自月影之下划破天穹裂空而来,以风雷之势比着众人咽喉一字划过,尚不待人反应,便见一片血花四溅,转眼间,十数人的队伍已全军覆没。
      事后,言钊重伤昏迷了七个月,再醒来时,陆沉渊早已不知去向。他派人四处搜寻无果,这位太子殿下便就那么失踪了整整一十五年,直到有人将他送回皇城……
      ======
      “是弓箭手?”我想起当初他所中的箭伤,“当年在清野渡伤了殿下的,也是这个人?”
      陆沉渊沉吟片刻道:“或许是吧。谁也没有见过那人的真面目,但世间能打得言钊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并不多,而能将弓箭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
      他没再往下说,我心中却忍不住咯噔一下。
      世间能百步穿杨者其实不在少数,然而陆沉渊所中的那一箭,其力量与精准却是我生平从所未见的。那道箭伤已然割裂心脉,比起夺人性命,要留他一息尚存实则更加困难,哪怕只差毫厘,我当初都不可能将他救回来。
      那一箭,精准得压根不像是个意外。
      但我百思不得其解。
      若那人想要陆沉渊死,为何留他一线生机?
      可若不想他死,却又何必伤在心脉?
      我斟酌着问:“既然是这般的高手,若想一击必杀并非难事。殿下两度遭逢却还能安然无恙,怕是那人别有所图……殿下可有查到是谁人所为?”
      “查不到,只是多少猜到些许。”
      我来了兴致,稍稍坐直了身等待他的下文。
      他微微停顿,忽然抬眸看了我一眼。
      微风轻盈,缓缓撩动他鬓角的发,陆沉渊微垂了眸,那模样有些许深沉。他笑得温润,却似乎并不打算就此事细说,只随意抖开洒在衣襟上的干果壳,末了将剥了一小碟的葵花籽塞进我怀里:“不过如今看来,我没准是沾了你的光,清野渡的那一箭,那人当是动了点恻隐之心的。”
      “唔?”只差一口气也算动了恻隐之心吗?
      他分明差一点就要去见阎王了!
      我看着怀中颗颗饱满的瓜子仁,眼皮下意识一跳。分明几经生死,我实在不明白这位殿下怎么还能说出如此宽宏大量的话来。
      我其实不意外他会避而不言,但要说这件事与我有关实在有些令人费解。然而不及我深究话里的含义,他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在我愣神之际便已自顾自续了下去。
      ======
      陆沉渊醒来时被人扔在了丰宁城一座破旧的茅草屋内,茅屋外山风阵阵,飘零的茅草压在头顶摇摇欲坠。
      那歹人在他身侧留了些食物和水便离开了。
      历经大难而不死,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陆沉渊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没有死,或许是那歹人不想让他死吧。
      彼时的陆沉渊只稍稍有些懂事,他隐约猜测此事许是谁人同宣帝的博弈。然而朝堂之事向来错综复杂,彼时年幼的他哪里猜得透其中深意?但想来一个能教宣帝都如此忌惮的对手,那来头只怕非同一般……
      他约摸昏迷了很久,久到四肢都有些麻木。他揉着脖子慢吞吞坐起身,四下张望了一周,只见茅草屋中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好忐忑不安地收了食水,扶着墙根一点一点挪出门去。
      陆沉渊记得,那时候所有人都死了,他被一块小石头砸中了眉心,然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知道那人为何将他送到这里,但既然没有将他杀死,那便还有其他的目的?但无论对方目的是什么,他都不能坐以待毙。
      他这样想着,满腔疑惑却在见到青天白日之下撞入眼帘的那幅堪称地狱的图景时戛然而止——
      世人所谓地狱,常于生死之间。
      既不得生,亦不得死。
      然寻常生,而不如死。
      陆沉渊所见之丰宁城,不外如是。
      那茅草屋是靠着墙搭建的,柴扉一开,穿城而过的风险些将茅草卷到天上去。柴扉正对着丰宁城的大道,再往前几步,一棵枯树凋零着最后一张枯叶,轻轻飘飘地委顿在地。那枯树之上缀满了寒鸦,一只叠一只地压着,只只扑闪着漆黑的羽翼,声声凄厉的啼叫刺得他耳根隐隐作痛。
      枯树下,五个骨瘦如柴的人正团团围着一口锅半坐半卧着。定睛一看,那几人形容枯槁得几乎已分不出是男是女,身形埋在阴影里,根本看不出多少本来面目,只是还能动。
      ——仿若行将木就一般地动。
      陆沉渊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那口锅黑洞洞的,一撮不大的火苗下叠着浓烟滚滚的柴,却将锅里的东西炖得咕嘟咕嘟直冒泡。再过去,那靠坐在墙根的人身侧放着一堆血肉模糊的骨头,一眼掠过去,那些短小的骨头甚至没有一根够得上他们手肘的一半长。黑压压的苍蝇盘旋在上头,只隐隐看得出底下压着的是半个谁人的头盖骨。
      熏天的恶臭令他眼前阵阵发昏,陆沉渊下意识捂住了嘴,却还是忍不住地惊叫出了声。
      他从来不知道,人,原来真的会吃人的……
      听见动静,其中一个人从黑沉沉的烟雾里抬起头,很快,余下几人也纷纷抬头望过来。他这才看清那些人黑紫的眼眶中几乎已经没有了眼白,那一个个都像是提线木偶,一举一动僵硬非常。他们看见了他,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般迟钝地歪了歪头,半晌才一顿一顿地咧开狭长的笑意,露出那满口黑褐色的、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牙。
      他听见那些人的骨头咯吱咯吱地响着,像是破旧的水车般腐朽老旧。他吓得呼吸都停住了,想要逃跑却开始腿脚发软。迈不开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翻过身,然后匍匐在地上,贴着地面向他缓缓爬了过来。那枯瘦的脊背弯成一张张满弓,那些人眼里闪着森幽幽的光,远远望去就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饿狼般蓄势待发。
