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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众里寻她&既见君子 ...


  •   47众里寻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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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宫,刚从齐国稷下学宫回来的蒙毅,正火急火燎的跟嬴政汇报此行的见闻。
      “臣这次去齐国确实见到了明月,她跟韩国公子非在一起,而且身边还多了个孩子。”蒙毅语气中难掩喜悦。
      “哦?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还有了孩子!”嬴政微微抬头,话中醋味极大。蒙毅也有些错愕,他家王上怎么脑回路如此清奇,莫不是还没消气,于是赶紧找补了一句:“那孩子的眉眼不说跟王上长得一模一样,也有七八分相似!”
      “什么?你的意思是那孩子是寡人的?她为寡人生了个儿子吗?”嬴政惊得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他忽然想起,明月在离开前说过,她与从前不一样了,莫不是就在暗示她怀孕了。他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说出那样伤她的话,让她负气出走,放任她独自在外这么多年。
      “看给王上高兴的!”蒙毅忙凑到嬴政身边,“不过她还以为王上在记恨她呢,所以还是不肯回来!”
      “真是可恶,自己带着孩子宁肯寄居别国也不肯回到寡人身边。”嬴政激动的直踱步,“她再不回来我才要恨她!告诉韩国,马上把夫人和小公子给寡人送回来,若是不送就出兵!”
      “王上这样,怕是明月更不会回来了,况且明月跟韩非关系好得很,并不像是人质。”蒙毅继续解释。
      嬴政似乎也意识到明月性子,来硬的她肯定不从,于是说:“你说得对,寡人应该亲自去。至于那个韩非,李斯已向寡人荐了数次,也是时候去会一会他了。正好过段日子,李斯要出使韩国,寡人扮作随从,与他同行!”
      徐巿听说嬴政要接明月回来,又喜又忧,这些年凭着那颗御鬼丹,他或多或少能感知到她的一些情况,除了生阿齐那次她的生命有强烈的波动外,其他时候都无甚异常,潜伏在她身体里的那股嬴政的真气并没有因为她的抗拒而消散,而是渐渐被她吸收,让她体内的气息逐渐趋于平衡。但只要她不主动解开屏障,否则只要她重新和嬴政在一起,便会继续被他所压制和直至吞噬。可徐巿也明白,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自己,也只她回了秦国,他才能再见到她。终于,他还是去见了嬴政,他向嬴政坦白了明月与自己的身份,求嬴政若是爱她就放过她。
      嬴政听到这些话有些发怒,此刻连杀了徐巿的心都有:“徐巿,你放肆!无论怎样她都是寡人的人!”
      徐巿倒是很冷静:“修炼长生之术的人会改变自己的体质,长生之体可以吸纳别人的生命力,亦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人,但长生之体也并不是永远不会死,只要精气耗尽,再也无法支撑身体之时便会死。阴阳调和本是自然之理,体内的真气本应达到平衡互补。王上是至阳之体,明月她是至阴之体,她比任何人都需要阳气的保护,可她却为了不伤害到王上,强行阻塞了经脉,拒绝王上的给予。而王上的内力却一直压制着她消耗着她,如今她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
      嬴政也想起,他们每次在一起的时候都只顾着快活,那种愉悦的感觉让他们忘记了一切,虽然事后他也曾发现她的状态并不是很好,但也只是把这当做正常的疲惫,从未在意过。他终于意识到,他的宠爱竟是害了她,他已在不知不觉间,吸纳了她多少生命。而和她在一起时脑中常常闪现的那些没有经历过的画面,那场瘟疫、咸阳城外的大火、她的纹身以及去祭拜的故人,并不是没来由的,他与明月的相遇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在冥冥之中指引。徐巿说,那些记忆应是某个人不肯遗忘难以消解的遗憾。
      赵姬听闻嬴政要亲自去韩国接明月回来,有些担忧,此时她已被嬴政迎回咸阳,居于甘泉宫。自嬴政清除了嫪毐、吕不韦的势力后,她也无颜再面对自己儿子,这一次她也是冒着再次被驱逐的风险试图劝阻。
      嬴政听闻赵姬来了那一瞬间,竟有些开心,但转念一想,母亲一向对明月带有偏见,此次也一定是为了劝阻他而来的,瞬间又恢复了严肃。可他还是请母亲进了寝殿,毕恭毕敬地行礼过礼后,又回过身去收拾行装,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这些事了,被弄得一头雾水,也不知该给她们带什么见面礼才能挽回她的心。“母后看,我给明月和孩子带什么礼物好呢?”
