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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我们需要什么(三合一) ...

  •   图片里二叔摊位上挂着顶白织灯,将摊位前那箱跟茶几那么大的烟花照得分明,齐奇发了好几张照片,镜头全聚焦在烟花上,偶尔几张照片里有李今樾身影,他站摊位一侧,灯光打不到他身上,只一晕昏昧拢住模糊的身影,像老照片里的剪影,虚虚实实压根看不清人,但那道疏浅身型,依旧能让人一眼就便认出。
      文珊点开照片,放大,视线在那道剪影逡巡,他好像没有穿外套,应该还是一身黑,手里拿着一叠钞票,在和对面的人谈话。

      群里又叮叮叮地响。
      【靠,这烟花这么大,值不少钱吧。】
      【「图片」查清楚了,今年烟花大秀得奖款,零售价不低于3000】
      【靠靠靠樾哥真发财了!】
      【李老板,苟富贵勿相忘啊!】
      【李老板求带带】
      【求带带!】

      李庄村分东李庄和西李庄,楚小雨家在西李庄,西李庄又以乡道为界,将可耕农田地分为南北两大块,李今樾请看烟花的地方就北边农田里,那里有一片未建完的鱼塘,土堆大概六米高。
      这会刚过十一点,田野寂静无人,偶尔一道晚风吹过,掀起麦浪莎莎,和着远处小孩玩炮仗的炸响,为沉云暮色添了一抹喜庆。
      李今樾早就哐哧哐哧骑着小三轮到了,拽着齐奇把烟花抬上土堆,又折腾半个小时选位置,说什么新年烟花要找个风水好的,齐奇哪还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不就是想着如果文珊不来,他就在这里放给她看,可不歹选个最佳位置。
      结果抬半天,李今樾最终选择原始位置,齐奇坐烟花上喘气:“你是不是有病?”
      李今樾没搭理他,眺望远处楼房,确定这个位置不会被树木遮掩,又跑回小三轮旁。
      齐奇累得直接躺烟花上,没歇两下,李今樾就叫他下来,老人机亮着手电筒塞他手里。
      “帮我照着。”

      那天是多云,晚上月亮像是情窦初开的清秀小伙,躲在乌云里时不时露出一抹亮色,乡间田野没有路灯,黑灯瞎火的,齐奇举着老人机一脸茫然又惊异地看李今樾从兜里掏出一包宝宝专用湿巾纸。
      他抽出一张,擦脸擦手,又把裤子鞋子也仔仔细细擦了一遍,齐奇觉得逮亏他穿得是运动鞋,要是皮靴,这干净程度一灯光照过去,能亮瞎他的眼。
      李今樾这一系列反常的动作让齐奇心情很是复杂,他本想半阴半阳地感慨一句“挺讲究”,就见李今樾从袋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件黑大衣,套在身上,像模像样抻了抻衣领,朝他扬眉:“怎么样?”

      齐奇很有良心地认为,真得很帅,李今樾个头高,肩宽腿长的身材将黑色大衣完成衬起来,大衣一直垂到膝盖下摆,显得人更加欣长。那会某韩剧爆火,里面男主大多数造型是黑大衣高领白毛衣,巨温柔,李今樾这身大衣就是在网上搜索“男生最帅穿搭”时排名最靠前的推荐,花了他不少钱,但穿身上却是另一种味道,酷帅酷帅的,李爷爷当时说他像是上海滩//某///社会//头头。
      齐奇昧着良心说:“骚包。”

      李今樾对着小三轮的后视镜捋了捋仅两厘米长的寸头,对齐奇的评价不置可否。

      然后俩人就站夜色里等着,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他俩人,齐奇冻得不行,裹着羽绒服直打颤,但还是坚持陪他等。
      李今樾从始至终都直挺挺地站一旁,手指在手机按键上点来点去,让齐奇先回去。齐奇不愿意,这会都11点40了,说不差这二十分钟。
      齐奇说话时都打颤,李今樾又劝了声,想着别给人冻出好歹,明天还指望他帮忙出摊呢。
      “啥意思,杀驴卸磨是吧,我都冻成这样了,你连个几千块钱的烟花都不让我看。”齐奇嘿了声,眯眼看他,“你是不是想偷偷表白?”
      李今樾把手机放回兜里,睨他:“你见过谁大冬天半夜在连条狗都没有的乡野里表白?”
      “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很有可能。”齐奇吸吸鼻子,“你瞅瞅你这一身衣服,这大烟花,刚还想撵我走,明显是想过二人世界。”

      李今樾正抬头眺望不远处乡道旁的楼房,听他这话收回视线:“这么明显?”
      齐奇愣了,惊跳起来:“你真表白?!”
      “没有。”李今樾摸着寸头,有些不确定地抻抻衣领,“不是,我现在这个状态很殷勤吗?”
      “……你觉得呢?”齐奇缩着脑袋坐烟花上,抬头瞥他,其实他想说的是一遇到文珊,你有不殷勤的时候吗?

