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无缺》多多钱

11、第一章

　　灰瓦白墙，绿户朱窗，飞檐翘角，依山傍水……这原本只是个宁静僻远的乡间小镇。

　　然而现在，小镇那条一眼见底的石板街上，宝马雕车宛若川流不息，刀客剑者多如过江之鲫，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群英客栈，二楼天字一号房，镂花雪白窗纱后。

　　“你真觉得他会来吗？”三娘蛾眉轻蹙，问我。

　　“他一定会来的。”我语气波澜不兴，回答道。

　　黄河帮帮主何济海为独女——江北第一美女何可人设下擂台，比武招亲，是近日来最热门的一场武林大事。

　　虽然我与那个人也不过一面之缘，但我远走边塞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在这中原闯出了响当当的名头。

　　“小魔星”江鱼，小鱼儿，所处之处，无不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是这段日子来江湖最热门的话题人物。

　　最热门之事不可无最热门之人的参与，同样，最热门之人不可缺席最热门之事……

　　所以，尽管我们已经在这等了三天，我的信心始终不减分毫。

　　突然，窗外掀起一阵喧哗。

　　引起群情激动的是一名青衫秀士，唇红齿白，貌比潘安，阳光下含笑而立，皎如玉树临风。

　　江南大侠？我从人们纷乱的呼喊中捕捉到这人的称号，微微皱眉。

　　江湖传言，江南一带，出了个了不起的英雄，乃是燕南天之后第一个当得起‘大侠’两宇的人物……

　　能和燕大叔相提并论的“江南大侠”江别鹤，就是此人么？

　　三娘突然抓紧了我的小臂，手劲不轻，几要捏碎我的臂骨。

　　“怎么了？”我诧异回眸，只见她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江别鹤，面色惨白，跟见了鬼似得。

　　她双唇直哆嗦，半晌才挤出两个字：“江……琴……”

　　江琴？我心一震，紧紧抓住她双肩，盯着她的双眼，一字字问道：“你是说，江别鹤就是那个背叛我父亲的书童江琴？”

　　她含着泪点头，咬牙道：“是。江别鹤，就是江琴，就是那个出卖你父亲、谋害燕大哥的无耻小人江琴！”

　　我蓦地大笑起来：“好极，妙极！我正愁不知怎么才能挖出这条毒虫，得来全不费工夫，当真好极，妙极！三娘，你说是也不是？”

　　她怔怔地看着我。

　　我笑眼弯弯看着她又道：“三娘，你说我们备份见面礼去看燕大叔，好不好啊？”

　　她面露担心：“你想要做什么？”

　　我唇边笑容不散：“现在还没计划，不过，很快就会有的。”

　　静静凝视楼下那个丰神飘洒的身形，我的目光一寸一寸冷冻成冰。

　　权谋，从来不是我所好，但却是我所长。这是来自我出生的那个枝繁叶茂的大家庭，不容拒绝的一份厚礼。

　　江别鹤如众星捧月般地被送进何园，我才收回了视线，转过头来微笑问三娘：“饿了没？到点吃午饭了，我们下去吧？”

　　她若有若无地轻叹一声，点头：“好。”

　　二人双双对镜贴上人皮面具，这才踏出房门。

　　当日在边塞，我们决定来参加这次招亲大会，三娘就找到她的昔日老友——江湖第一易容大师“百面生”白谱要来两张顶级之作的人皮面具，而我则负责雇佣镖局将乌骕送回南宫山庄。