      “王上真的要去韩国?”赵姬问。
      “当然!寡人亦是从小在他国流离,自是见不得自己的妻儿在外流浪!”嬴政把礼盒装入箱中。
      “王上怎就知那就是王上的血脉?”赵姬问,“她已离开秦国那么多年,难保不是在外面跟别的男人生的——”
      “时至今日,母后还是想构陷于她吗?母后是这样的人,不代表她也是!”嬴政有些生气地打断母亲的话,“她为何要离开,母后难道不清楚?她离开时便已带着身孕,那就是寡人的孩子!寡人不但要接她回来,还要立她为后,这是多年前就许诺给她的!”
      “政儿,听母亲一言!”赵姬并不想跟嬴政急,“如若那个孩子真是王上的血脉,那接回来养也是无妨,至于那个女人,王上还是弃了她吧!”
      “那母后可知,她帮了孩儿多少,为孩儿受了多少伤,拼了多少命?”嬴政反问道。
      赵姬摇摇头:“你可知她经历过什么,可知她有多危险,她那些害人的手段,都是我亲眼撞见,政儿——你并不了解她!”
      “寡人相信她不会害寡人,十年前便信,如今更是相信!”嬴政握了握拳,就像她曾经也说过相信他能做到那些事一般,“不了解她的是母后,我接母后回来,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也是做给她看的,我不想母后之前事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无论是从前的恩情,还是如今孩儿能够不计前嫌地宽恕您,母后都该感谢她才是!”
      “王上是何时知道的?”赵姬有些难以置信,她的儿子竟然早就猜出了那人的身份还不顾安危,一意孤行。
      嬴政轻笑道:“那些事情,并不是只有嫪毐能查得到,只是我如何也想不到,我一直在找的恩人,竟早就来到我身边,发誓与我恩爱不疑,生死与共!”
      几日后,韩非的车驾正送一位贵客出城。
      落日余晖洒下来,照的大地暖洋洋的。嬴政正思考着临行前母亲说过的话,想见到她该说些什么,思绪却突然被外面热闹的声音打断。于是掀开帘子看。新郑城外的书馆门前,有一位女子在教平民读诗写字,素衣黄裳,裙不曳地,头发编成一条辫子搭在肩头,依旧的不施粉黛,俨然一副普通农家女的模样,还有一个小娃娃围在她的身边忙来忙去。
      “今日是学馆对外授课的日子,所以较平日里热闹了不少。”韩非解释道。
      “对外授课?”嬴政疑惑。
      “尚公子难道不知道,明月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平民教育吗,她在新郑这三年已做得颇有规模,一些穷人家的孩子也有了读书的机会,将来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韩非继续解释。
      嬴政挑了挑眉:“私学不是先生所反对的吗,怎能任由她胡闹?”
      韩非被嬴政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用书馆所为并不受韩国管辖搪塞。
      “所以这就是她忘了寡人的理由吗?”嬴政话中透着明显的怨气,不是冲着私学,而是冲着明月。
      “据我所知,她从未有一日不牵挂尚公子!只是——”韩非试图替明月解释,却被车外的询问打断了。
      “是韩非先生的车吗?”奶声奶气的呼唤从车外传来,韩非立即把娃娃抱上车来。“韩非先生今日可有带糖来?”
      “我要去送重要的客人,明日再给阿齐带好吗?”韩非哄着阿齐。
      “就是这位客人吗?”阿齐转头看向嬴政。
      嬴政认出那就是明月身边的孩子,一愣。
      “这是明月的儿子,也是尚公子的——”韩非介绍道。
      阿齐听到这话,眨巴眨巴眼睛,问:“这位先生也认识阿母吗?”
      “当然,我和你母亲可太熟了!”嬴政说着,便想从身上找点见面礼出来。可摸遍全身也只找到几颗糖果,索性都给了孩子。
      没想到阿齐却往后退了两步,有些害怕。“可是,阿母嘱咐我不能拿陌生人的东西的!”