      李今樾皱眉沉思了一下,他没想过要表白,就单纯地想和文珊过个年而已,况且过年嘛,新衣服,放烟花,这些都是标配,当然如果放烟花时就只有他俩肯定最好…….
      靠!这么一想,好像真像表白现场。

      齐奇见他一副苦大仇深地模样,纳闷:“你这是什么表情,到底是要表白,还是不表白?”
      李今樾二话不说把大衣脱掉,顶着霜寒露重的晚风,正色庄容地:“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齐奇环顾四周,“是不是觉得不够浪漫,你早说啊,我现在就给你去买彩灯彩带,这鱼塘兄弟我给你布置妥妥的!”
      李今樾拉住他的衣领:“我没想过表白。”
      齐奇呆住:“啥意思?”
      李今樾里面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将大衣收拢好,搭臂弯上,语气淡淡:“她不需要。”

      齐奇更懵了,他还坐在烟花上,仰视过去。这会月亮全躲起来了,暮色沉沉,只余寥寥星光映出李今樾模糊的身型,他依旧笔挺地站着,如伫立在人世间的松柏,任风吹寒重,少年的脊背永远也压不弯。
      可隐在夜色中那道若有若无地无力叹息,也让人听得真切。

      夜里寒霜露重,烟花上结了一层霜,齐奇觉得屁股上一股凉意,站起来下土堆,扒拉座位下的储物箱找打火机。
      座位上搁一小袋子,好像是李今樾刚才从储物箱里拿出来的,齐奇照着手机亮光瞥一眼,是一条针织蓝色围巾,上面还有朵精巧可爱的小花。

      “来了来了来了!”李今樾忽然从土堆上跑下来,抓着齐奇问,“快快快,看看我衣服有没有皱,后面有没有沾灰,快给我拍拍。”
      齐奇没来得及看清楚,反正他穿上大衣后就一直站着,刚才脱下,估计也沾不上什么灰尘,随口说:“没有没有——哎呦,卧槽!”
      话没说完,齐奇感觉自己被狠狠扒拉了一下,脑门差点磕镜子上,刚想骂,就见李今樾转身给他个帅气的背影,大步朝不远处两个模糊的黑点走去。
      “文珊!”
      这么模糊这么远都能看清,千里眼吧。

      文珊和楚小雨拉扯了好一会才走到这,不是她不想来,也不是她想来,是楚小雨磨磨唧唧地,一会说这么大烟花不去看可惜了,一会又犹犹豫豫嘴里嘟囔着李今樾应该没安好心。
      她俩光换衣服就换了半个钟头,路上楚小雨走走停停,时不时还想拉文珊回去,眼见着都快到鱼塘了,她还再那唧唧歪歪地,文珊实在受不了,主要是太冷了,直接强行拖着她走:“都走到这了,不准回去!”
      楚小雨看她急切的模样,有点后悔,特别是看到李今樾大步走过来,后悔达到了顶峰,大衣不穿挂手上,装什么装,显着他了。

      李今樾在文珊急停下脚步:“文珊!”不知是不是冻的,他呼吸有点喘,连声音都带着点颤音,听起来有点激动。
      文珊还拽着楚小雨帽子上毛球球,跟李今樾打了声招呼,伸头往他后面看:“有没有来晚?”
      “没有,时间正好。”

      三人站在土堆上,四面无遮蔽,冷飕飕地,楚小雨一脸怒气和被人哄骗的模样看李今樾。
      文珊也疑惑:“就我们三?”
      “不止。”李今樾淡定说,“还有齐奇。”他指下面,“正掏打火机呢。”
      刚说完,齐奇跑上来:“樾哥,你带打火机没?”
      “……”
      楚小雨抓着文珊的手扭头就走:“珊珊,我们回家!”

