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天飞去》似璐

65、拜把子

　　　　高三牲不配有寒假，正月初八一大早，文珊抱着一摞书站在尖子班一班教室后门。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时间，教室里却很安静，只听纸笔摩擦的莎莎声，一眼望去全是垂下的后脑勺，黑板上写着“座位自行安排”。
　　文珊放轻手脚在后排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摸了下桌洞，站起身重新抱着书。

　　“珊姐？”身侧一道含糊的声音。
　　文珊看过去，一鸡窝头男生嘴里叼着半片面包看她，眼睛发光。

　　嗯，眼熟。
　　“你好。”文珊淡定打招呼，派头拿足，眼睛寻找其他空位。
　　男生咬掉嘴里的面包，压低声音，一脸惊奇：“真的是你啊珊姐，就坐这就坐这。”
　　男生挺激动，直接将文珊拉坐在凳子上，文珊没坐稳，板凳后撤发出尖锐的响声，两人双双僵住，前桌埋头写字的女生猛地扭头瞪他俩，“小声点！”

　　俩人赶忙小声道歉，男生帮忙扶正板凳，低声讪笑又讨好地：“珊姐，你就坐这呗，新班级有个熟人能早点熟悉环境，咱俩以后还能有个照应。”他捶了捶胸口，特中二地表示，“你放心，我小乌龟誓死守护珊姐！”

　　她嘴角一抽，神金。
　　不过文珊想起他是谁了，那个被楚小雨嘲笑是大傻子的中二少年徐规。

　　“这位置有人坐了。”文珊摸出桌洞里的一沓试卷。
　　“没人没人。”徐规一边接下文珊手里的书本，一边说，“这试卷昨晚上班长发的，每桌都有，每科3套，一共12套，珊姐你检查自己的有没有少，一会上课老师要讲。”
　　文珊惊地抖了抖试卷：“昨晚？一会上课讲？12套？”
　　徐规从桌洞摸出一包面包，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
　　“我们，不是今天刚开学吗？”
　　“是啊，但我们班昨晚就开始上晚自习了。”
　　文珊：“…...我怎么不知道？”
　　徐规撕开包装袋，递给文珊一片吐司，被拒绝后塞进嘴里，一脸疑惑地含糊说：“开学前一天来班里刷题，提前进入状态，不是惯例吗？”
　　文珊：“……”
　　“珊姐，你真不吃，这面包挺好吃的。”徐规又递了一片吐司过去。
　　“不吃！”文珊来不及收拾桌子，直接掏笔埋进试卷里，笔触龙飞凤舞，大写特写。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走廊里瞬间被人群挤满，廊外寒风呼啸都压不下学子们要干饭的嗷嗷声。文珊趴走廊栏杆上等楚小雨，徐规挤过来：“珊姐，走吃饭啊。”
　　文珊有气无力：“你自己先去吧，我等人。”
　　“珊珊——”话音刚落，楚小雨把自己从人群里扒拉出来，气喘吁吁勾着文珊的手臂，“东边的楼梯人也太多了，我挤半天，走，今天还是刀削面……唉，你有点眼熟啊。”
　　楚小雨注意到徐规，上下打量他，又瞄了瞄他和文珊之间的距离，不动声色地将文珊往自己这边扯了下。
　　徐规没看出楚小雨眼里的莫名，特高兴地打招呼：“楚姐，好久不见，我小乌龟啊。”
　　楚小雨迷惘了会，恍然：“大傻——啊，记得记得。”
　　文珊扯了下楚小雨的袖子，不好意思地冲徐规笑：“一起去吃饭吗？”

