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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青未了 ...


  •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望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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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别动,小心牵动了伤口!还疼不疼?”姬荧坐在床前,代嬴政去看望扶苏,这个人,总是不愿轻易去表露自己的感情,哪怕是对自己的儿子。
      “早已不疼了!”扶苏听话的靠在软软的垫子上,嘴唇微张,一勺热粥被送入口中,暖暖的。
      “听说这几日,都是您在照顾我——谢谢您!”扶苏终于说出了这几日憋在心里的话。
      “实际上,是你父皇让我来的——他一样是关心你的!”
      “我听说,我受伤的时候,是您第一时间冲出来护着我,您为什么?”
      “觉得公子投缘而已。”姬荧将剩下的粥递给扶苏,为他盖好被子,“公子伤重,还是不要多言为好!”
      “您生气了吗?父皇生气了吗?”扶苏低下头,若有所思。
      “公子无须多虑!”姬荧站起身,想这孩子心思怎么这么重。
      “可是——”
      “陛下曾跟我提到过公子的母亲,我想她也不希望公子落入奸人的圈套中,更不希望公子深陷权利的漩涡而无法自拔!”姬荧正色道。
      “我的母亲?”扶苏好像想起了什么,“前辈可知我的名字是从何而来?”
      姬荧当然知道,那是诗中的句子,于是念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我的母亲是世上最优秀的女子,亦是出自齐国小圣贤庄,所以我原本的名字叫做‘阿齐’。母亲为救父皇重伤之后,被带到海外疗伤,可是船翻了,母亲亦不知生死,不知所踪。父皇一直期望着她能回来,又因母亲是在郑韩之地生下的我,所以才为我改了这个名字,扶苏——复苏,是生命之兆,亦是他们多年感情的见证。不知前辈可有见过她?”
      “公子还是不要多言为好。”姬荧起身。“只有养好身体,才能不辜负你的母亲和你的父皇。”
      “扶苏明白了!”扶苏抬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她安慰教导他的样子,跟母亲一模一样。又低头看看那碗热粥,那味道太熟悉了,小时候常常喝到。“母亲——”
      姬荧进门的时候,嬴政正站在桌案前,似是在专门等她。“扶苏如何了?”
      “没伤在要害处,还好当时已止住了血,医官给包扎了伤口,服了药,已经睡下了!”姬荧答。
      “谢谢你,能够替朕照看复苏!”
      “公子少年失恃,我也只是——”姬荧抹了抹眼角的泪。
      “他的母亲是难得优秀的女子,与朕心意相通,她是为了保护朕而死的。” 嬴政转身看着姬荧道,似是在暗示她什么。看姬荧没有反应,嬴政又清了清嗓子道。“待扶苏醒了,我会让人先送他回咸阳,然后便启程!”
      “怎么那么急,不能等他稍微好一点再走吗?”正在愣神的姬荧清醒过来。“而且,只有他一个人,万一路上再出事怎么办,要不我——”
      话还未说完,便被嬴政堵了回去。“我会让章邯护送他回去,不会有事的。一来,东巡不能因此事而停止;二来,他需要去反思己过。而你就留在朕的身边!怎么——你又不想做朕的护卫了?”
      姬荧扭过头去:“不——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担心公子!”
      “这些年,朕一力栽培他,给了他很多了其他皇子求之不得的机会。本想在封禅大典之后立他为储,但现在看来,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连自己身上的冤屈都无法洗刷,又如何担得起天下万民?”
      姬荧终于明白了嬴政的用意,章邯是一把查案好手,又统领着影密卫。她把章邯派到扶苏身边,不仅仅是想让章邯保护他的安全,还想让章邯帮他查清真相,将反叛势力连根拔起,还自己一个清白。如此,姬荧也不好再说什么。
      “人说帝王之家无父子,看来这话也真是不错。”姬荧撅撅嘴。
      “那是因为你不懂,他的身上究竟背负着多少期待与责任——算了,不提也罢——”嬴政摆摆手。
      “不——我懂——而且我比很多人要看的更明白——我在路上就已经听到了有关扶苏公子的流言,这一次你安排的所有,不是仅仅是为了证实流言是真是假,还是为了考察扶苏公子是否担得起重任。”姬荧转到他的面前道,“结果是,他让你失望了——”
      “是——你说的没错!”嬴政泄气的砸了下桌子。其实除了明月之外,是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出他的真实想法的。若是在从前,他一定会把她拥在怀里,但此时虽然她就站在面前,他却什么也不敢做。
      “好了,陛下也别想太多。公子他总有一天会明白陛下的苦心。”姬荧走到他身边,安慰道,“今日闹得,都没能好好欣赏这泰岳风光,明日陛下陪我去把没爬完的山爬完好不好?”