      “好啦,没关系的!”韩非把糖果塞到阿齐手里,“阿齐快回去吧,待会你母亲找不到你,又该找我要人了!”
      嬴政又解下身上的玉佩,交给阿齐道:“把这个交给你母亲,她自然会知道我是谁!”
      阿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问:“这是先生送给阿母的礼物吗?”
      “当然!”嬴政笑着答。
      韩非也不敢留阿齐太久,很快便把他送下了车,嬴政掀开帘子又看了看正在忙碌的明月,仿佛她从未感觉到他的存在一般。嬴政觉得又好笑又气。“就她那笔字,还好意思教别人!”
      “看来阿齐跟尚公子颇为投缘!”韩非回到车上,吩咐继续行进,“可明月为了这个孩子,却差点把命都搭上——那个时候,她已毫无求生意志,但嘴里却一直念着尚公子的名字。我想,应是尚公子留住了她,留住了这个孩子。”
      听着韩非的叙述,嬴政骤然紧张了起来,心中生出一丝怜惜,他松开拳头,却发现手心里已全是汗。她离开秦国的时候身体便没有痊愈,生子又经历了那样的危险,如今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却不知有没有留下病根。
      “看起来,明月对先生十分信任,否则也不会明知危险还一直留在这!”嬴政抬起头,“她可曾向你透露她的身份背景?”
      “你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难道尚公子还在怀疑她?”韩非反问。
      “不是怀疑,只是好奇。”嬴政轻轻摇头,“先生亦出自儒家,可曾听过端木夫人的名号?”
      “多年前,我曾寻访端木夫人踪迹,但并无所获。只是听闻她修炼长生之术,可维持青春容颜不改,她又未卜先知的能力,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破除很多陋习,救了很多人,影响力颇大。”韩非倒是不隐瞒,反过来又问。“怎么,尚公子觉得明月和端木夫人有关系?”
      “我年少时曾受到端木夫人救助,我只是想找到她,回报她的恩情,而就在此时,明月出现了。后经多方打听,猜测她与端木夫人有莫大联系,甚至有人说她就是——”嫪毐的那句话时时刻刻在嬴政脑中回想,而她那时也承认了,只是他不知道是否该相信那时的气话。
      “她自小被儒家收养在小圣贤庄长大,学了一身本事。如今尚公子想把她留在秦国,留在咸阳宫,那无论她之前是何身份,她在尚公子身边也只是秦国的王妃,秦王的妻子。”韩非的话半真半假,打消了嬴政对明月的戒心,把明月牢牢地安在了那个位置上。
      嬴政心中难过:“我知道,她有的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但她会告诉你。”
      “她呀,心里藏得事太多,她又喜欢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常常被身上的担子压的喘不过气,能有一个人说说话对她来说是好事。”韩非解释道,“她告诉我,是因为这些事我可以知道;她不告诉尚公子,是因为这些事尚公子不能知道,她并不想让你徒增烦恼!”
      忙完书馆的事,明月带阿齐去城里吃了顿好的,饭后还手牵手在竹林中散了好一会的步。路上,阿齐把那位尊贵客人给他的糖果又塞到嘴里。
      明月看儿子一脸享受,便问:“又在偷吃什么?”
      阿齐又拿出来一块在明月眼前晃了晃:“阿母也尝尝?”
      明月弯下身抢过糖果道:“不是说过不许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吗?”
      “他是韩非先生的朋友,应该不算陌生人吧!”阿齐思考了一下,“而且他也认识阿母哟!”
      明月皱了皱眉,撕掉糖衣把糖塞进嘴里,是熟悉的味道,是秦国的味道。
      “是不是跟韩国的糖味道不一样?”阿齐边问,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那位客人还要我把这个给阿母呢!”
      明月打开一看便知道是嬴政来了,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别院。

      48既见君子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诗经·郑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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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她回到别院时,发现院子已被夜幕的刺客包围,为首的正是那墨鸦。嬴政手按着剑,蒙恬正执剑挡在嬴政身前。蒙恬虽还是年轻模样,却沧桑了不少,一看就是常年征战留下的痕迹,不知道这些年,他有没有受过伤。明月让阿齐自己躲好,自己则伺机而动。
      一道剑光分隔开了正在缠斗的蒙恬与墨鸦,墨鸦这才发现,自己带来的手下,已被清理干净了,于是感叹道:“原来你真的是秦王的女人!”