　　两件事办妥，我们便化装成两个平凡的少年游侠，到市集挑两匹良种马，选两把青钢剑，大摇大摆地奔何家镇而来。

　　楼下人满为患，幸好这三日我往店小二手里塞了不少小费，他很快给我们理出一张餐桌。

　　因为吃饭的人实在太多，厨房也没时间做复杂的菜式，所以基本每个人面前都是相同的两样：黄酒和肉包。

　　只除了我们这张桌。酒壶里盛的是茶水，包子里裹的是香菇白菜。这都是小费的魔力。

　　忽然，店门口传来一阵吵闹。

　　只见门口台阶上跪着一个老乞丐，不停地磕着头乞讨。

　　店小二大声地喝斥他，可他坚持不肯离去，柜台上坐着收钱的店掌柜看不下去了，跳出来，抬起右脚就要往他身上踹。

　　眼见着那臭脚就要踹到老乞丐身上，那店掌柜左膝突然一折，失衡四脚朝天跌倒在地。

　　我不知道在场还有没有其他人看见，但我清楚见到是那个看来须发花白、弱不禁风的老乞丐出的手。

　　他头也未抬，只是右手扣指头倏然弹起地上一颗小石子，精准地击中了店掌柜左膝“阳陵泉”穴。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轻灵中透着魅惑的清澈男音：“白菜，你说为什么有些人，两条腿分明可以站着，却非要跪着呢？”

　　闻言，我的唇角缓缓扬起一线弧度。他果真来了。

　　只见那老乞丐应声跃起，一抹面皮，现出一张蓬头垢面、毛茸茸的李逵般的黑脸。

　　他面朝来人，朗声笑道：“小鱼儿，你总算来了，老子等你等得好苦啊。”

　　“小鱼儿……”

　　“‘小魔星’来了……”

　　“这回有好戏看了……”

　　……霎时间，满街都空了，但道路两旁的门窗后窃窃私语，如嗡嗡蜂鸣，绕梁不已。

　　群英客栈的人无处可逃，只得一个个愣着头皮坐在原位，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来那“小魔星”的注意。

　　谁都知道，那“小魔星”虽从不杀人，却有无穷本事令你恨不得自杀以求解脱。

　　“轩辕三光，你这回又是和别人赌的什么呢？”小鱼儿笑嘻嘻地跳下坐骑——是匹健壮的小马，色白如霜，施施而立，风姿俊逸，潇洒出尘。

　　“轩辕三光……”

　　“‘恶赌鬼’轩辕三光……”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声立时又沸了。

　　轩辕三光叹口气道：“赌我不用武力，能不能从这店里讨到个包子……”

　　小鱼儿笑道：“看样子，你输了。”

　　轩辕三光也不垂头丧气，坦荡荡地挺起胸，朝对面楼里一吼：“老乞儿，我认输了，你那条胳膊我不要了。”

　　他话音刚落，四面又是一片哗然。

　　无非是些“恶赌鬼果不愧为‘十大恶人’之一，赌的竟是人家的一条胳膊”之类的感叹。

　　小鱼儿和轩辕三光并肩大步跨过门槛走进来。

　　轩辕三光目光往窗边那排桌子一扫，坐那的人纷纷离座远远站开。

　　店小二怔了怔，也慌忙小跑过去，将桌面通通收拾干净了，任二位鬼见愁挑选。

　　两人也一点不客气，好生自在地行过去，一屁股坐下了。

　　少顷，黄酒和肉包摆上。

　　轩辕三光拿起酒壶，给小鱼儿先倒了一杯，然后才给自己倒。

　　小鱼儿也不试毒，端起来一饮而尽。

　　轩辕三光大口喝酒，大口咬包子，大笑道：“小鱼儿，还是你最有意思，别个那些人，真真太不好玩儿了。”

　　小鱼儿乐呵呵地将一个肉包掰开两半，骨碌滚出一个大肉块。

　　“咦，这是什么？”小鱼儿一脸惊奇地将这一个大肉块举起来看。

　　窗户明亮，赫然是一截人的手指头，上面还有鲜明的一小段手指甲。

　　“哇……”顿时，店内就有几人捧腹吐了出来。

　　“哦……原来是人肉啊……”小鱼儿笑眯眯地将这一截手指头扔进嘴，“咯嘣”“咯嘣“咬得脆脆有声。

　　顷刻，几乎满屋子的人都冲出了门口，冲着路面狂吐不已。

　　看着众人狼狈的模样，我不由得轻笑出声，这小鱼儿真是太恶作剧了，难怪会被传为“小魔星”。

　　笑声立刻吸引来始作俑者的关注。

　　轩辕三光先开口，为的是掩饰自己适才的也险些失态：“这两位小兄弟还真是勇气可嘉！”

　　他话还未完，三娘已经一个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这个可怜的女人，刚才一定是惊呆了，这会才反应过来呢。