      那天文珊还是留下了,她让齐奇陪楚小雨回去拿打火机,自己和李今樾留在原地。本来楚小雨是不愿意的,但拗不过文珊执意要求。
      楚小雨和齐奇走时已经11点50了,月亮露出一角,透着浅浅的清光,田野四周房屋的炮竹声渐停,像是在蓄力,等待新年钟声一响,便以澎湃热烈的激情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鱼塘四周无遮蔽,近零点的温度又低了些,晚风呼呼响,将冬日严寒展示地淋漓尽致。文珊和李今樾就顶着寒风站土堆上,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莫名。
      文珊不知道怎么开口,李今樾是在等她开口。

      俩女孩出来时被楚妈妈强行戴上围巾帽子手套三件套,文珊的白色长袄子更是垂到脚踝,整个人臃肿得像个雪球,连转身都费劲。迎着晚风呼啸,文珊像企鹅一样左右晃着转身,视线穿过额前帽子上的毛茸茸看向李今樾,很真诚地发问:“你不冷吗?”
      刚才文珊没来时,李今樾有些害怕她不来,就没觉得冷,这会如愿就剩他俩了,他又开始紧张,更不觉得冷。
      李今樾将大衣放到另一臂弯上,单手插兜,“还行。”
      文珊:“……要不你还是穿上吧。”我看着都冷。
      “行!”
      二话不说,双手捏着大衣抖开,长臂帅气一挥,大衣从文珊头顶旋一圈,落在李今樾肩背上,等他穿好,就见文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夜色下的眸子水盈盈的,晃得人心痒。
      李今樾清咳一声,忙避开视线,装模作样抻抻衣领。
      “李今樾。”
      “嗯。”
      “你这大衣是不是掉毛?”
      “嗯?”
      “啊欠——”文珊忍了半天,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李今樾不敢置信揪了一下大衣,果然一揪一大把黑毛,周围黑咕隆咚地,不凑近点都看不到。这下好了,耍帅不成,还在喜欢的女孩面前出糗,要不是文珊还在旁边,李今樾高低要大年夜冲卖家店里吃顿饺子讨回来。
      他脸色晦暗不明 ,反手要将大衣脱下来,文珊又打了个喷嚏,李今樾犹豫了一会,还是穿上了,把自己裹紧,省得一会还掉毛。

      经过这一出,俩人之间的氛围缓和不少,至少文珊不再觉得尴尬,她吸了吸鼻子,艰难地转身躲他大衣上飞来的毛絮,心里琢磨着起个话头,脚下没注意被绊住住,整个人直挺挺趴烟花上。

      李今樾吓一跳,也没多想,双手掐着文珊腋下就给人提溜起来了,文珊摔烟花上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吊起来,这感觉,似曾相识,就像……那晚被古惑仔李今樾抗起来差不多。
      “没事吧?”李今樾将人‘放’地上,弯下腰,借着那点清冷的月色,视线穿过女孩额前的碎发,撞进荡着水波涟漪的眸中。

      零点就这样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溜走,田野四周的人家蓄足力,烟花炮仗齐放,伴随着人们迎接新年的呐喊,霎那间整个世界喧嚣汹涌,月亮躲了起来,昏暗夜色变得五彩斑斓。
      好像不合时宜,又好像恰如其分。
      文珊看见李今樾的嘴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她大喊。

      李今樾没再说话,只凝望着她笑,少年的眼睛澄净坦然,瞳孔中映出天边炫彩的烟花和女孩微红的脸颊,借着烟花炸响的空隙,他笑着大喊:“我说,新年快乐!”
      文珊也笑:“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要快乐啊!”
      “你也是,还要继续拿第一啊!”

      李今樾顿了下,挑眉说:“那我就,祝你未来也能考第一!”
      “不用,祝我考上大学就行!”
      “好!祝我们都能考上大学!”李今樾笑着笃定。
      “我们一定能考上大学!”
      “对!”
      “我们一起去北京!”
      “对!”
      “我们一起看全世界!”

      “我们一定会的!我们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对!”

      天边烟花绚烂如梦,少年少女的呐喊响彻天际,震耳欲聋,他们在喊他们的未来,他们坚信,未来就是想象中的那般,像烟花,灿烂美好。

      “文珊,旧的一年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相信。”

      烟花炮竹声此起彼伏,文珊和李今樾并排坐在烟花纸箱上,抬头边看烟花边聊天,天南地北地,什么都聊。
      从二叔的摊位。文珊问过年这间隙烟花炮竹生意这么赚钱,怎么他自己不单干,李今樾说做这生意需要□□件,国家管控严格,还需要培训学习,且证件一年一更新,他身份证上还有一个月才成年。
      到浩浩的手艺。文珊问浩浩奶奶没有其他子女吗,熟练掌握生存手艺不是一个八岁孩子应该做的,李今樾说浩浩奶奶的子女都出门打工了,一年能回来一次算是好的,况且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谁能顾得上谁。
      再到李爷爷的店铺。文珊说等开业去帮忙,李今樾回老爷子倔得狠,非说自己出摊自由,开店太束缚人,其实是想把钱留着给他上大学,还让文珊以后碰到老李头帮他劝劝。
      最后,文珊说:“忘了恭喜,又考第一名,李天才。”

