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黎》一轮满月

22、第二十二章

　　俩人坐在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洛泽挺想了解江黎的过去，但怕人不舒服，就一直顺着江黎的话题。

　　其实也问不了什么，江黎话本来就不多，只是脑子里冒出来什么，便问什么。

　　他问：“你家这么大一公司，怎么把你送这儿来？”

　　洛泽：“私立学校一般来说学生都挺势力的，我父母一致觉得还是公立好。”

　　“一中教学水平高，学校也破，我爸觉得正好让我来历练历练。”
　　江黎道：“嗯。”

　　他顿了顿，说：“我哥他……从来没想过让我读公立。”
　　洛泽适时表达疑惑：“为什么？”

　　江黎看着被舞台灯光映得缤纷的黑天，脖颈拉出一道脆弱的弧线。

　　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几乎被舞台的音响淹没，但洛泽总是能听到。

　　“他明知道，我在那里过得不好……”

　　洛泽眉眼低沉，手握成拳，半晌才舒展开，他一手虚搭在江黎肩头，好像把人拢在怀里。

　　“没事了，现在不是挺好？”

　　江黎点头，是了，他最冲动的决定，竟然是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或许人在夜里总是脆弱，一旁吵闹的尖叫音乐更能给江黎一种洛泽听不真切的错觉，以至于他此刻忽然好想将一切的一切告诉给另一个人。

　　至少，可以有另一个人帮他分担，替他分析。
　　江黎转头看着洛泽，张了张嘴。

　　“其实……”

　　蹦迪的人群在此刻骤然沸腾。

　　八点了，安烨司登场了。

　　舞台上的灯光骤然疯狂，扫射似的铺满全场，一道红色的光束照在洛泽脸上，在他高削的鼻梁上映照出一个刻骨的痕迹。

　　洛泽的脸本就硬朗，此刻这一束光，添了一分血性，本就深沉的眉眼好像突然变凶了，像一头成熟的狮。

　　江黎往下的话突然就被卡断，盯着洛泽严肃的脸，倒没害怕，就是有点疑惑。

　　洛泽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便问：“其实什么？”
　　江黎摆摆手：“算了。”
　　“没什么。”

　　洛泽：……

　　洛泽严肃脸瞬间消失，变成了面瘫脸：“你知不知道说话说一半的人很……”
　　江黎自觉接下洛泽开始变得迟疑的话头：“我知道，很欠揍。”
　　他把看着洛泽，目光真诚：“揍吧。”

　　洛泽：……

　　他轻笑，啧，怎么品出来一点恃宠而骄的味道。

　　虽然江黎可能是真的在认错，但，管他呢。

　　于是江黎看着洛泽缓缓伸出手，那只温热的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力度太轻，像是抚摸。

　　江黎愣在原地，片刻后面颊绯红。

　　他冷着嗓子。
　　“你干嘛？”

　　洛泽回味着掌心温软滑腻的触感，挑眉。
　　“不是叫我揍你？”

　　江黎：“你平时揍人都这个力道？”
　　洛泽：“可能是抱你出来的时候把手伤了，使不了劲了。”
　　江黎：……

　　于是江黎被完美闭麦。

　　他装作无意地把头偏开，去看舞台那一片跳动的头和手了。

　　别说，这个角度……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别说那个什么yes了，就连稍微内圈一点的人都瞅不见。

　　江黎和洛泽就在长椅上坐着，也不说话，安静了几秒钟吧，江黎品出一丝莫名的尴尬。

　　可能是他自己的尴尬癌犯了，毕竟洛泽看起来挺正常，还有心思在江黎耳边分析安烨司的歌。

　　半个小时后，安烨司离场，暖场的人再次上场，舞台周围的人开始陆陆续续撤离。

　　江黎给沈西月发了个定位，继续在长椅上安心地坐着，现在倒是不困了，但是气氛怪怪的，干脆硬睡。

　　他跟洛泽说：“我眯一会儿，人来了戳我。”

　　然后帽子一扣，头一低，人往椅背上一靠，就好了。

　　本来是没打算睡，但是沈西月和肖鹤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好像是打算把今天吃的东西全蹦出去，愣是蹦到了将近十一点。

　　两个多小时啊，江黎要是再睡不着都对不起他自己。

　　所以最后蹦得满面红光的沈西月拽着肖鹤来找人的时候，江黎已经睡死了。

　　身上还搭着一件黑色的风衣。

　　风衣下摆都拖地上了，洛泽跟没看到似的，在一边刷手机。

　　看到来人，洛泽道：“还以为你俩蹦丢了。”
　　沈西月：“嘿嘿嘿，可是蹦迪好舒服，哇连日学习带来的疲惫一扫而光。”

　　肖鹤一直背着他的包，现在脸色不太好，估计被迫蹦了这么久，人都麻了。

　　洛泽不置可否，戳了戳某个熟睡的人：“醒了，要闭园了。”

　　江黎脑袋埋在帽子里，下巴被风衣盖着，只露出一个鼻子用来呼吸。

　　他应该是听到了，慢慢坐起来，下意识伸手按了按帽子。

　　然后，风衣就掉地上了。

　　“唰”的一声。

　　这下江黎彻底清醒了。

　　洛泽伸手去捡风衣，江黎也伸手去捡风衣，俩人坐得又近，腿挨着腿，这一低头，“嘭”的一声，头盖骨互撞。

　　江黎捂着脑壳坐起来，看着把风衣捡到手的洛泽，还说了一句：“谢谢。”

　　沈西月：？

　　江黎缓口气：“你的衣服。”
　　沈西月：哦。
　　肖鹤：……

　　洛泽笑：“没事儿，快走吧。”