      “白天你还吵着累呢!”嬴政无奈。
      姬荧笑笑:“来都来了,总不能辜负美景。”
      “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如果你想爬山,只能早起。”
      姬荧点点头。“那就去玉皇顶看日出吧。”
      “玉皇顶?是你起的名字?”嬴政问
      姬荧看着嬴政道:“是别人起的,不过玉乃礼之至尊,皇乃人之至尊,泰岳乃山之至尊,如此称呼倒也合适。”
      没想到,姬荧醒的竟然比嬴政还要早。嬴政被她拽起来,爬山的时候也是她走在前面引着他,时不时还拉他一把,嬴政忽然觉得自己是有些年纪大了,竟有些使不上力气。
      昨夜下过雨,地面和空气都湿润润的。当他们登上顶峰的那一刻,山间的凉风瞬间吹得他们睡意全无。
      “孔夫子曾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来到这里这么久,还从未上过泰山,今日我总算见到了。”姬荧看起来有些激动,嬴政看着她蹦蹦跳跳,怕她没站稳从山上掉下去,非常想把她摁住。
      “我曾读过吟咏泰山的诗: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姬荧深吸一口气,脸被风吹得红彤彤的。“杜工部写这首诗的时候,虽未上泰山,但其所绘美景仍不欺我!”
      又一阵凉风吹过,姬荧打了个机灵,咳了两声,嬴政伸手揽住她的肩。
      “陛下这是做什么?”姬荧有些不好意思。
      “明月,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嬴政摆正她的身子,柔声问道。天边渐渐泛红,有些晃眼睛。
      姬荧指着渐渐泛红的天边大声呼道:“陛下看,是太阳,好美!”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姬荧念道,“梁任公此文,适用于任何新的时代。”
      嬴政看着她,日光照在她的身上让她浑身也散发出光芒。她是重生了,还是那般充满生命的力量。他虽不知她提到的人是谁,但也能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是多爱这壮美的河山,她和他一样爱这个天下。
      “陛下结束了战乱,创造了新的时代,确立了新的制度,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大一统的好处,泰山刻石会流传千古,让人们知道陛下的丰功伟绩。但我希望这崭新的一切,都能够焕发勃勃生机,可如今天下初定,人心不齐,连年的战乱已经使百姓苦不堪言,秦国严苛的刑罚、繁重的徭役和赋税,又压得人们喘不过气。在他们眼里这样的日子与战乱相比并没有什么两样。陛下有想过这些吗?”
      “所以,你现在还想杀朕吗?”听姬荧说完,嬴政并没有生气。
      姬荧摇摇头道:“我若是想杀你,便不会主持小圣贤庄支持你的书同文政策。有很多人跟我说陛下是坏人,可我是从心里敬佩陛下,但陛下也应知道,现在天下仍然满目疮痍。百姓们想要在平静的生活中休养生息,而恢复人口与生产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
      “那你愿意和朕回咸阳吗?”嬴政并没有理会姬荧极其认真的劝谏。
      “陛下要是能忍受一个儒家弟子成天在你身边啰里啰嗦的话,我就跟陛下回去。”姬荧眨眨眼。
      “大殿上那么一群博士成天叽叽喳喳朕都没嫌烦,何况是你?”
      “那些博士比我学问可要好多了。”姬荧转过身去。
      “他们学问再好也无法和你相比,你是不同的。”嬴政说的极其深情。
      “对了,昨日祭典上的那个女孩是谁?”姬荧问。
      “那是徐巿的弟子,修习五灵玄同中水系阴阳术,他上蜃楼前把她留在了宫中,朕一见她便觉得十分投缘,便想让她作为秦国的圣女,在封禅大典上祭奠神灵,为帝国祈福。”嬴政解释道。
      姬荧皱皱眉:“既然这样,就把她留在泰山替陛下和天下祈福吧!”
      嬴政有些惊讶:“怎么?你不喜欢她?”
      姬荧摇摇头:“不——只是隐隐觉得,像她这般女孩子,不应困于宫廷。”
      “有时候,朕看到她就会想起失散的女儿,想来她也应如此年岁了,却不知在何处流浪,不知朕还能不能寻回她。”嬴政扶着她的肩膀道,有些难过,“阿隰也是孤儿,所以我见到她的时候,总想把亏欠女儿的补偿给她。”
      “陛下的女儿?”姬荧脑子有些乱,但还是想安慰一下嬴政,“她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不会在权力旋涡中挣扎,最终被吞噬。”
      扶苏是在给嬴政请安的时候发现他敬爱的父皇不见了的,一同不见的还有神秘的端木夫人。因为昨日发生了刺杀事件,端木夫人又出现得离奇,扶苏怕再出事,马上告诉了章邯,让影密卫全山搜索。
      “陛下怎么在这里?”章邯找到嬴政的时候,嬴政还在玉皇顶跟明月看日出,阳光透过雾气,折射出一道彩虹。
      嬴政看着章邯着急的样子,想着他一定已经带人把山翻了个遍了。“端木夫人邀请朕来看日出。”他说着,回头看看姬荧,牵起了她的手,“有端木夫人在,你们不必担心,她厉害得很。”
      她确实厉害得很,私自闯入皇帝寝殿,又私自带皇帝出来爬山,让他这个影密卫首领惊吓的事情她在短短三天内已经做了两次。
      “章邯,把人都撤回来吧,我们这就下山。”嬴政吩咐道,“对了,扶苏怎样?”