      李今樾微微后仰,双手撑着纸箱:“看群里说的?先别信,还不一定呢。”
      文珊朝后挪了下,小腿悬空晃悠几下驱散寒意,随口回:“不是信他,是信你。”
      纸箱上的冰霜冰得掌心有些疼,李今樾却像没察觉一般,只手指猛地蜷缩一下,视线落在随着女孩帽子顶晃上晃下的毛球,说:“这么相信我?万一呢?”
      女孩帽子上的毛球左右晃了晃:“没有万一,第一肯定是你的。”
      李今樾微顿,半开玩笑:“不一定啊,我前几次不就没拿第一,说不定这次又发挥失常,咱俩恰好又分一个班了呢。”
      说完,那毛球停了,他紧紧盯着,半晌女孩扭动笨重的身体回头,半个眼睛被帽子毛边遮住,也半开玩笑地说:“那咱俩可能会绝交。”
      李今樾望着女孩的眼睛,知道她是认真的。

      他忽然戏谑般笑了声,半个身体彻底躺烟花上,单臂枕在脑后,侧头看她:“喂喂喂,有点势利了啊,成绩不好就不玩了是吧?”
      文珊扭回头,头顶毛球嚣张地晃悠两下:“就是这么势利眼!”
      李今樾低笑出声,眼睛还盯着毛球,渐渐地有些不自信了,万一真没考第一,她真绝交了怎么办,要不先打预防针?
      “其实吧,花无百日红,咱们学校成绩好得那么多,况且这一阵子我还是分心了些,你知道我——”说话间,文珊猛然回头看他,李今樾不知什么心理,瞬间噤声,心里莫名有点打怵,缓缓坐起身,也不敢看她,双手裹紧大衣,嘴唇动了动,改口:“——我肯定能拿第一!”

      文珊盯着他,认真问:“李今樾,你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吗?”

      来了。在文珊让楚小雨跟齐奇走时,李今樾就知道文珊肯定有话要对他说。
      他没有回答,反问:“你需要什么?”
      这当儿烟花炮竹声渐少,文珊回身望着漆黑的夜幕,说:“我需要一个好成绩,需要考上大学,需要走出这里,需要成为很优秀的人,还需要实现我们三个一起许下的愿望。”
      他静静听着,周遭一切渐渐退去,炮竹声也退置一边,视野里独留女孩的身影。

      文珊仰望远处如瀑布般的烟花,烟花绚烂如梦,似将人带入某种回忆,她笑道:“李今樾,还记不记得咱俩刚认识那会。我觉得你这人特招人烦,不仅是因为楚小雨,更多的是你整天上课睡觉,放学立刻没影,有时候晚自习还翘课,但次次年级第一。”
      李今樾忍不住笑:“确实有点招人烦。不过我要澄清一点,我只是在语文课上睡觉啊。”
      “这更招人烦好不好!”文珊扭头瞪他一眼,语文是她的弱项,自己拼命地学才勉强及格,他上课睡觉就能考130上下,特别是那次数学考满分时,这货还欠欠的说什么数学不是人学的!文珊那阵子真得特想揍人。
      李今樾被她这一瞪,乐得不行,手肘搭膝盖上,撑着脑袋侧头问她:“那现在呢?”
      更欠了。文珊说:“差不多。”
      “不是啊。”李今樾笑出声,“我是问,你现在对我什么感觉?”
      话说完,李今樾就后悔了,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告白前的预热,心里不免一惊,刚想说些什么弥补,文珊毫无察觉地说:“现在改观了不少。”她语气轻快,“主要你现在是我朋友嘛,我这人对朋友一向比较偏心。”
      李今樾忽略心中一闪而过的失落,笑着嗯了声。

      烟花炮竹声渐熄,田野又恢复了寂静,月亮躲在乌云后,夜幕低垂,李今樾听见女孩说:“不过,也是认识你后,我才知道,那些人包括我在内,口口声声说天赋,其实是在看轻你。”

      文珊见过李今樾每天起早贪黑只睡几小时,拼着身体极限熬时间后眼下的黑眼圈,她也知道这些只是她看到的冰山一角。几乎每天都要打工的李今樾从未少写过一项作业,从未少刷过一道题,常年霸榜年级第一,背后付出的代价不一句天赋就能概括的。
      李今樾确实有天赋,但天赋不应该抹杀他的努力。