　　轩辕三光见到，登时乐了，指着三娘哈哈大笑。

　　我狠狠瞪他一眼，离座走过去，小心拍打三娘的背：“面粉做的而已，没什么好恶心的。”

　　她半信半疑抬头：“真的吗？”

　　我倒杯茶端给她漱口：“我向你保证。”

　　她这才放松地直起身坐定。

　　小鱼儿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眼底却一片清寒：“你怎么知道的？”

　　我默然良久。我该怎么回答？回答说我就是一种感觉？这样的答案，就连我都无法接受。虽然这是事实。于是淡淡接口：“只因我也这样玩过。”

　　“有趣，有趣！”轩辕三光抚掌笑道，“这位小兄弟，过来饮一杯吧？”

　　三娘蹙眉看向我。她知道我不喝酒。

　　我回一个微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我泰然自若地走过去坐下，道：“不知这杯酒，轩辕兄想怎么喝呢？”

　　“怎么喝？”轩辕三光一怔。

　　我微微笑，道：“喝酒总得有个说法，不是吗？”

　　他两眼一亮：“你有什么建议？”

　　我含笑道：“轩辕兄喜欢赌，对不对？”

　　他连连点头：“老子是无赌不欢！”

　　我眨眨眼，道：“那我们就赌酒好不好？”

　　他追问道：“怎么个赌法？”

　　我招手道：“小二，给我找一个骰子和三个空碗来。”

　　不一会，我要送的东西送上桌来。

　　我将三个空碗倒扣在桌面上，捏着骰子对轩辕三光道：“就赌这个骰子。我将这个骰子放在其中一个碗里，然后，我任意移动三个碗的位置，然后让你猜骰子在哪个碗里，如果你猜中，就我喝，不然就你喝。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好，赌就赌！”轩辕三光一拍桌面，朗声道。

　　“那就开始了。”我把骰子随意扔进一个碗里，双手疾速交错移动三个碗。

　　骰子高速旋转撞击碗壁的声音骤然停下，我两手一撤，道：“现在，请猜吧。”

　　轩辕三光信心满满地掀开中间那个碗。

　　但很快，他就像一支霜打了的茄子似得蔫了下来。

　　这个碗是空的。

　　轩辕三光叹口气，端起酒杯就要喝，却听小鱼儿戏谑道：“轩辕老哥，真没想到这样的小把戏就把你给耍了……”

　　轩辕三光“咚”地就把手中酒杯给放下了，道：“你什么意思？”

　　小鱼儿洋洋笑道：“骰子早让他拿走了，这三个碗都是空的，不论你翻哪个，都是输。”

　　“原来如此……”轩辕三光微微一怔，拍拍我的肩，咧嘴笑了，“小兄弟，你有头脑，我喜欢！”说完爽快地再次端起酒杯，一仰脖子，一滴不剩。

　　“多谢抬举！”我回以一笑，转向小鱼儿，淡笑道，“你确定吗？三个碗都是空的？”

　　小鱼儿面色一凝，黑眸幽深不见底。

　　我再转向轩辕三光，道：“为避嫌，请轩辕兄代掀开另两个碗。谢谢！”

　　轩辕三光看看小鱼儿，再看看我，抚掌笑道：“这个赌现在变得更有意思了。小兄弟，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他说着话，已经掀开了左边那个碗。空的。

　　还剩一个碗，小鱼儿却不再看桌面，只静静注视着我。

　　我便也只望着他。

　　一晃，分别已是数月。我几乎忘了他的眉目是那样得美，教人不由自主停止呼吸。

　　一串清脆的骰子转动碗壁的声音响起，轩辕三光哈哈大笑道：“哈，小鱼儿，你输了。”

　　小鱼儿眸光一敛，挂上一脸满不在乎，顺手抄起酒杯，一口干了，舒眉笑道：“输了便输了。没有输哪来赢？”继而指着我道，“你等着，这一局，我会向你讨回来的。”

　　我缓缓起身，噙笑道：“随时恭候。”

　　三娘快走两步过来，和我一起离开。

　　“喂！”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唤。

　　回身，我对上小鱼儿一双灿若星子的黑眸。

　　“我叫江鱼，你呢？”他大声问我。

　　我缓缓道：“叫我余火吧。”

　　江枫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