　　随后一行人去把一开始寄存的东西取出来，沈西月好像还另外拿了个什么出来，一个小盒子，看起来挺精致。

　　出园已经十一点过了，四人自然不可能回家更不可能回校，直接找了家旅馆。

　　碚都偏有偏的好处，比如旅馆，它不要身份证。

　　老板娘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洛泽，大概默认了这是领队的大人，收了钱给了房卡就放行了。

　　四人两间双人房，沈西月本来想争取和江黎一间屋，但是肖鹤暗戳戳表示跟洛泽不熟，于是人美心善的沈西月可怜巴巴地打消了跟着江黎的念头。

　　江黎洗漱完了，洛泽进浴室的时候沈西月就跑来了。

　　手里面拿着那个盒子。
　　江黎：“怎么？”

　　沈西月：“里面是我们班一些同学给你写的信，当然不是那几个沙币的，是平时一些关系还可以的同学，她们叫我给你带，我总不可能都扔了对吧？”

　　浴室的洛泽：“不会全是女生吧？”
　　沈西月：“……差不多。”
　　江黎&洛泽：……

　　江黎头疼：“放着吧，我……有空再看。”
　　沈西月：“好勒。”

　　“江江，你还记得你上次在球球上说的吗？”
　　江黎：“什么？”
　　沈西月凶巴巴地：“为什么，转学。”
　　江黎：……

　　江黎：我要说我只是随口搪塞，会不会被打？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把换下来的白卫衣递给沈西月。

　　果不其然，沈西月高兴得直接起飞，恨不得现在就抓着江黎亲两口。

　　好在江黎身手敏捷，没让人得逞。

　　然后，沈西月快乐得迈着飘忽的步伐双手捧着回去放卫衣了。

　　江黎呼出口气：逃过一劫。

　　结果还没安静两秒，沈西月又来了。

　　“江江，谢谢你对我的爱！”
　　“但是，我这个问题，还是得问。”

　　江黎无语，沉默。

　　这么一会儿，沈西月明白人真的不是很想告诉他，踌躇一下：“好吧……没关系江江，你现在过得好，我觉得比什么都重要。”

　　沈西月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过去的事不想说就算了吧——”

　　江黎突然开口：“是因为……”

　　洛泽携着一身水汽从浴室里走出来，正好听见后半句。

　　“我哥。”

　　浴室到床前面有一个不长的转角，洛泽披着浴袍，站在光影切割出来的暗处。

　　听江黎和沈西月讲话。

　　浴室里的水还放着，哗哗的，江黎和沈西月没有察觉到人已经出来了。

　　沈西月似乎是有些惊讶，呆了一会儿，问：“你哥他……做了什么？”

　　跟江黎玩了这么多年，沈西月深刻了解江黎家里的情况，也知道江夜是江黎唯一的家人。

　　江黎算是江夜养大的，到底什么事，才能让江黎一声不响地离开？

　　江黎没带帽子，白色的发丝软软地铺在肩上，他摸了摸耳垂，棕色的眸子暗淡。

　　他又沉默一会儿，随后靠在身后的沙发上，整个人窝成一团。

　　似乎离题地说：“你记得初三那年吗？”

　　沈西月被他突然的话题转变搞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下意识问：“什么？”

　　江黎道：“那一次，我拒绝了一个女生的表白……”

　　沈西月“哦！”了一大声：“对对对，后面那小太妹的小流氓哥哥把你堵在学校器材保管室来着。”

　　“当时我们找了你好久没找到，还是你哥冲进校把你救下来的。”

　　江黎抬头看沈西月：“是啊，那时候我就在想，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但没怎么深思。”

　　江黎嗓音淡淡，情绪明显低落，话却没停。

　　“忘了是哪一次考试，我半途去了趟厕所，但一到厕所肚子就不痛了，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同一个考场的同学。”

　　他又停了。

　　沈西月：“怎么了吗？”

　　江黎：“他手里举着一个还没收起来的相机……站在隔间外面……镜头对着我。”

　　沈西月瞪大双眼：“卧槽！他没病？！”
　　“考试！他怎么做到的？”
　　“简直离谱！”

　　江黎捏捏山根：“他估计也没想到我这么快出来，怔住了，然后被我抢了相机。”

　　洛泽站在阴影里，满脸阴翳，握成拳的手几乎在颤抖，愣是把自己扎在原地继续听。

　　有些话开了口子，就很容易能讲出来了。

　　江黎几乎不再犹豫：“他的相机里全是我，吃饭，看书，睡觉，走路……”
　　“还有我身边走得稍微近一些的同学，你，班长，小佟……”

　　“我问他，为什么拍我，他说他暗恋我。”
　　“我本来都已经信了，可是后来带着他去办公室的时候，他大概明白我要带他找校长，拽着我的衣角不让我走。”

　　“我其实不认识他，他看起来不像太有钱的人，至少不该出现在碚都私立。”

　　江黎确实不认识那个男生，但大概这辈子不会忘记那个带着厚重眼镜的瘦高个子了。

　　他营养不良的模样，面黄肌瘦，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生拉着江黎，一双眼白发黄发浊，表情扭曲，像是酗酒多年的流浪汉。

　　他口齿不清地，着急地，唾沫横飞。

　　“我……我不能被开除……不能……不能。”
　　断断续续地，他说：“是！是！是他供我来这儿读书……说以后社会上的，那群……哈……那群傻子再也不会找我麻烦！”

　　他语气突然快起来，像是找到了立脚点的水蛭。

　　“对！对！对！哈哈哈哈西装男！他说，只要我跟着你，把你拍给他！就给我钱！”

　　江黎不记得自己怎么保持着一点理智，把那男生的手机拿到了手。

　　那个男生手机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专门拍他照片的群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