      明月伸手,将嬴政与蒙恬护在身后。“想动我的人,还是要和我打声招呼的!”
      “你别忘了,这里可是韩国!”墨鸦提醒道。
      “所以,那又如何呢?”明月挣开眼,“姬无夜都动不了我,何况是你!”
      墨鸦见明月回来了,身旁又没有帮手,只好先撤退。
      “原来尚公子还跟三年前一样,敌人都打上门了,还在吝惜自己的剑术。”明月说着,忽然一阵眩晕,好在蒙恬扶住了她。
      “没事吧?”蒙恬一脸担忧。
      “我没事——”明月推开蒙恬问:“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你不欢迎?不打算招待一下我们?”嬴政缓步走到他面前,“看来我让蒙毅去稷下,是对的!”又企图去拉她的手,“都这么多年了,还在生气?”
      “你倒是忘得快!”明月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背过身把那玉佩拍在石桌上。
      嬴政扣着她的肩,把她的身子摆正,让她正视自己:“韩非已经答应让你跟我回秦国。”
      “韩非答应有什么用,我还没点头呢。”明月说的极其坚定,“没有人能左右我的去留,你不能,韩非同样不能!”
      “所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嬴政打算来硬的了。
      “我在这里很好!又不是我请你们来的!”明月依然没好气。
      嬴政叹了口气:“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无情之人,一点消息也不肯给我。”
      明月轻哼一声:“还用我给你消息么,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这?”
      “你知道就好!”嬴政有些得意,不见外地到处走走看看,觉得这地方实在太过简陋,“说起来韩非是出于荀氏之儒,与你算半个同门,他就是这样照顾你的?”
      明月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我们虽同出儒家,但韩非却更重法,所以他应也算是我的老师,有很多我想不通的事情,要靠他开解。”
      嬴政一笑他,她总能找到理由反驳他:“是啊,你们儒家讲,三人行必有我师!”
      “韩非能收留敌人妻子已经很给面子了,再让人家养着我们,岂不是太打扰了?”明月反问。
      “打扰?他怕是巴不得手里能有你这个能牵制我的棋子吧。”嬴政冷笑,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跟前。
      “你觉得我会甘心被人利用吗,你也太小看我了!”明月轻笑着,感觉有些脱力,又挣脱不开,只得让他放开。
      嬴政不仅没有放开的意思,还越抓越紧。明月皱着眉,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放开我——很疼!”
      嬴政松开手,这才发现手上已沾了血迹:“什么时候连这些杂兵都能伤到你了?”
      明月抬起头道:“他们还不值得我使出全力!”
      嬴政虽不知她伤在何处,但必须马上止血,于是直接将她拦腰抱起,想要进屋。
      “喂!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明月在他怀里扑腾着。
      “别乱动,先上了药再说!”嬴政柔声安抚着,让她暂时平静了下来。
      阿齐刚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就看到母亲被陌生人抱着,忙跑过去,小手拍着他的腿:“你放下阿母,你这个坏人!”
      “哦?小鬼,我可是你父亲!”嬴政温柔的朝阿齐眨眨眼。
      “父亲?”阿齐瞪大了眼睛,小小的他还没真正见过他父亲的样子。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你母亲!”嬴政看看怀里的明月。
      明月朝儿子点点头:“阿齐乖,他不是坏人——阿母还有事要和他说!”
      嬴政也笑着对蒙恬说:“先带孩子出去吧,我有话跟明月说!”
      蒙恬朝嬴政拱了拱手,对阿齐挤了挤眼,“咱们走!”
      看着阿齐跟着蒙恬一蹦一跳的出了门,明月放下心来,这个场景着实有些温暖。
      “好了他们走远了,别再看了——”嬴政一脸的笑容,抱着她缓步走向屋内。
      明月解开衣服,任由嬴政为她擦拭伤口,却两相无言。
      “你还好吗?”两人几乎同时问出这句话。
      “你本可以不被他们伤到,却又故意让寡人看到你的伤口,是想让寡人心疼吗?”嬴政抢先又问了一句。
      明月轻哼一声:“没想到王上会想这么多!”