　　——

　　饭点的食堂像打开的闸门，一股股人流涌入。食堂门口一侧站立个男生，逆着人群，身姿高挺，衣着没旁人那样笨重，只在黑色连帽卫衣外套了个冬季校服，双手插校服兜里，鼓鼓囊囊的，目光如炬，盯着教学楼与食堂连接的小道。
　　“樾哥！”齐奇匆匆跑过来，扶着李今樾肩膀喘气。
　　李今樾瞥他一眼，齐奇就知道他要问什么，“放心，我跑着来的，肯定比文珊快。”
　　李今樾一边眼睛盯着小道，生怕错过什么，一边拉开校服拉链，从怀里取出两个苹果，扯开齐奇校服，塞他怀里：“你拿着，待会找机会给文珊和楚小雨。”
　　“我去，还是热的。”齐奇揣好苹果，陪他一块站着，没几秒钟，就冻得直哆嗦，拉李今樾站旁边小卖部门口躲风寒，看他几眼，没忍住，“你过年那天到底跟文珊聊的什么？”
　　李今樾刚从小卖部门口的货架上拿了把裁纸刀和一瓶酒精喷雾，这会正付钱，没回话。
　　齐奇才不信他没听见，手肘捅他一下：“说说，说说，你俩到底说什么了？怎么一开学这么矜持，还非要拉我在这等着装偶遇，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李今樾把东西揣兜里，眼神重新盯着小道，淡淡地：“我什么风格？”
　　齐奇笑得贼欠：“明目张胆地当舔狗啊。”
　　“嗯。”李今樾眼睛都不眨一下。
　　“嗯？你嗯什么……”齐奇反应过来，“你别岔开话题啊，你跟文珊到底说了什么？不说我猜了啊……你肯定表白了，然后被拒，现在心灰意冷，但又割舍不下，为了不让爱人为难，默默在背地里付出，还拿兄弟当挡箭牌——啊！你踹我干嘛？！”

　　李今樾看也没看他，戴上卫衣帽子：“你嘴欠！闭上你的乌鸦嘴。”
　　齐奇切了一声，边嘀咕着不跟失恋的人计较，边握着兄弟嘱咐的苹果，视线一瞥，看到熟悉的身影，忙提醒他：“来了来——”
　　话音戛然止住，齐奇瞪大眼睛，瞧着文珊身边的人欲言又止：“这，这谁？”
　　校园小道上，文珊挨着路沿走，一男一女围她左右，三人边走边聊，笑声欢快。
　　女的是楚小雨，男的不认识。

　　李今樾唇角紧绷，表情寡淡，凌厉的视线快将对面的人戳出洞了。
　　他也想知道这谁！
　　谁能告诉他，一路跟着在文珊，舔着个大脸，笑得龇牙咧嘴，跟个小丑似的傻缺是哪个？

　　齐奇下意识拉住李今樾，生怕这哥冲动，突然后背一个推力，将他推到文珊面前，还没等说话，李今樾从后面搭着他肩膀，装模作样地：“走那么快干嘛，吃不上饭了啊……文珊？这么巧。”
　　食堂门口人多，声音嘈杂，文珊正认真听徐规介绍一班的老师，见李今樾俩人，打了声招呼，没多说话，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李今樾当然应下，快几步凑过去想跟文珊说会话，谁知她只淡淡地扫过来一眼就转移视线，边进食堂，边看向旁边的那崽子：“你刚才说语文老师布置作业的习惯是什么？”

　　齐奇和李今樾肩并肩跟那三人身后，视线在瞄来瞄去，小声问他：“咋办？”
　　食堂人多，摩肩接踵地，挤得不行，齐奇看看前面被挤得紧贴一块的三人，再看看李今樾，他戴着黑色卫衣帽子，帽沿有点低，看不清神色，齐奇莫名觉得这哥周围散发着低气压，心惊胆战地拉着他的手臂，怕他暴走。
　　李今樾睨他一眼：“放开你的爪子。”
　　果然生气了。齐奇紧握了下，以示安慰：“兄弟放心，我帮你。”

　　李今樾刚要问你怎么帮我，齐奇“哎呦哎呦”地一蹦一跳过去，然后精准地撞到文珊和那崽子中间，直接将人撞摔在地上，然后一边左手伸背后竖了大拇指，一边道歉：“抱歉兄弟，食堂人太多了，没站稳刚才，你没事吧？”

　　李今樾惊叹他这拙劣的演技，嘴角微抽。

　　文珊和楚小雨吓一跳，赶忙上前要将人扶起来，问他有没有事。
　　徐规没等人扶，一撑地利落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摆手：“没事没事，齐哥你没事吧？”
　　还在为自己演技洋洋得意的齐奇愣了下：“啊？我没事。”
　　“没事就好。”徐规说，“那边有位置！珊姐樾哥你们快去坐，我去排刀削面，不然一会没了。”
　　“我跟你一起。”李今樾上前搭着徐规的肩膀，推着人走了。