      陆沉渊头皮发麻。
      突然,不知哪只寒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风声骤然一凛,瞬间宛如触动了某根紧绷的弦,几个人霎时凶光毕露,宛如离弦的箭一般争先恐后地朝他扑了过来。
      陆沉渊一时被吓傻在原地,直愣愣看着那血盆大口放大到几乎就要扣上他的脸,身体却始终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他觉得自己这一回死定了,被这么多怪人盯上,死了都留不下一个全尸吧?他下意识用衣袖捂住脸,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感到自己周身冒出一圈金色的光芒,霎时间便将那些怪人定在距离他不足一步远的地方,不过片刻光芒大盛,几个人突然被一股怪异的力量反弹了回去。
      那仿佛是一种极其致命的攻击,他小心翼翼地分开手指,透过指缝,只见那几人纷纷以诡异的姿势撞在墙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
      天地霎时一静,再望去竟是一片血肉模糊。
      陆沉渊呆了呆,他甚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半晌过后,终于惊疑不定地一屁股摔在地上。
      ======
      “……殿下那个时候,只有七岁?”
      四周很静,一如他回忆时安详的神色。
      他微笑着望过来,展颜笑开时宛如一朵向阳而立的转日莲:“嗯,你是在心疼我吗?”
      我闷了声没说话,低头盯住自己的掌心想,那些事情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而言确实过于残忍了些。那个年纪的孩子有多少还在爹娘的怀里撒着娇,谁能想到他一个本该养尊处优的皇子,居然已经经历了那么多。
      只是如今的他还能说出来,而那座城中的很多人,却其实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陆沉渊见到的丰宁城,是一座古老的疫城。
      很多很多年前,丰宁城爆发了疫症,一夜之间病倒了不少人。彼时的上位者很快舍弃了这里,厚重的城门从外部锁死,人们听着城外传来的歌功颂德,又听着城里此起彼伏的谩骂声,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一开始,病死的人很多。
      再后来,饿死的人更多。
      人们逃不出去,却也活不下来。
      于是人性开始变得一钱不值。
      陆沉渊到底是皇宫中养出来的孩子,彼时生得白白净净,身着锦衣华服又怀揣着这里最丰盛的食物和水。纵使旁人伤不着他,但他行走在阴霾笼罩下的丰宁城,又怎能不被旁人所觊觎。对别人而言,他就是一个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香饽饽,又或者,与这里最格格不入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有人不想除掉他!
      也没有人不想上吃一口他的肉。
      那些怪人伤不着他,便转而盯上了他手中的食物和水。他们袭击了他的茅草屋,趁他分心时便冲过来一通哄抢。于是食物很快被分食殆尽,年幼的陆沉渊根本无力抵抗。被抢劫一空后,接下去的四个日夜里,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待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却绝望地发现,自己似乎还是他们眼中白白净净的美味佳肴。
      受灾和受苦,在丰宁城实属司空见惯。那几日里,他几乎看遍了这世间最丑恶的东西,饥荒、饿殍、偷盗、□□、劫掠,杀人放火易子而食之事屡见不鲜,桩桩件件就仿佛将人性踩在他眼前反复践踏。
      那是丰宁城城死前最真实的样子。
      他其实听说过世上有这样的事,当希望尽数磨灭之后,有些人或许只会留下最肮脏不堪的样子。可当那些事实就在他眼前毫无顾忌地铺陈开来时,他才发现这些东西比书中贫乏的文字更触目惊心。他曾经天真地试图阻止,结果却只是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四天,他对这世间的认知不断摧毁又重建。
      那是他第一次认识到,所谓的民生多艰原来从不止于字里行间。撕开那些冠冕堂皇的外衣,人为了活着,真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人都会穿着衣服,穿着衣服的却未必是人。
      但脱掉衣服,人往往都是死得最快的……
      他一直在想那个绑架他的人到底想做什么?只是单纯的折磨他?还是为了让他亲眼见证这一场永不会被载入史册的民不聊生?
      这件事他想了很久,直到某一日天光乍破,月影消沉,紫薇星在天穹的一角淡淡闪耀着,他突然想起父亲曾经给他说的话。他说一个皇子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荣华富贵,但王不行,王,生来就是需要背负苦难的。
      不识民生疾苦,何以立盛世太平?
      但空能纸上谈兵却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又如何揽狂澜于危境?
      “你将面临诸多的选择,选错是枯骨成山,选对也未尝不是血流成河。但王的选择往往不问对错,若你的选择让人一点希望都没有,即使选择正确,你也已是败者。”
      丰宁城,是那背后之人授予他的第一课。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