      “公子在等着陛下一起用早膳。”章邯说。
      “走吧,一起去吃点,然后在车上补个觉。”嬴政牵着她与她并排走在前面。
      “你那个车颠得要命,我还是忍忍吧。”姬荧调笑。
      “这可是天下最好的车,你竟然都看不上。”嬴政无奈。
      “陛下怎么会对我的习惯如此了解,我们才刚刚认识一天。”这几天嬴政对她的所作所为,让姬荧有些诧异。
      “是么?”嬴政皱皱眉,继续问,“你对朕仅仅只有敬佩之心吗?”
      “那陛下还想要什么?”姬荧笑笑。
      章邯跟在他们后面,观察着四周是否有异动,他觉得自己非常多余。又看了看前面带着戴面纱的女人,虽然他没见过樊明月几面,但那人身上多少有点熟悉的气息。
      吃过早膳,众人已准备下山。启程前嬴政召了扶苏过来有意提点和叮嘱。
      “你可还记得你母亲的心愿?”嬴政正色道,忽而语气又变得柔和,“扶苏,你要明白,朕这次让你回去的用意。你是朕的长子,是众皇子的表率,肩上担负的是整个大秦。朕少时也曾受过流言的侵扰,那些流言之所以被化解,是因为朕足够强大。所以你也莫要辜负朕,莫要辜负你的母亲。”
      “儿臣时刻不敢忘记。”
      途中本来一片艳阳,中途却忽然天降大雨。众人只好各自寻找避雨的去处。嬴政被姬荧躲在一棵大树下避雨,那树枝繁叶茂,竟一滴雨也漏不进来。大树的周围围了一圈的影密卫,她走到外侧,手向外伸,雨水打在手掌上。她忽然觉得背上一沉,回头一看竟是身上多了件披风。“别着凉!”
      “谢谢陛下——”姬荧低下头刚欲行礼,便被嬴政制止。便自顾自的转头去看雨,却又瞥到站在不远处的扶苏。那孩子换回了往日常穿的那一袭白衣,很是是单薄,他安静的站在树下,手放在伤口的位置,仿佛稍微一动就会使伤口更疼。姬荧走过去,解下嬴政刚刚为她披上的披风,披到了扶苏的身上。而后在与他说了几句话,二人一同看向嬴政这边,嬴政似是注意到这目光,转头看了一眼,迅速收回了那不易察觉的一抹微笑。
      “那是你儿子,你至于么?”嬴政还在神游,没注意到姬荧已经回到他身边。
      远处的另一棵树下,一群博士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虽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讨论什么,但一发现嬴政在朝他们的方向看,便迅速散开了。嬴政皱皱眉转头向另一面。
      “荀子云: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所以——怕什么呢,时间总会有公正的评价,这并不需要我们来操心。”
      “呵——”嬴政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人要多笑笑才好啊!”
      下山后,姬荧与嬴政共坐一车。这天下第一辒辌车确实颠得要命,可姬荧实在太累了,上车不一会就睡着了。她倚在距离嬴政较远的窗边,睡得并不安稳。嬴政看她痛苦难耐,便直接把她拉到身边。
      “靠着朕吧!”嬴政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握着她手,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她紧紧皱着眉头,身上也在颤抖,仿佛在与什么做着挣扎。车一颠,她便被惊醒了。醒来的时候,她惊慌失措,却已经忘记了梦里的内容。
      “是梦魇了么了?”嬴政关切的问。
      姬荧发现自己竟在嬴政怀里,慌忙闪出来,和他保持距离。她擦擦脸上的冷汗,回答嬴政的问题:“已经这样很久了,真的好烦,就连梦里都休息不得。”
      “别怕,有朕在你身边,你可以躺下来睡。”嬴政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她可以躺上来。“等到了琅琊,我让他们拿点安眠的东西来。”
      “可是陛下也需要休息。”姬荧有些心疼嬴政。
      嬴政再一次把她拽到了身边:“朕毕竟是男人,现在没有比让你好好睡一觉更重要的事了。”
      姬荧枕着嬴政的腿,逐渐平静下来:“陛下为何对我如此宽容?”
      “朕想对谁好,还需要理由吗?”这真是,不是理由的理由。
      “可是我怕,我身体有时候并不受控,我怕伤害到陛下,可我又不得不来。”姬荧闭上眼睛,继续道:“我忘记了一些事情,它们对我来说应是很珍贵的记忆,我想把它们找回来。”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嬴政抚着她的发说道。
      “重新开始?难道我的记忆与陛下有关?”樊明月,是他们反复提到过的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似乎曾经属于她,但她丝毫不记得她用这个名字所经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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