　　坐下这会，听文珊一介绍，齐奇才想起来徐规，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欺负傻白甜的愧疚感，毕竟徐规人真不错，没啥坏心眼，之前还帮他们盯过卢杰，可转念一想，再不错也是兄弟情敌，同仇敌忾还是要的。
　　齐奇刚做完心理建设，就瞧见李今樾跟徐规一人端一餐盘，有说有笑，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回来。

　　“大哥，你太有见解了。”徐规崇拜看着李今樾，一脸迷弟样。
　　“哎，没啥没啥，一点拙见，拙见。”李今樾在文珊对面坐下，边把餐盘里的饭菜分了，边谦虚摆手。
　　文珊看着满桌饭菜，惊讶：“这么多？不是吃刀削面吗？”
　　楚小雨看一桌饭菜眼馋得不行，却心生警惕盯着李今樾：“你什么意思？”
　　平时他们几个吃饭因为都是AA，顾及文珊和齐奇没什么钱，就吃点比较便宜的东西，怕他俩为难，就连加餐也只是去二小米线或者去李爷爷摊位，这货突然点这么多，肯定没存了好心思。
　　那边齐奇已经低头开吃了，主要是不想看李今樾那装逼样，他怕自己忍不住打他。

　　“奇哥，你等会。”徐规掏出几瓶旺仔牛奶分了，一手搭李今樾肩膀上，一手举着红色罐子，满脸江湖味地郑重说：“各位，今天我和我大哥相见甚欢，一见如故，故正式结为异姓兄弟，从今以后，我徐规就是李今樾的小弟，今天我请客，请各位在此做个见证。”
　　他同文珊三人人一一碰了杯，豪迈道：“多谢各位赏脸，我先干了！”说完，仰头一饮而尽，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李今樾倒是挺自然，他捋下卫衣帽子，手肘撑着桌上，神态懒散，夹着菜慢条斯理地吃，劝他：“少喝点，多吃点菜。”
　　徐规感动，把一盘红烧狮子头盖饭推他面前：“大哥，你也吃。”
　　“唉。”李今樾拿腔拿调应了下。
　　徐规又开了瓶旺仔，和李今樾开始推杯换盏，称兄道弟，那姿态，如果喝的是酒，文珊觉得徐规能抱着李今樾痛哭，感叹兄弟情深。

　　但这里是食堂，他们五人前后左右桌都坐满了人，视线频频往这边瞄，眼神意味不明，文珊浑身不自在，尴尬得不行。
　　这顿饭吃的，真是莫名其妙。

　　楚小雨倒不在乎，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给文珊夹菜，忙得不行：“珊珊，赶紧吃，多吃点，我听说尖子班学习压力很大的，你要多补充点营养。”
　　文珊咽下嘴里的排骨：“刚才忘了问，你说你还在21班，那班主任还是曹女王吗？”
　　“对啊。”楚小雨垮着脸，“而且因为这次分班考试我考了班级第一，曹女王今天第一节课就让我收拾收拾书包坐讲台旁边了，说我潜力非常大，以后要时刻监督我。”
　　文珊赞同地点头：“曹女王高瞻远瞩啊。”
　　“珊珊！”楚小雨瞪她。
　　文珊嬉笑两声，转移话题：“齐奇，你分到哪个班了？”
　　齐奇瞬间也垮着脸：“我也没动。”
　　“还是班长？”
　　齐奇哀怨深叹。

　　“还有一个事。”楚小雨说，“卢杰也在21班。”
　　文珊夹菜的动作一顿，嘴角的笑容淡下去，气氛瞬间变得沉闷，楚小雨有些担心，把抢得最后一个鸡腿夹给她。

　　文珊不想影响大家心情，嘴角扯了扯，却看见他们更加担忧的眼神。
　　估计笑得很难看吧。

　　从始至终李今樾都保持着那个姿势，慢条斯理地夹着菜，时不时“嗯”“啊”“是啊”“有道理”回徐规，眼皮耸拉着，姿态懒散，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偶尔抬眸朝对面瞥一眼又迅速收回，拿起旺仔牛奶跟徐规碰一下，那模样，装得不行。
　　这会儿他倒坐直了，菜也不吃了，断眉紧蹙，唇角崩成一条线，有些坐立难安的四下看了看，夺过徐规刚新拆的旺仔，推到文珊面前，弩弩嘴，只说了句：“喝点甜的。”

