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无缺》多多钱

14、第四章

　　逢机立断，我心念一转，向小鱼儿谎道：“人有三急，容小弟离开一阵。”

　　谢过指路的家仆，我悄然往内院行去。

　　铁心兰能有法留下来，我当然也能。这何园这么大，人多事杂，逛逛总能寻着个切入口。

　　然而，谁曾想……

　　练武之人惯来耳听八方，我正走着，忽闻前方一棵高大茂密的七叶树上“咔嚓”一记树枝折断的响声，伴着一个稚嫩惊惧的“啊”，一团湖色急速从树梢向青石板面坠落。

　　我身形倏然移动，瞬即接住了这一团湖色。

　　低头一看，是个约莫五六岁大的男童，白白胖胖，香香软软，发上束着脂玉环，脖颈套着金项圈，手腕缠着长命缕，衣衫锦绣，贵气粲然，显然是个豪门公子。

　　居然没有摔痛小屁屁，他好奇地睁开了眼，露出一双乌溜溜亮晶晶的眸子，看见我，他立刻明白了，两眼一眯，粉唇一咧，腮帮更像包子了。

　　正在这时，隔墙传来一声惊呼：“小少爷又不见了……”紧接着，脚步声、训斥声、哭泣声、叫嚷声、门窗箱柜开合声……各种声响哗然而起，一片混乱。

　　“在找你？”我挑眉问怀里笑得无比欢畅的小坏蛋。

　　看我一脸正色，他警觉地收了笑，一双黑眼睛瞪得大大地直直看着我，突然一推我的手臂，跳下了地，撒腿就跑。

　　我轻哼一声，凌空一抓，他的衣领就握在了我的手心，将他小小身子提在半空中。分明受制于人，可他四条爪子还不甘心地满空乱抓，模样可爱极了。

　　“小朋友太调皮是不好的。”我淡淡道一句，就提着他往院门走去。

　　不料走出没几步，手下突然一轻，我不禁微微笑，这孩子也真鬼，竟然解了衣扣，从外袍里滑了下去。

　　可惜跟我斗，他起码还得再混个十年八载才行，我含笑扬手，空空的湖色袍子眨眼卷成了一条绳索，缠住了正欲就地滚走的那团雪球。

　　我手一掣，将他扯到跟前，浅笑问他：“还跑吗？”

　　这小鬼也真奇才，大大的黑眼珠骨碌一转，突然尖叫出声：“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是小少爷！小少爷……”墙后立时有惊呼回应，但听刷刷刷的脚步声，一群人奔此处而来。

　　小鬼洋洋得意昂首看我，我自悠然而立，面上浅笑不改。

　　见我如此，他的面容渐渐僵了，眼中缓缓浮起惧意。

　　人声近了，我双手倏然动了，绳索被解散还原成衣，套上小鬼的短小身躯，还捋捋平了扣上了扣，最后手一抄将个小鬼结结实实抱在了怀里，并顺手封了他的穴。

　　一群家丁侍女恰好赶到，我笑望众人，诚恳道：“在下是来参加比武招亲的，中途内急出来寻茅厕，不慎走失，路过此处，听到有人大喊救命，抬眼一看，竟见这位小公子失足从树上坠落……”

　　闻言，众人怔了怔，看看我怀里两眼犹带惊恐的小少爷，再抬眼看看树上明显新鲜折断依靠层皮吊着的枝桠，一个个都露出信服的神情。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因为之前那声惊呼“小少爷又不见了”，“又”，显然这个顽皮鬼偷溜不是第一次的了。

　　只见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热泪盈眶地走近前，苦口婆心地对小鬼道：“小少爷，老奴知道你想去看大小姐的比武招亲，可那些江湖人士，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难保安全啊……”

　　该让小鬼开口了，我手指微动，解了他的穴。

　　受了那许多教训，小鬼顽劣始终不减，竟两手一攀，亲热地搂住了我的脖，笑容天真无邪，奶声奶气说道：“可是上天送了一个保护神给我啊，不会不安全的。福伯伯，你就让我去嘛……好嘛，福伯伯……求你了……”

　　还真别说，这小鬼撒娇的本事还真不低，尾音越来越细，越拉越长，听得人心都揪了。

　　看来这福伯也是在他的折磨中熬出来的，老眼晃了晃，到底还是狠下心给拒绝了：“小少爷，听话，跟福伯回去，福伯让红裳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冰果好不好？”说着话就伸过手来，想要抱小鬼走。