      “明月,你——究竟是什么人?”嬴政把她的身子转过来,盯着她的眼睛问得十分诚恳,“我想你亲口告诉我,那人说的是真的么?”
      “很重要吗?”明月抬眼看看他,“你连我是何人都没弄清楚就敢娶我啊,我的王!”
      嬴政将她揽在怀里:“之前没问,是因为我信你,现在问了,是因为怕失去,我怕哪天一睁开眼,你就消失了!”
      “堂堂秦王,还怕这些?”明月反问道,“事实上,有些事情,我自己都忘了,你还要弄清这些做什么?”
      “你若是真的忘了,为何还要去祭拜他?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讲你的过去,我会侧耳倾听!”嬴政的手覆在她的肩膀上,“我也想知道——她的故事!”
      明月从嬴政怀里出来,解了衣带,轻轻褪去上衣,背上的画作被他尽收眼底。她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问道:“尚公子可是都看到了?”
      嬴政看得呆了,想着他们已经肌肤相亲这么多次,竟没能注意到这画作。他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画作,完美的将她的伤痕隐藏,又延伸到手臂和身前,整个画面在她身上如此和谐,梅树的枝干缠绕在她身上,仿佛她的盔甲。他触碰着那些花纹下隐藏的伤痕,似乎已经嵌进皮肉,终于明白这些伤痕承载的是怎样岁月的风霜,有些心疼地问道:“这些伤——很疼吧?”
      明月摇摇头:“不,早就不疼了。”
      “她呀,也并不是像大家想象的那样。纵然她是强者,但活得也很辛苦。她不属于这里,她不合时宜,她所做的事,不被人所理解,得罪了很多人,所以她一直位列罗网暗杀榜的榜首。对于很多人来说,她不过是祸害遗千年罢了,然而他们又不敢得罪她,因为他们知道她修为很高,行事作风是多么快意恩仇,一旦被她盯上,那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他听她讲起这些并不像是讲自己的经历,而是在讲他人的故事。
      嬴政为她披上衣服,问:“既然不被理解,那为什么还要坚持?”
      她笑着道:“因为她想活得有意义,她想去改变,只要是她目光所及之处,力所能及的地方,哪怕只是救助一个人,也是值得的,她想要他们也如她一般,活得恣意。”
      “所以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才帮助我们的?”嬴政又问。
      “对我来讲,搭救逃难的孤儿寡母,本就是举手之劳,没有必要想那么多。”明月解释道,“只是我没想到你母亲真的会拿着那信物来书馆求助。”
      “其实那时,是我要去书馆的,我不想母亲再带着我流离失所,也想去那里找她。那信物我一直珍藏着,想着有一天再见到她的时候,能亲手还给她,然后告诉她我要结束这个乱世,让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
      “尚公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明月淡淡问。
      “嗯——”嬴政点点头,“我怀疑过,调查过,尤其是雍城那次,你又在我面前发病,我便已知道个大概,只是一时还不敢确认。后来我也暗示过,你却一直逃避,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向我坦白。”
      嬴政很坦诚,之前的调查条条线索都指向明月就是端木夫人,只是她不提,他便也不会挑明,也许就这样糊糊涂涂地过下去,对他们两个人都会少很多压力。
      “可你还是娶了别人,还不止一个。”明月偏着头责备道。
      “那时别后,我虽想找到你,但却从没奢求过能再见到你。我也从没想到,你会在我不经意间来到我的身边。”嬴政把她的身子摆正,认真地说,“我是秦王,需要有人为我繁衍子嗣,这也是我的责任。”
      “所以,只要我进了宫,就会和她们一样,成为你繁衍子嗣的工具么?”明月有些难过。
      “不——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误会!”嬴政把她拥进怀里。
      “呵——”明月轻轻推开他,“我如此骗你,瞒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怨你呢?”