      “李今樾,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文珊侧头,凝视少年的眼睛,“你也需要一个好成绩,需要考上大学,你还需要赚很多很多钱给李爷爷开店。”
      李今樾也这样凝望她,手指紧抓着大衣一角,微微倾身过去,目光灼灼,眸中似燃着热烈的火光:“或许,我需要的不止是这些。”
      文珊微仰头,迎着少年如炬的视线,没有一丝闪躲,让李今樾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女孩的眼睛和现在一般无二,坚韧坦然,似乎世间一切都无法打倒她。
      她说:“现在的我们,只需要这些。”

      李今樾曾经无数次梦到过这双眼睛,迷失在其中,但这次他却如同被刺痛一般,慌不择神地避开,他闭上眼,垂头,手肘依旧搭在膝盖上,垂下的双手反复握紧,半晌,他抬头,断眉微扬,脸上挂着与往日无般的散漫:“我觉得,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打火机。”
      他站起身,掏出手机,边转身背对着文珊边打电话:“齐奇那货别不是迷路了,都什么时候还不回来。”
      电话打通,不等对面说话,李今樾语气恶劣:“磨磨唧唧地,被人拐卖了?”
      “……樾哥,我们被小孩包围了。”
      “?”

      齐奇和楚小雨也没有回家拿打火机,按俩人的说法,是他俩去楚小雨家的路上,对方被零点的烟花转移注意力,导致俩人黑灯瞎火间没注意方向,走岔道了,然后就不知道怎么拐到进入李庄村的桥梁,在那里遇到了一帮小孩,那群小孩一见到俩人就围上去。
      桥梁旁有个加油站,24小时开着,李今樾骑着小三轮载文珊过来时,齐奇和楚小雨再加一群小孩就站在加油站下面,老远就听见叽叽喳喳地吵闹声,被包围的齐奇和楚小雨一脸生无可恋,加油站值班员工离老远看着他俩,脸上隐隐透着同情。

      半夜,村口,一群小孩,这三个关键字很难不令人往坏处想,文珊没等小三轮停下就直接跳出来,“怎么回事?”
      “珊姐!”
      “珊珊!”
      楚小雨和齐奇仿佛看见了救命恩人,俩人分别一手被一小孩拽着,另一手臂直接被抱住,对着文珊欲哭无泪。

      “姐姐!姐姐!”几个小孩看见文珊,蹬着短腿扭头抱住她的腿,仰头叽叽喳喳地叫她。
      文珊愣了一下,仔细一看,这几个孩子眼熟啊,这不是那天在李今樾家吃烤羊时那群小孩吗?

      李今樾停好三轮,打完电话过来,显然也认出这帮小孩,沉着脸扫了一圈:“谁带的头?”
      要不文珊说李今樾是孩子王呢,他往那一站,脸一沉,小孩渐渐没了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怵。

      “是我!”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从小孩群里挤出来,举着手跑到李今樾面前,仰头邀功似地看他,“大哥,是我!是我!是我带他们来的!”
      文珊看过去,小女孩脸黑黑地,顶一鸡窝头,个头大概是这群小孩里最矮的,一双眼睛灵动可爱,瞧着就机灵。嗯,看起来也眼熟。

      李今樾嘴角一抽:“你还挺自豪是吧。”
      小女孩真诚地问:“大哥,啥叫自豪?”
      李今樾气得不行,深吸几口气,愤愤地转身打开小三轮货箱,视线扫过那帮小孩:“都给我上车,回家!”
      小孩们面面相觑,垂着脑袋排队爬上车,爬了一半,小女孩突然大喊:“我不回家!我要看烟花!”

      这群小孩大半夜不睡觉乱跑已经够让人担心生气了,李今樾没把这群小孩都揍一顿都惊叹自己太有耐心,压根不搭理她的要求,单手直接将人提溜进货厢里,小女孩张牙舞爪地哭喊:“我不回去!我要看烟花,大哥是坏蛋,不给我们看烟花!”
      李今樾被吵得脑子疼,又不会哄,毕竟不是男孩,沉着脸恐吓几下或打几下屁股就能解决的。

      文珊跟楚小雨正询问其他小孩跟他们一起的都有谁,有没有中途走丢的,再三确认都在这里了才放心,让他们挨个排队上三轮,小女孩这一哭闹,几个年龄小的也跟着撇嘴,眼看快要控制不住了,文珊赶忙把小女孩从货厢里抱出来放地下哄哄,谁想她直接搂住文珊的脖子不松手:“白姐姐,大哥说话不算话,骗小孩!”
      文珊不太习惯她这么亲近,微微向后仰头:“……你先下来。还有,我不姓白。”
      小女孩不松手,眼含泪花,可怜巴巴地撇嘴看她。
      文珊无奈:“我真不姓白。”却没再坚持让她下去。
      “可哥哥就是叫你白脸姐姐呀。”
      “你哥哥?”

