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黎》一轮满月

23、第二十三章

　　江黎指尖几乎不可抑制地颤抖，他点开那个群，不出所料，里面全是他。

　　群里面十一个人，每一个在不同的地方蹲守，有人蹲他平日常去的商店，有人蹲他爱去的树林，学校里面蹲的人最多，一共六个……

　　如果这个群不是以一种扭曲的缘由建立起来，江黎大概还会夸一句有秩序，可现在这个群里的人，跗骨之蛆般地围绕在他的生活里，太恶心。

　　他看着群主的头像，似曾相识。

　　于是点开手机在自己的软件查找这一个账号，果然，果然是认识的人。

　　沈西月讷讷道：“是……你哥吗？”
　　江黎：“不是他，是他手下的助理。”

　　这种事，江夜还不至于亲力亲为。

　　沈西月：“可是，你怎么笃定不是那个助理有病而是你哥呢？”
　　江黎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我第一反应，选择相信他。”
　　但心里难免膈应。

　　江黎十来年第一次不经允许，进了江夜的书房。

　　江夜的书房整洁，没有人气。

　　正如江黎相信江夜，江夜也相信江黎，所以江黎几乎是毫无阻碍地找到了江夜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本。

　　说是笔记本，其实并不恰当。
　　江夜的字迹工整，一笔一画，曾经温暖过江黎无数次的字体，现在却让他如坠冰窖。

　　11.16 上午 9点
　　阿黎在学校交了新朋友。
　　下面贴了一串照片和记录，全是那个“新朋友”的资料，隐私。

　　但江黎记得，那个男生只是和他说了几句话，他礼貌性地朝他微笑了一下。

　　11.23 晚上 十点
　　阿黎在操场摔倒了。
　　下面贴着江黎被众人扶起来的图片。

　　11.29 早上 七点
　　阿黎回家了，七点出门。
　　去找沈西月。
　　下面贴着江黎和沈西月在地铁站汇合的图片。

　　12.04 中午十二点
　　阿黎在食堂，吃饭，好看。
　　下面贴着江黎带着黑帽子的照片，对面依然坐着沈西月。

　　12.06 下午三点
　　阿黎……

　　12.10 下午六点
　　阿黎……

　　……
　　日记本很厚，江黎没有勇气看完。

　　记录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因为那个日记本的首页标了一个，“十”。

　　江黎站在办公桌前，耳鸣目眩，养了他十几年的哥哥，这是在干什么？

　　像是天空坍塌，江黎甚至听到了玻璃破碎想声音。

　　回过神才发现，他身体紧绷太久，自己什么时候倒下的竟然都不清楚。

　　他摔下去的时候，撞碎了江夜书桌上的玻璃摆件，破碎的玻璃渣被他压在身下。

　　脑袋下的血，已经滴落一摊。

　　怕疼如他，哪怕现在想起来，也没觉得有多疼。

　　他只记得自己的震惊，不可置信，还有，亲情破碎的声音。

　　那一天，他倒在地下的声音引来了楼下的管家，开会的江夜撇下众人，赶到了医院。

　　江黎右耳垂被割伤，哪怕愈合，依然坑坑洼洼，江黎后脑勺到脖颈，全是一片细碎的伤痕，他是疤痕体质，这些东西一辈子都会留在这片苍白的肌肤上，像是烙印，像是警醒。

　　他在医院和江夜大吵一架。

　　他不知道江夜哪儿来的底气质问他为什么看他的日记，没有注意到江夜在知道他没看完日记时突然缓和的脸色。

　　江夜坚持认为他只是为了江黎的安全，并且在保护江黎的同时，没有影响到江黎的日常生活。
　　江黎说不出话，原来人气到极致，真的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双眼大睁，只余出气。

　　或许是看到江黎气得绯红的眼眶，江夜奇迹般地退步，先说了抱歉，随后离开了医院。

　　江黎第二天早上从家里离开，去哪儿都无所谓。那个时候他想的只是冷静一下，没想到会被人抓回去，锁起来。

　　曾经的卧室变成最好的囚笼，他人际关系淡泊，假期里只有寥寥几人会给他发消息，而那些，全都被江夜攥在手里。

　　江黎手腕上被缠上三米长的锁链，只允许他在卧室里活动，被关的十几天里，他只能看到江夜的脸。

　　原来江夜看他的眼神一直这么阴森，满是占有欲和偏执。

　　他总觉得自己快疯了，但江夜好像又比他更疯。

　　每一个午夜，他都能感受到江夜坐在他的床边，一直盯着他，直到黎明。

　　江夜什么也不做，却让江黎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刑罚。

　　曾经你最在乎的人，给了你最痛的回忆。

　　好在江夜几个月前接手了一个推不掉的工作，不得不去非洲一趟，家里的管家不是什么为非作歹的老人，又心疼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在江夜走后偷偷放走了江黎。

