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集NG

44、其四十四

　　我在家里床上苏醒过来。

　　房间里漆黑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雅已经将窗帘全都拉上了，以至于我压根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日还是夜晚。我昏昏沉沉又头疼欲裂，这是喝下了妹妹带有酒精、苦艾和□□混合的血液的后遗症。昏死过去前的记忆片段在此时雪上加霜地撞击着我的脑袋，让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现在的我，究竟是死去还是活着？是完全的吸血鬼还是拥有吸血鬼体质的人类？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只有等到再几个月后，看我是否能够恢复成人才有答案。

　　翻身下床，推开门出去，视线穿过二楼走廊里的木栅栏看见安雅正坐在沙发上。

　　“你醒啦。”

　　“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问的是时间？日期？还是月份？年份？”

　　“别开玩笑了。”我感到疲倦，就像是相当不舒服地睡了一觉后醒来那样提不起劲，但是又很平静，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今天是六月二十一号，夏至。”她轻描淡写地说，脸刻意地别过去没有看我装出一幅不在意的样子，她的语气却又难掩轻快。

　　我当然知道她这样的原因，因为明王会的计划早在十一日就已经实施了，我昏睡了整整十五天，完全错过了一切，这也正是当初安雅想要达到的结果。但我没有对妹妹发怒，甚至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不知道是因为多日的沉睡让我神经麻痹了，还是因为吸血鬼的淡泊将我的灵魂裹挟了，亦或是我的本性就是如此从未将慕容明真的当做一个朋友。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只是想知道理由。

　　没有看到我情绪失控的样子，安雅似乎很失落，她本来想用精心准备好的答案来堵我的嘴，来敲打一下我，展现自己的成熟，然而现在再品鉴，也只是味同嚼蜡。她兴致缺缺地说：“答案你难道不知道吗？因为他们的革命并没有真的准备好，而如果你真的参加了计划，无论是吸血鬼还是人类，都必死无疑。我不会让你死去的。”

　　见我还是保持沉默，她倒是先耐不住性子说：“你不想知道明王会的结局吗？”

　　“想。”我说，但是要我作出相反的回答也毫不费力，只是在考虑了妹妹的感受后我选择了这边。

　　其实就算她不说，我也能猜测到一个大概；通过一个月在明王会的经历，我认为这次行动可以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论是来自底下的压力还是慕容明自己的决心，有没有我的参与，他都会继续行动下去。我的突然离去，导致他们不得不使用原先的计划——人肉炸弹——然而那用命堆起来的道路却只能通向不可避免的失败。

　　果然，安雅的描述和我所想的差不多，政府那边甚至都没有动用人偶，仅仅凭借盐炼金术筑起的高墙就阻挡了大部分义军，再利用盐晶聚集成刺将他们贯穿，倒挂在广场上，就像是弗拉德三世对他的俘虏们做的那样。但还是有少部分包括慕容明自己的人冲破了防线，抱着炸弹来到了市政大楼跟前并且引爆了炸弹，但结果无非是炸断了市政大楼门口的几根罗马柱，那些人也葬身与火海，死无全尸。

　　“那些炼金术师很厉害，比陈景有之过而无不及，就算真的实行了哥哥和慕容明合作的那个计划，估计也会被当场生成的盐柱给把半座图书馆支撑起来。不过或许是因为术业有专攻的原因，他们对于硫炼金术产生的吸血鬼并不敏感，那天我曾在前线游走也没有被发现。”

　　“哦。”要是搁以前，无论对于明王会我最好的朋友慕容明的失败，还是对于安雅的冒险，我都会以更加激烈的态度回应。连我自己都对自己的淡漠感到不可思议，似乎是因为太多次变成吸血鬼的经历正在逐渐消磨掉我的人性。

　　而安雅当然也发现了我的异常，她瞬身来到楼上，垫脚用双手捧起我的脸，仔细端详着：“哥哥？”她的声音很轻，但并不温柔，更像是一种不自信的疑问，就像是逐渐远离的脚步。

　　我明白那种感觉，在妹妹变成吸血鬼后我也一度认不出她来，似乎眼前的不是妹妹，只是某个和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明明五官并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死亡还是带走了一些东西，一些我说不清楚的东西。而现在，我的一部分也被带走了。

　　但安雅没有理解这一点，她以为是我在因为慕容明的事情和她赌气：“我是在为你好，你应该明白的。明明面前是死亡却还冲上去送死什么的，实在是既不合理，也丝毫没有意义。”她的理由很充足，然而她的语气却并不像是在解释反倒像是在狡辩。

　　“如果没有这种不合理，我们俩早就已经死在了安氏公馆的那个夜晚。”我的话语没有经过我的思想，没有经过谨慎挑选字句，忧心忡忡地想象每一句话可能造成的后果，就那样从嘴里流了出来。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在这个时候去和安雅争辩，去否定她。

　　但是显然我的面无表情和没有感情的语气让安雅误解了：“你是在否认我的生命吗？否认我这苟延残喘的生命？否认我做的一切，就因为我是吸血鬼？”

　　她从未表现出这样的脆弱过，我的意思是，她一直是很柔弱的形象——一个表面看起来像是十一岁的瘦削病弱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但此刻，她的不安，她的稚幼，她的痛苦，她的情感撕破了她的伪装全部都一股脑地呈现出来。就像是醒来见到罗密欧饮毒死去后伤心欲绝的朱丽叶，就像是和亚当一起被赶出伊甸园惊慌失措的夏娃。把内心最真挚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等我回过神来，不，应该说正是那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拽出来，我发现妹妹在大哭，她竟然在大声哭泣！在我们逃出安氏公馆的那天她没有哭，在我们颠簸在海面上时她没有哭，在一个月前我离开家的那天她也没有哭，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吸血鬼将她的泪水连同人类的血液一起吸干了，但此刻证明我错了。

　　没有一个哥哥能够忍受自己妹妹的哭泣，我蹲下身抱起她，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就像是哄婴儿睡觉那样轻拍着她的背。

　　“不要再离开我，我不能没有…哥哥……”她透着血色的泪珠滴落在我的白衬衫上化成淡红色的斑点，我耐心地聆听着她抽抽搭搭地倾诉，“我不能忍受……不能忍受你否认我……不能忍受你不爱我……除了哥哥我就一无所有了，甚至连生命都没有……”

　　“我爱你，安雅，我爱你……”我只能不断地在她耳边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