      李今樾将所有小孩“装”进货箱,边清点人头边说:“她是浩浩的妹妹。”
      文珊恍然,怪不得这么眼熟。
      “我哥哥叫浩浩,我叫小月!”小月一手搂着文珊的脖子,一手指李今樾,小脸骄傲地扬起来:“和大哥一个名字。”
      文珊本来没在意,想着小女孩叫“小樾”也没啥的,可李今樾一脸慌张地把小月抱走放货厢里,欲盖弥彰地喊:“好了好了,别废话,赶紧给我坐好!再闹让你哥揍你!”

      折腾一晚上的小三轮电量告罄,四人便推着走,乡道没有路灯,乌漆麻黑地,周遭静地只有春麦莎莎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李今樾推车头,把老人机手电筒打开放车头上勉强算是车灯,楚小雨和文珊推三轮车两侧,齐奇则跟在最后,四个大小孩便借着这一晕光束,推着一群小萝卜头行走在昏沉的乡道。
      这会已经凌晨一点了,乡间渐渐起了浓雾,将这一车笼罩住,连那束光晕也被吸收,空气又湿又冷,四人脱了外套帽子手套,将这群小孩裹紧。

      “白姐姐,黑。”缩在货箱拐角的小月拉扯文珊的衣袖。
      文珊低头瞧,小月头上戴着她的帽子,声音怯怯地,说话时鼻涕还时不时吸溜几下。文珊帮她把帽子下沿系紧,轻声说:“那我们说说话好不好?一说话,就不黑了。”
      “好!”小月仰着小脸看她。
      文珊边推车子边问:“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带大家出来玩吗?”
      “是大哥说的,他买了一个大大大大烟花。”小月两个手臂张开比划着,“有好几个哥哥那么大,说要放给我们玩。”
      李今樾嘿了声,转头:“我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就见文珊淡淡瞥过来一眼,李今樾瞬间闭嘴转回头,嘴里嘀嘀咕咕,他明明是放给文珊看的,而且他就是怕这群小孩看到要闹,还特地给二叔收完摊,小孩们都回家吃饭了才拉着齐奇出来,
      文珊继续问小月:“真是大哥跟你说的吗?”
      “不是啊。”小月摇头,指旁边的小男孩,“迪迪说的。”
      迪迪指另一个小孩:“是明明说的。”
      明明:“是文文说的。”
      就这样,小萝卜头们互相指认一圈,啥也没说清楚,还差点吵起来,乱成一团,倒是让这沉寂的乡道热闹起来了。
      李今樾忍无可忍,回头吼了句安静,还见缝插针朝文珊撂一句“你看,我是无辜的吧。”

      文珊嘴角勾起,笑这人忒幼稚。
      其实她猜到这事跟李今樾关系不大,她之前在一本书上看过,三四岁小孩子的思维逻辑并不清楚,对事情的认知也不太一样,更是表不达意,有些事情是一回事,小孩子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她才会耐着性子仔仔细细问清楚,不然按李今樾刚才那架势,要是真一头全怨他,他估计能把这群小孩挨个“审问”一遍,顺便再跟她解释一路。
      更何况,她知道,被冤枉,无论事大事小,滋味都不好受。

      文珊安抚地摸摸小月的头:“所以,你们都没有听见大哥说,要带你们看烟花是吗?”
      小萝卜头们齐齐摇头。
      “既然大哥没有亲口许诺,那就没有说话不算数,更不是骗。”文珊耐心跟小萝卜头们讲大道理,小孩们懵懵地点头,吸溜着鼻涕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楚小雨在给他们擦鼻涕,等文珊说完,补充一句:“还有,你们以后没有大人在身边,不准大半夜出门。”
      小月等擦完鼻涕,说:“我知道,哥哥说过,不能一个人出门,所以我叫了大家一起。”
      “一起更不行!”楚小雨和文珊异口同声说。
      齐奇在后面推车,欠兮兮地补充:“小孩子出门会遇到坏人,会被拐卖的。”
      李今樾赶忙回头,生怕齐奇说的话会吓到小萝卜头们,警告般瞪他:“你胡说什么,闭嘴!”
      齐奇立刻抿嘴。