　　文珊道了谢，垂头慢条斯理地进食。
　　她很久没有这样心情低落了，至少身边有李今樾和楚小雨时不会这样，有时候甚至忘了以前总是垂着头弧形吊影的自己。
　　其实卢杰更像导火引，一提到他就会烦躁是因为卢杰总能让她想到张慧，她试想过远离卢杰，可从没想过同张慧永远分开。
　　她总是不经意间想起张慧，更多的是她幼童时期的张慧，那时还没有龙龙，她新到那个家，每天陌生漆黑的夜晚都是张慧陪她睡觉的。

　　最近一次给张慧打电话是除夕那天，在楚小雨家吃完年夜饭打的，和往常一样，没有人接。

　　几人吃完饭，文珊问楚小雨：“小雨，我忘带手机了，你帮我看看今年元宵是周几呀？”
　　“哦，周五。”楚小雨撇嘴，“好烦啊，我本来还想去八里河看花灯秀呢。”
　　齐奇说：“别想了，咱们第一周不放假，这周天上周四的课，也就是说刚开学就要连上九天的课！”
　　“靠！疯了吧，你骗谁呢？”
　　“拜托，我们高三了，很正常吧。”

　　齐奇和楚小雨话语拉扯着，那边李今樾已经收了碗筷，端着餐盘上的狼藉站起身，像刚想起来一般：“今年元宵我爷爷想请大家一起去家里吃饭过元宵节，删减版满汉全席，菜很多，吃不完，每个人都要来。”末了补一句，“我爷爷强制要求的。”
　　楚小雨一脸看穿他的模样，抱着文珊的手臂不屑：“我们才不稀……”
　　“好。”文珊应下。
　　楚小雨举手：“我也去！”

　　李今樾嗯了声，端着餐盘去倒垃圾，徐规跟在身后问自己能不能去，齐奇左右看看，把揣了半天的俩热苹果塞俩女孩手里，没等人说话，跑去追李今樾。
　　几人分两组走，俩女孩在前，男生跟在后面，拉开两米的距离，徐规再三确定自己也能去李今樾家吃饭后，快走几步和文珊并肩，继续之前的话题。李今樾和齐奇跟他们后面，齐奇感慨：“文珊真的疏远你好多啊。”

　　是吧，连齐奇都看出来了。
　　虽然过年那天俩人云里雾里地互相暗示，他也懂了她的意思，不就是做朋友嘛，那就做呗，没必要这么避嫌吧。一顿饭吃下来，跟他说不过五句话，哪个朋友是这样的，欲盖弥彰，哼！
　　前方传来楚小雨爽朗的笑声，一直在后面盯着几人的李今樾清楚地看见文珊微微偏头，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睛都弯了。
　　李今樾烦躁地啧了声：“那小子话怎么这么多。”
　　齐奇：“……这么嫌弃人家，还跟人结拜，你都没跟我结拜过。”
　　李今樾睨他一眼，贼欠地说：“有爹和儿子结拜的吗？”
　　齐奇骂他一句：“嘴皮子这么溜，怎么刚才吃饭的时候不多说点，还‘喝点甜的’，你怎么不说多喝热水呢？”

　　李今樾特沉重地叹了口气，拉上卫衣帽子，帽沿垂到眉眼处，给人种沉闷的感觉，等前面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拉住齐奇说：“我记得你高一高二的时候当过小混混，拉帮结派的那会有没有立过规矩，就类似帮规什么的。”
　　齐奇：“……你才小混混！那叫兄弟！而且我那是学习小组！”
　　“行行行。”李今樾敷衍改口，“那你们有兄弟守则吗？”
　　“有啊，共促学习发展，共建和谐一中。”
　　这么红？
　　“建议你加几条，以免影响帮派和谐。”
　　齐奇懒得再跟他纠正，直接了当：“比如？”
　　李今樾正色：“兄弟妻，不可欺。”
　　齐奇沉默了一会：“……然后再把徐规拉进帮……学习小组是吧？”
　　李今樾竖大拇指，不上心地夸他：“好儿子，上道！”

　　齐奇这会骂都懒得骂了：“你这操作挺骚啊。”
　　知道徐规中二病特严重，就跑去跟人家拜把子，再用兄弟情义牵住他，直接一顶大帽子扣人头上，把隐藏情敌提前扼杀在摇篮里。

　　零班的教室安排在阶梯教室里，这会俩人已经到了，李今樾拉开教室门，一手揣兜里，头也不回地招手：“多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