      “你能再次来到我身边,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呢?”嬴政摇摇头,“其实在你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后悔对你说了那些话,但我也没想到,你会走的那样决绝,哪怕还带着孩子。”
      “那为何不来拦着我?”明月问。
      嬴政摇着头苦笑:“只是一时间难以置信罢了。”
      “其实,我也没想到真相会是在那种情况下揭开,我也有些无法面对你。”明月颔首,“我活得太久了,在常人眼中,长生之人若非仙神便为妖邪,我以此身份留在王上身边,会招致议论,不如就此离去,让你忘了我。你还有大事要做,不该为我而分神,更不该因我招致非议,此次来韩国就过于涉险了。”
      “我自小与母亲流落赵国,你觉得我会让自己妻儿也流落他国身处险境吗?”嬴政拉住她的手:“你放心,待回了秦国,你会以合适的身份进宫,名正言顺的留在我的身边,会是咸阳宫最尊贵的女人!”
      “你真的不在意,我的过往吗?”明月抬起头。
      “我若是在意,便不会来这里了。”嬴政说着,握紧了她的手。“从前,我所爱的都一个个离我而去,而今我不能再失去你,我不能没有你。”
      明月皱皱眉:“你要是真的想我,怎么到这时候才来接我,分明是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
      “君无戏言!”嬴政捏捏她的鼻子:“蒙毅跟你关系那么好,都没能请动你的大驾,说的就好像我来了你就能跟我回去似的。”
      “那为何又来了?”明月又问。
      “因为这次我有信心。”这一次嬴政的确很有信心,那时她的出走与他的赌气本就莫名其妙,那些细枝末节又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根本撼动不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这一切本就没必要发生,可又偏偏发生了,嬴政想不通。他在等明月主动回来,就像几年前一样,但却没有丝毫动静,仿佛他已然被她遗忘。现在秦国的形势已与上次大不相同,他大权在握,又在图谋天下,再也没有人威胁他的生命与地位。她摆出一副你不需要我,我就不会再出现的态势,他想如果再不去把人接回来,就会永远失去这个人了。当时只是在气头上,分开只是为了让两个人都冷静一下,这几年的冷静期未免太长了。其实他早就知道她在韩国,还曾让李斯修书给韩非,让他多多照顾,不接她回来只是因为她在韩非那里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还是想等她主动。
      “可是阿政,这次我不想回去了。”明月有些哽咽,转过身道,“若是从前只我一人,我自然可以不避刀剑,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过眼浮云,而我现在有了阿齐,便不得不先为他考虑。他是我与我爱的人所生的孩子,我也要保护他!”
      “你难道不相信我能保护你们吗?”嬴政捏着她的肩膀。
      “不——我相信你,但我也害怕权力之下所有的情义都会渺小的不值一提。”明月娓娓道出自己的顾虑,“自古以来,权力争斗都免不了牺牲,若我处在他们的位置,我也会——可是阿齐完全没有必要卷进去。非是我不愿回秦国,只是王室之斗太过凶险,我实在是怕——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了,我希望阿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不想他因此而不得善终。”
      嬴政直视着她的眼睛:“昭襄先王如何护你的,我便会如何护你!”
      “凡事有利必有弊,再怎么说,昭襄先王也是强权的王,你还记得白起吗?”明月问,“长平一战,白起为他承担了天下的怒火。后来白起拒绝出兵再次攻赵,无论在战略战术上是对是错,都是在挑战他的权威,所以白起是死于他的强权之下。同样的道理,昭襄先王的宽容和一番造势看似是在报恩,实际上是让江湖人都以为小圣贤庄已经归顺了秦国。而端木夫人早年牵头,联合诸子百家一同创立的百家盟,是不为某一国牟利,而为天下百姓排忧解难的,若是被某国势力掌控,也就违背了建立的初衷。如今反秦势头正盛,一个归顺秦国的盟主是要被他们所唾弃的。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要他们规定我要效忠谁,反对谁,要他们规定我应该去做什么?”明月说着有些崩溃,这些年她独自吞咽了多少委屈,时时刻刻被道德裹挟,她做了那么多事救过那么多人,相比于感恩招致的非议则要更多,哪怕是那些被她帮助过的人,也免不了对她指指点点,她看尽天下离乱,众生之苦,不敢去爱,不敢去恨,不敢过多参与,不敢去追随想去追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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