　　小鬼一扭头，“哇”地大哭出来，凄声嚎啕：“呜呜……福伯伯不疼聪儿了……福伯伯不疼聪儿了……呜呜，聪儿没人疼了……”

　　福伯还在撑着，我已经先顶不住了，虽明知是假，可天知道我这人有多受不了小孩的哭声……

　　身起身落，转瞬之间，我已回到了擂台现场，连带着仍旧在嚎啕大哭的何家小少爷。

　　他响亮的哭声立刻震惊了全场，擂台上舞得密不透风的拳影剑光也乍然止了，每一双眼睛都不敢置信地望着一大一小的我们两个……

　　最吃惊的应属小鬼的老爸何济海了，他回过神来，怒目圆睁，大喝一声：“何其聪！”

　　小鬼应声一个哆嗦，即刻止了哭声，瑟瑟缩缩地抬起脸，两手搂得我更紧了。

　　但小鬼到底是小鬼，蓦然他双手一松，从我身上滑了下去，飞扑进他老爸的怀里，趴在他老爸的膝盖上，高高撅起小屁屁，可怜兮兮说道：“爹爹，聪儿知错了，爹爹惩罚聪儿吧。”

　　看到此处，众人皆喷。何济海更是啼笑皆非，不知如何下台。

　　正当何济海以为事情已不能再糟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令他崩溃的事。

　　只听一声娇喝：“小贼，纳命来！”一袭绯色纱裙卷着一道雪亮剑芒追着一抹青影闯入。

　　定睛一看，那抹青影竟是小鱼儿，不知何时他已除去了面上易容，道道刀疤清晰异常，随言笑潇洒飞扬：“小可人，杀我，你舍得么？”

　　闻言，众人均是一怔，聚目望去，只见那绯裙少女明眸善睐，顾盼生辉，风娇水媚，翩若轻云，窈窕无双，绝色难求……霎时间，遍地木桩。

　　卜地见着这许多人，何可人蓦然醒神，知自己又被这小贼摆了一道，却碍于众人目光，再不敢放肆追击，只能撤了剑，狠狠地瞪小鱼儿一眼，垂头丧气地走到父亲面前，跪下请罪。

　　见儿子女儿都这么不争气，何济海又羞又恼，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半晌才憋出一声怒吼：“孽障！”

　　紧接着，他一把夺过何可人手中长剑，手一挥，就要斩落她那花容月貌、精致难描的美丽头颅……

　　但听“铮”的一声，长剑被格开了。

　　“何帮主这一剑似乎砍错了脑袋了吧？”枉顾何济海几似要吃人的恐怖表情，我握着剑，云淡风轻道。

　　“对呀！就算你生气想杀人也该杀我才对啊。虎毒尚不食子，你一个大帮主居然……”小鱼儿显然唯恐这还不够乱，笑嘻嘻地添油加醋道。

　　我眉微皱，手腕一翻，剑尖抵上了他的咽喉，清冷道：“道歉！”

　　“我不道歉你又如何？”小鱼儿痞笑道。

　　我瞥一眼双目放光看得兴致勃勃的何其聪，微笑道：“你若不道歉……”

　　话语中，我手腕一转，将柄剑当棍使，清脆的一声“啪”，拍响了小鱼儿他的屁股。

　　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嗤嗤”的偷笑，就连那一圈名流都禁不住弯了弯唇角，何其聪更是乐得拍起了掌，直到何济海瞪他，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

　　“你……”小鱼儿铁青了脸，咬牙切齿。

　　“怎么？”我悠悠挑起半边眉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到要打他屁股，只能说他这长相很讨人逗。

　　小鱼儿当然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他蓦然身动，可惜不论怎么动，只听得“啪啪啪”连声脆响，半步都没能迈出去。

　　他无奈静止，我手中柄剑也霎时静止，依旧抵着他的咽喉，笑道：“如何？还道不道歉？”

　　他也犟，眼一闭，身子就往我的剑尖压下去：“你杀了我罢！”