      这帮孩子不知是不是年龄太小,还是没有大人用这招恐吓过他们,对“拐卖”一词没有什么反应,还问:“啥叫拐卖?好玩吗?”
      楚小雨觉得有必要让他们有危险意识,故意狰狞着脸说:“一点也不好玩,如果被拐卖,你们会看不见自己的爸爸妈妈,也会没有饭吃。”
      小孩们被楚小雨的表情吓一跳,对她的话却没有什么大反应。小月说:“可是我现在也没见到爸爸妈妈,有时候也没有饭吃啊。”

      气氛瞬间凝固,四人齐齐沉默,乡道再次陷入寂静,如同被穿不透的黑色迷雾笼罩着,阴郁到可怕。
      李今樾说:“你还会见不到哥哥和奶奶,见不到大哥,见不到明明,迪迪,文文。”
      小月似乎懂了:“我不要被拐卖!我要哥哥和奶奶!”
      “我也不要!我要和文文玩!”
      “我不要见不到大哥!我要玩炮!”
      “我也要玩!”
      “不要被拐卖!”

      “好了好了。”文珊出声安抚,“所以,以后如果没有认识的大人在旁边,不能出门,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知道了吗?特别是小月,以后不能带小伙伴们跑这么远的地方,好不好?”
      “好!”
      小孩们乖巧答应,小月还高高举起小手做保证的姿势,文珊看她小大人的模样觉得好笑,揉揉她的脑袋:“小鬼头,人不大,还挺神气。”
      小月眨眨眼:“啥叫神气?”
      李今樾回一嘴:“夸你呢,带一帮人走这么远,你也不害怕。”
      小月握紧拳头一挥:“当然不害怕,哥哥说,我和大哥一样,都叫小月,都厉害,以后能当大哥!”
      “嗯,都厉害。”文珊笑道。

      齐奇措不及防问:“哪个yue?是不是月亮的月?”
      “对!小月是月亮!”小月指着天上被浓雾遮住的一晕白光。
      李今樾没赶上阻止,回头冷冷睨齐奇一眼:“你嘴想被缝上是吧?”
      齐奇憋着笑举手做投降状:“小月,啊不是,樾哥,你小名真叫小月?
      “看来你的嘴真的想缝上。”李今樾断眉扬起,做势捋袖子。

      齐奇贱兮兮地笑,一点也不怕他扑过来揍他,反正文珊在旁边,他也就只能放点这种程度的狠话了,“别啊,樾哥,小月这名字多可爱啊,你这是有故事啊,正好大家也无聊,说说呗。”
      楚小雨一向不嫌事大,也跟着嚷嚷,还带萝卜头们起哄:“小朋友吗?想不想听你们大哥的故事?”
      “想!”

      正如齐奇所说,在文珊面前,李今樾一向包袱很重,什么好男人该有的精气神都要保持住,自然不可能当场揍挑事的齐奇,只能干瞪着眼咬牙切齿,虽然心里早就把齐奇当沙包吊起来打了。
      可视线一瞥,文珊正眼睛含笑看着他。
      得,不就是说故事吗?有故事的男人才有味道!

      四个大小孩和一车萝卜头在深夜浓雾中缓慢移动,一道略微低沉的男声随之而行,娓娓道来,透着股莫名的安全感。

      李今樾之前说过,他是被李爷爷早年捡垃圾为生时,在垃圾桶里捡到的,具体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垃圾桶记不太清了,李爷爷只记得是个早春深夜,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那个恶臭熏天的垃圾桶旁躺个跟瘦猴似的小男孩。
      按照李爷爷的说法是,今天月亮很大,我捡了个小屁孩,那就叫李今月吧。

      “你现在的樾是你自己改的?”文珊问。
      “嗯。”他们走到下坡了,李今樾捏着刹车一点点挪。

      其实李今樾陪老爷子流浪那会年龄小,没觉得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天天被喊小月也乐得答应,后来上学了,班里好几个女生的小名都叫小月,他那会营养不良特瘦,男孩子们就嘲笑他没男子气概,不跟他玩,小李今月那天放学后跑老李头面前哭得眼泪鼻涕流一脸,死活要改名字。
      那阵子老爷子找了个大饭店里的活,给人刷盘子,又忙又累,小屁孩明显是在找茬,直接给人踹出厨房,小月可伤心了,气了一下午,晚上老李头用一大鸭腿才哄好。
      但这名字还是没改,因为大饭店的老板顺嘴夸了一嘴,说他名字中的“今”字取得好,不俗,老李头当时正干活没听太清,以为是夸名字好,可得意了,觉得自己干了件文化人的事,哪可能让小月改名。
      在十六岁那年,“小月”终于变成了“小樾”,李今樾也从一开始气得每周要啃一大块鸭腿,到现在对鸭腿无感,更学会了自己调节情绪,毕竟按老爷子“今天月亮很大”的说法,他没取‘李大月’这个名字,已经是万幸。