　　江黎离开家，拿上重要的东西，直接转了校。

　　这些他没有告诉沈西月，他只说江夜在日记里写明了找人跟踪偷拍。
　　然后自己连夜出走。

　　沈西月听完唏嘘不已，直呼：“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那他要是知道你转校，怎么办啊？”

　　江黎抓了抓头发，木然：“不知道，再看吧……”

　　尾掉下沉，难得地低落。

　　沈西月见不得他这样，连忙做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没事没事，我揍他！”

　　江黎用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虽然依旧恹恹的，但是意思实在明显：就你？

　　沈西月：……
　　沈西月：“你要是觉得我不行，不是还有你碚都一中的那个洛泽吗？”
　　“假以时日，他肯定比你哥高。”

　　江黎：……
　　转角处听得真的想揍人的洛泽：……

　　不过沈西月这么一整，气氛好像真的没有那么丧了。

　　洛泽转身回浴室把水关了，施施然走到江黎身边，问他：“比谁高？”
　　江黎：……

　　其实江夜和洛泽差不多高，甚至江夜可能真的打不过洛泽，毕竟长期坐办公室的人，高是高，肌肉却真的没洛泽硬。

　　江黎：“比沈西月高。”
　　然后他抬头看了几眼洛泽。
　　“你洗的冷水澡？”
　　洛泽：“嗯？”
　　江黎：“怎么没热气，冷邦邦的。”
　　洛泽：“……对。”
　　“冷水洗澡……强身健体……”
　　沈西月：“哇哦~”

　　眼见着洛泽出来了，沈西月一直觉得自己和洛泽磁场挺不合的，找了个理由溜了。

　　房间里，江黎看了眼洛泽，又问：“我算算，你洗澡洗了半个小时？”
　　洛泽：“……嗯。”
　　江黎拉住他的手翻开他的掌心：“淋这么久指纹还好好的，你水生生物？”

　　洛泽：……
　　洛泽打算好好解释一下，再认真道个歉。

　　却听江黎说：“你听到了吧？”
　　洛泽大高个子站江黎面前，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嗯……”
　　江黎：“听到多少？”
　　洛泽沉吟：“可能，全部？”
　　江黎：……
　　江黎：“所以你站那小破地儿接近半个小时？”
　　洛泽：“……对。”
　　江黎重重靠回沙发：“其实我不介意。”

　　你完全可以出来的，江黎想，他就是没来由地相信洛泽，哪怕前面摆着一个叫做“江夜”的例子。

　　他仿佛是潜意识里觉得，洛泽不会伤害他，就是这么莫名，但也就是这么笃定。

　　洛泽高大的阴影笼罩着江黎，他看着沙发上缩成一团而不自知的人，轻声道：“我怕你介意。”
　　“况且，听墙角本来也不是好事，我还是该跟你道歉。”

　　身形挺拔的少年弯下腰，头几乎抵住江黎翘起来的的发梢，看着江黎棕色的温暖的瞳孔，缓缓说。
　　“对不起。”

　　声音低沉好听，江黎的心脏像是应和这样的嗓音，轻轻地漏跳一拍，随后耳尖开始发热。

　　江黎偏过头，闷声闷气：“没事。”

　　洛泽坐到他身边，看着人的小半个侧脸，心里好笑，还有点担心江黎的脖子。

　　他依然裹着浴袍，就这么坐在江黎身边，江黎更不自在了。

　　好奇怪。

　　洛泽开口：“没事，你不需要有任何担忧和顾虑。”
　　江黎转回头看着他，明明知道洛泽在说什么，还是轻着嗓子问了一句：“什么？”

　　这一次洛泽没有笑，他一双漆黑的眼深深地望进江黎眸中，鲜有的认真：“我的意思是——”
　　“我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任何事情，一起承担。”

　　江黎哪怕被逼到那种地步，也从没有寻求任何人都安慰的帮助，只是一个人走开，一个人扛着，洛泽知道他不会接受别人的保护，他确实是想把人拢在身后一直护着，但如果那会让江黎感到不适，他宁愿选择另外一种方式，迂回，但有效，那就够了。

　　所以他没有说，换我来保护你。
　　而是肯定地对着江黎说，你是有同伴的。
　　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请相信，我会在失联时找到你，也会在低落时照亮你。

　　我们之间，从来不是谁保护谁的关系，我们是彼此的唯一，是彼此的依靠。

　　我回来，是为了你，也只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