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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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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大雨滂沱,雨幕难歇。
那辆重卡疾驰而来,易仲玉被一阵极强的冲力撞飞,滚进一洼水池中,水花四溅,稀释了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
稀薄的血渐渐把一汪水潭都染红,很奇怪,易仲玉什么感觉都没有,不觉得痛,也不觉得冷,只是一动也不能动。
很快他丧失全部知觉,再睁眼已在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挥不散的消毒水气味,医院特征明显。
他没有躺在病房里,而是被搁置在急诊室的大厅角落。因为没有亲属认领,医院不能擅自收治。
易仲玉意识混沌,周身只余下痛感。自己五内俱焚,浑身痛的不像他自己的躯壳。脑子里也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他的生命正在急速流逝。
他隐约听见耳边一个大夫与护士的交谈。护士很为难,说这位伤者伤的很重,全身多处骨折,尤其肋骨断了三根,断骨极有可能扎进肺里,如果不及时手术会有极大的生命危险。
大夫倒是见怪不怪,说只是一个流浪汉,没有家人,不知道姓甚名谁,显然根本交不起昂贵的手术费。
护士小姐只好作罢,急诊室人来人往,她也有很多病人要照顾。
易仲玉把这两人的对话听得真切,说实话,委实心寒。不管是治病救人的优先级竟然高不过利益这一点,亦或是过了二十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一朝竟被人认做流浪汉。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医院才是最等级森严的地方。谁说金钱买不来性命,有钱,就可以享受到顶级的医疗服务,没钱,就只能躺在走廊里等死。
易仲玉悲从心来。
他躺了回去,一点点感受自己生命的流逝。也许今天交待在这,未尝不是个好结局。
如果,陈起虞没来的话。
来人风尘仆仆,像韩剧里收割亡灵的死神,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伞用以祷告。伞没来得及完全收起来,伞页凌乱,挂满了水珠。
陈起虞朝人径直而来,带走了重伤的易仲玉。
随后转院、救治。易仲玉昏迷良久,醒时浑身剧痛且乏力。彼时他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意志。是陈起虞问他。
“你躺在这里一动不能动,忍受着莫大的苦楚。害你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却霸占着你的财产享受人生。你甘心吗?你甘心就这样合眼吗?”
易仲玉彼时固然不甘心,可面对这样的人生他能有什么办法?要他一个人跟陈家人斗吗?陈家人个个豺狼虎豹,他要怎么做!他要做什么才能报复?
他闭着眼,没说话。
让易仲玉下定决心复仇的,是另一句。
陈起虞告诉他,他父母的死,也和陈家父子,有脱不了的关系。
病榻上,易仲玉泪流满面。
他从小从未见过父母双亲,只知道父母临终前为他留下了一笔巨额财富,足够支撑他一世生活无虞。他也以为从小沦为孤儿是造化弄人,所以他看见别的小孩父母双全时,也最多只埋怨过老天不公!
却不想这一切竟然都是人为造成的!
他本来也可以得到父母双亲的爱,在无忧无虑中健康快乐的长大。
他也可以过那种放学回来和父母同桌吃饭、周末和父母一起去游乐园游玩的简单又幸福的日子。
是陈追骏亲手摧毁了他本应平静的人生。
由此,易仲玉决定复仇。
不为别的,只是为父母泉下有知,能够安心。
陈起虞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答应会帮他。
他们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好让易仲玉改头换面,成为全新的白殊。
一切从复健开始。易仲玉伤得很重,医生曾断言他也许今后无法行走,但易仲玉花了两年时间和命运对抗。
一开始,他只能扶着助行器行走不到五米的距离。五米对于普通人来讲易如反掌,可对易仲玉来说足以使他满头大汗。他忍着常人无法忍耐的痛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先是扔掉拐杖,再到最后与常人无异。
然后,陈起虞找来自己的老师白青鸿,请人帮忙为易仲玉伪造一个身份。白老不假思索的答应,并且告诉陈起虞,易仲玉的曾外祖黄天谷是他的至交好友。
他当然愿意豁出这条老命照顾好故人的外孙。
从此,易仲玉改头换面,成为白殊。
除此之外,陈起虞帮白殊申请了自己的大学。白殊花了整整五年时间学习各种外语以及专业课程。他不再会为任何人放弃学习的机会。
这五年,他遍历欧洲。读万卷书,也行万里路。
过去那个把陈衍川当做全世界的易仲玉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用知识和经历充实自己的白殊。
一切准备就绪,最后一步,是华丽的回国。
回国前,陈起虞找到白殊。
“既然你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要让陈衍川后悔,那么,你就要成为一个他得不到的人。”
陈衍川主动朝人伸出手。
“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成为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陈燕床抢谁的东西都可以,唯独我的,他抢不走。”
白殊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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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内,光线愈发昏暗。陈起虞离白殊很近。他一只手撑在长沙发的扶手上,另一只手背后,俯下身。细细观察着白殊的脸。
这张脸的确完美。
从水中出来,完全带上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纯。皮肤细致紧实,这已经完全不是后天保养就能达到的程度。
起码有八成的功劳得益于先天基因。
从白殊的脸上,依稀能够窥见他父母的容貌也同样惊为天人。
两个人挨得太近了。
近到白殊误以为陈起虞想对他做点什么。
然而什么都没有。陈起虞只是拿过一条柔软毛巾,擦了擦白殊额头没有擦干的水痕。
他直起身。
“你毕竟是小辈,照顾你,应该的。”
白殊心里头一梗。
好。很好,好一个应该。
白殊不置可否,捧着金边白骨瓷杯到嘴边,轻轻吹散漂浮的热气。水蒸气扑撒在他脸上,很快氤氲出一片淡淡的红晕。
“那我谢谢你咯。”
陈起虞没应,只是站在人身前,隔着半个身位的距离。他长相偏阴柔,实则也是当之无愧的美人。时常眼神暗淡,仿佛永远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
“我知道你想复仇。可我还是那句话,没必要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白殊也看着他。看着人时逆光,被陈起虞脸上那种神性感染。
“唱戏还要唱全本。不唱完,他们怎么会信?”
陈起虞向来游刃有余,却被白殊这句话说的一愣。
“可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活着。两个字闯进耳朵,陌生,并且刺耳。
白殊垂着眼喝了几口苦辣的姜茶。
微辣熏得他眼眶湿润。
他重新抬起眼,定定看着陈起虞。
“可我一直觉得,七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说不上是不忍,亦或者为当年劝人复仇感到后悔。陈起虞不再看向白殊,径直走向门边。
修长的手搭在铜色门把手上,陈起虞微微侧过脸。
“我去给你那一身泥以前的衣服。你换好再出来。如果南淙看见,我看他今晚真的要睡不着了。”
白殊扬了扬眉毛,方才的阴鸷心情一扫而空。
一想起南淙见到他穿着易仲玉的衣服被吓到夜不能寐的模样,他就感觉通体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