      李今樾说到这时,语气很是惆怅,仰头叹了口气,似乎能想象如果自己叫李大月,那会对他造成多大的童年阴影。
      “其实,我不介意叫你大月哥。”齐奇又开始嘴欠。
      楚小雨连连点头,嘴里还嘀咕着“李大月”三个字。
      李今樾停下三轮,低头满地找砖头,气势汹汹,感觉是要来真的了。

      一道忍俊不禁猝然响起,李今樾侧头,文珊紧抿的唇角扬起,肩膀颤抖着,明显是在憋笑,瞧他看过来,忙说:“无论什么名字,都是李爷爷的心意。”
      李今樾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文珊像是怕他兴师问罪一样,扯开话题:“嘘,他们睡了。”

      那一三轮车的小萝卜头披着四人的外套睡得东倒西歪,四人噤声,李今樾转身推车头,刚才那来势汹汹的架势也被轻轻放下。
      其实大月没什么,如果文珊要是能学齐奇那样叫他,他还真不介意叫大月。

      过了下坡就是乡道,这里有楼房遮挡,雾淡了些,街道有路灯,两侧只零星几家亮着灯,本来四人打算站门口喊的,但怕打扰其他人,便挨家挨户敲门送小孩。
      四人分两组,李今樾和文珊一起,从街北头一直送到街南头,回来路上,文珊没忍住笑,李今樾问她笑什么,文珊说大年初一送小孩,挺新鲜,跟送子观音似的。
      李今樾可笑不出来,甚至想把这群小孩打一顿屁股,要不是他们乱跑,这会他和文珊都看完烟花了,而不是半夜三更,被一群萝卜头们折腾,还被揭了糗事,几千块的烟花也被忘鱼塘。

      但很快,文珊也笑不出来了。俩人回到二叔家门口时,齐奇和楚小雨坐没收起来的摊位篷下,手里拿着手机不断地点来点去,嘴里还嚷嚷着“我妈还没收到成绩”“不是说大年三十发吗?”“你问清楚没有?”
      齐奇一边打字回群里等待焦急的同学,一边回楚小雨:“再等会,我问问其他班的班长。”

      文珊这才想起来,期末成绩还没收到,坐过去加入俩人,掏出手机检查短信。
      李今樾身上裹着那件还在掉毛的黑色大衣,伸着头一会凑齐奇跟前,一会站文珊后面,他不催文珊,逮着齐奇追问:“问好了没有,你能不能快点,磨叽什么?”
      齐奇懒得搭理这狗东西,手指飞快地回群里消息。

      文珊边查看群里聊天记录,边问齐奇如果家长信息中途改过,还能不能收到成绩。
      “可以。”李今樾搬一马扎坐她旁边,他大概知道文珊想问什么,说:“我的家长信息就改过,爷爷不太方便接电话,所以我中途就把家长电话改成我的了,没影响。”
      文珊哦哦点头,看聊天记录里说尖子班的好成绩先出来了,刚忙催他:“你赶紧看看你的成绩有没有出来。”
      李今樾心里有数,对自己的成绩没太所谓,但还是依着文珊的意思掏出手机查了一遍信息,“还没有。”

      话音刚落,齐奇捧着手机大喊“来了来了”,几声叮响,信息到了,四人瞬间噤声。
      文珊点开查看,静默了一会,抬头,一眼便瞧见凑过来的李今樾,他微微倾身,握着手机的指骨用力,一脸迫不及待又欲言又止,看起来紧张得不行。

      文珊:“668,年级78名。”
      这成绩,能进尖子一班。
      楚小雨兴奋地抱着文珊尖叫,齐奇直呼厉害,文珊也高兴得不行,从楚小雨肩膀上抬头,下意识看向李今樾。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正朝二叔家走,黑色大衣裹着少年宽肩窄腰的背影,渐渐隐入淡淡的雾气中,齐奇问他做什么去,他弯腰拉开卷帘门,侧身看过去,眉眼含笑:“放个烟花,庆祝一下。”

      那天晚上,李今樾如愿和文珊看了一场烟花,很普通的样式,可他依旧看得心潮澎湃。
      为2015年第一个得偿的心愿,为身侧女孩脸上洋溢着的笑容。

      【2015年正月初一,雾。
      我告白了,她没听见。
      也幸好,她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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