　　“不要……”平地惊起一声疾呼。

　　我一怔的瞬间，小鱼儿身骤然一侧，错过了剑锋，直直倒向我的胸膛，但蓦然又生变化，他双掌齐出，一个拍向我的肘关节，一个拍向我的腕关节……

　　他这一招，我本可以用一招移花接玉轻易将其化解，可又不敢冒险暴露自己移花宫人的身份，只得任由他得逞。

　　小鱼儿成功夺剑在手，架着我的脖子扬唇。

　　我的目光却越过了他，落在被刚才险境骇得从地上跳起来，现犹面色惨白惊魂未定的何可人身上。

　　刚才还恨不得他死，而今却生怕他会死，小妮子春心动了……果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不知怎地，我忽然失了兴致，望着何可人淡淡撂下一句：“看样子是在下多事了。”抬手拨开长剑，转身就走。

　　忽然，有什么扯住了我的衣衫下摆，回头一看，原来是何其聪的肥爪。

　　“哥哥，别走。”他高仰着肉嘟嘟的小脸，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分外认真地说道，“哥哥，输了不要紧，娶不到姐姐，长大了我嫁给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比姐姐还好看的。”

　　我满脑黑线。敢情这小屁孩以为我和小鱼儿刚才那一段是在参加比武招亲啊？还有，他知不知道只有女孩才嫁人啊？还有还有，他除了皮肤白点嫩点，眼睛黑点亮点，哪里有美人相啊？居然这么自信……

　　其他人更是因这小屁孩的惊世之语而石化了，半晌才爆出雷鸣般的一片哄堂大笑。

　　何可人瞅着老爸黑得犹如锅底般的脸色，定然是觉着这傻弟弟凶多吉少，慌忙奔过来将他抱起，飞速逃走。

　　我当然也知自己此刻已成了百分百的不欢迎人物，与三娘快速交换一眼，也双双飞速逃走。

　　当夜，正当我百般纠结不能乘铁心兰刺杀之机靠近江别鹤的时候，他居然来到了群英客栈，找小鱼儿。

　　他来时，小鱼儿还未归，也不知是去哪为祸了。可他却一点不介意，还好声好气地征得店家的同意，让他进到小鱼儿的客房里等人回来。

　　夜深了，小鱼儿才回来。在楼下时，小二已将江别鹤来到之事告诉他，所以他泰然入房。

　　我在自己房里坐定，运足功力偷听。

　　“说出去谁能相信，天下武林人士都尊崇的‘江南大侠’竟然会造访我这个声名狼藉的‘小魔星’……”小鱼儿嘻嘻笑道。

　　江别鹤沉吟许久，才开口：“我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你像我昔日一位恩兄。”

　　我微微皱眉。江湖中人绝大多数都并不知道‘小魔星’是来自‘恶人谷’，而且谷外也甚少人知道燕南天当年带进‘恶人谷’的那个小孩活下来了，更不会知道那小孩被起名为小鱼儿。三娘也不过是因为她实在是对燕南天关切太深，又是一门心思扑在这上面，才能获得这些讯息。因此按理说江别鹤并不会将小鱼儿与江枫、燕南天联系到一起才对。

　　只听江别鹤轻叹一声，又道：“他是昔日江湖人中温文风雅的典型，也是千百年来江湖上最着名的美男子，我为小儿犬玉郎’这名字，正也是为了纪念他的。”

　　小鱼儿笑道：“你看我像个美男子？我这人若也可被称为‘温文风雅’，那么天下的男子就没有一个不是温文风雅的了。”

　　江别鹤和声道：“你也许并不十分温文风雅，但你的确有他那种无法形容的魅力，尤其是你笑的时候，我不相信世上有任何少女能抗拒你微笑时瞧着她的眼睛。”

　　闻言，我思绪大乱。能让江别鹤一见小鱼儿就能想起江枫，那么小鱼儿定然是与江枫十分相像。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我想错了，小鱼儿并不是个假孩子？如果我真的想错了，那么事情的真相又该是怎样的呢？

　　小鱼儿大笑道：“我但愿能有你说的这么好，也但愿能就是你说的那人的儿子，只可惜我爹爹也和我一样，纵然是个聪明人，但绝不是什么美男子，而且他现在也正活得好好的，也许正在他那张逍遥椅上抽着旱烟哩。”

　　继而，他下了逐客令：“我实在想陪你多聊聊，却又实在忍不住要去睡了……”看样子，这家伙也是深谙“多言必失”的道理的。

　　江别鹤也不勉强，道：“如此，就不打扰了。在下告辞。”

　　江别鹤走了好久，我一直在黑暗中呆呆坐着，脑中不断盘旋着他的话，师傅的话，三娘的话……努力想要拼凑出个答案。

　　“笃笃”突然，有人轻扣我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