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南港北巷

3、北方－老板娘篇

　　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北京呢，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跟着他，浑身上下都被淋透了，狼狈的在一条小巷子里的废旧棚子下躲雨。
　　他是谁呢，我忘了，只记得他说，他要带我来北京，带我过好日子，为了他，我跟家里人闹翻了，我认为他们阻挡了我的爱情，所以我背着所有人独自跟着他来了北京。
　　我们在这里住下了，这个破败的一片小楼，甚至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每天我都能见到不同的人，我知道，他们是追债的，即使他告诉我说，这样的日子只是暂时的，我仍然是担惊受怕的。那些我从家里带来的钱，尽数被他拿去，他说让我帮帮他，他说他要拿我的钱去还债，他说他去找工作了。可是，我不止一次撞见，他和一群人聚在巷子里喝酒。
　　我质问他，他打了我。他让我走，我走？我能去哪？是他带我来的这里。我知道，他是为了钱，可我现在已经没有了钱，我对他来说就是没有用了。
　　我走了，我好懦弱，他让我走我就真的离开了，我累了，不想再去揪着以前的事折磨自己。
　　小城南边有一家餐馆，那里有一对夫妻在经营着。我告诉了他们我的遭遇，他们收留了我，我在这个餐馆里工作不到一年，这里就出了事。
　　时间太久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天好大的一场火，一直烧着，四周都是烟，到处是烧焦的味道。我忘记了我怎么逃出来的，我坐在一块水泥板后面，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只有两个月大的婴儿，没了父母。
　　小芸儿，小芸儿。夫妻俩这么叫她，我也这么叫她，因为那场大火，小孩子吸入了太多浓烟，救是救回来了，只是落下了不少病根。
　　我用着手里为数不多的钱，把已经是废墟的餐馆重新整装了一番，能用的面积不算大，我把它改成了面馆，带着小芸儿勉强生活着。对了，那个男人，抛弃我的人，听说他因为欠债被人给推下了楼，在这里，我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这样摸爬滚打的过了几年后，在这条小巷里也算是混出了点儿名气。在那个很平常的一天我遇到了他们，不知道他们从哪来，一个女孩带着两个比她小的男孩子，没地方去，没东西吃。
　　就在我的面馆里，我给了他们一顿饱餐，面馆后面有一座小楼，很破，但勉强能住，小楼主人几年前就跑了，没人去找，也找不到，几位在周围比较站得住的，各个抢了几间屋子去出租。
　　我带着他们，找了个靠得住的人，租了间房子，让他们先安顿下来。他们说，他们想活。
　　我从没告诉过他们我的名字，从没告诉过他们我的遭遇。他们说，他们是孤儿，他们来自黑暗，可这里，又何尝不是另一处深渊。
　　许是慈悲心还在，他们再一次来求我的时候，我答应了。我带着两个男孩子，在附近的工厂里找了份活干，可女孩呢，在这样的环境下，这里处处都摧残着人心，她说，她要照顾好两个弟弟，她得担起一份责任，如果我和她一般年纪，我是很佩服她的，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只能说，她许是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要说周围比较赚钱的，无非是那家酒场了，我没有告诉她，她听说了面馆客人的话，执意要过去。
　　我从没见过这女孩喊苦叫累，只是一次又一次，我看到她被生活的磨难压的直不起身，可在这儿，谁又不是这样呢。
　　要说在这小楼里，我唯一的牵挂也就是小芸儿这孩子了，那场大火过后，小芸儿身子一直不好，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药，我告诉过小芸儿的身世，她从没开口叫过我什么。每天，我看见她最多就是在面馆的靠门窗户旁看着过路来来往往的行人，小芸儿是很聪明的，我这样想。
　　再到后来，阿离带给我一个姑娘，说是南方来的，那个女孩，不会属于这里的，她看着小小的，实际上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坚强，和当初的我一样，只希望，她和他们不要再变成像我一样的人。实话讲，我并不想和这里的太多人扯上关系，可那些孩子想好好的活下去，或许他们也不该来这里。
　　那个女孩总是会讲一些发生在南方的故事，小芸儿很乐意听，我也时不时听上一两句，南方，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啊，我想象着，猛然发现，我对南方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好像我生来就在这儿似的。
　　我以为我会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可是小芸儿的病一天天加重着，我没办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我想到了我的家，我原来的家，哪怕当初决绝的离开了那里，发誓说永远没有联系，我还是要放下颜面再回到那。
　　我回到了南方，我的父母大概不认识我了，他们说，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我没敢见他们，他们口中的我不在了，我像一个笑话一样，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家，我再一次离开了。
　　幸运的是，我来到了一家染坊，在那里讨了一处住房，染坊家主人的儿子看上了小芸儿，我知道小芸儿大抵是不情愿的，她的心里还有一个人，哪怕那个人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可是，染坊家有足够的钱给小芸儿治病，这是他们来提亲的时候说的。我去劝她，不知道小芸儿是不是木讷了，她点了头，就这样，我把她送出嫁了，那天，染坊的整条街都是红色的，鞭炮彻天的响，小芸儿的脸化了红妆，倒是显得有了生气，她笑了，笑的那样悲伤，在红盖头下，别人看不到。
　　“妈妈，他不会来的，对吧。”
　　这是小芸儿第一次叫我妈妈，好像我已经没有了名字，在北方的小巷里，他们都叫我老板娘，在染坊里，我是小芸儿的抚养人，好像只有在我离开了近二十年的家里，我是一位姑娘，是父母的女儿。
　　“你要好好的，好好照顾自己。”
　　我没有回应小芸儿的问题，她也不需要答案。我在看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他会来，青春时期的爱情就是这样，只要一句话，一条讯息，两人可以义无反顾的走向任何地方。可他们不一样，小芸儿得活下去，我留给他四个字之后，就再也不见他。小芸儿也不会知道，那天染坊外有一个人站了一夜都没能有勇气见她一面，太晚了，今年的冬天走的太晚了。
　　“她嫁人了。”
　　我不知道这四个字对他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打击，我也不需要考虑，也许他回去了，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他能不能生活下去呢，我不知道，那些在北方的记忆，我会慢慢忘掉的。
　　我打开门，看见了太阳，阳光洒在染坊院子里正晾晒的布上，五颜六色的，我的影子被阳光投落在石板地上，我知道，我开始了我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