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原创女主|长生诀·明月心》大野既潴

42、沉舟侧畔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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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独自上了屋顶，看着天上的星星。院子里红莲在打着秋千，阿齐围着她跑跑跳跳，笑声不断。这时韩非拿着一壶酒，坐到了她的身边。“怎么，又在看星星？”
　　“我来到这里这么久，最常做的事便是看星星，虽然仍不能解其中奥秘，但总觉得它们能带我回到属于我的地方，这茫茫宇宙，到底哪里才是我的归途。”明月并没有看一眼韩非问道。
　　韩非看着她，灌了一口酒：“阖家团圆的时候，最亲最爱的人却不在身边，会不会感觉有些孤独呢？”
　　“没有他的那些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明月歪歪头，抢过他手中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我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不近人情？”
　　“不会！”韩非摇摇头道，他始终心存愧疚。“其实，你若不想让那个人知道你的所在，我还可以继续藏着你！”
　　“你既然带我回来了，就不会再藏着我！”明月身后支着胳膊，“韩非，你收留我，不会仅仅是因为你的恻隐之心吧？”
　　“哦？又被你看穿了！”韩非眨眨眼，“我收留你，的确不是因为恻隐之心，而是你对我有用！只是现在这个重要筹码，还没到发挥作用的时候！”
　　“我倒是想看看，你布的这个局了！”明月看着韩非，似是在应战，“我想知道，你究竟想把我放到一个什么位置上，想让我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你难道就不怨吗？你就这么甘心被我利用？”韩非被明月的坦然惊到了，反问道。
　　“这有什么好怨的？我是自愿入局的，与你无关。”明月歪着头，“其实有的时候，能被别人利用，说明自己的存在还是有价值的。每个人在不同的位置，发挥着不同的功能，但人与物终究不同，人是活的，在被别人用的同时，也该努力不让自己不成为一颗弃子。再怎么说也是我接着麻烦你，就当做对你收留我们母子的报答吧，况且这未必就对我不好，你看我还给阿齐白捡了了个师父，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还是头一次有人跟韩非这样解释“利用”，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我已命人放出消息，你在这里。而且蒙毅小将军一看就是忠义之人，定不会隐瞒你的下落，估计过不了多久，秦国就会派人来接你。”
　　明月无言，她其实又期待又担忧，她很想念嬴政，但又怕见到他，怕他亲自来把阿齐带回到那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去。
　　韩非自是察觉到明月的不安，于是问：“以你的背景，为何要去帮秦国？”
　　“因为——天下归于一统是大势所趋，而观当今天下，唯有秦国能结束战乱。”明月看看韩非。
　　“那你为何又要离开他？”韩非反问。
　　“道不同而已！”明月看看天空。
　　“可你还是爱他的！”韩非一语道破明月心中所想。
　　明月倒是很平静：“我爱他，但他已经长大了，变成了强势的君王，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和权力，他已经不需要我了。你也知道，在这个乱世只谈情，是谈不通的。他有那么多女人和孩子，多我们不多，少我们不少。”
　　“你修炼浩然心法，可秦国兼并他国，就是正义的吗？”韩非问。
　　“我不知道！”明月摇摇头，“秦国永远不可能达到我心中之最理想，但我一人之力有限，无法真正改变什么，能做的只能是是顺应与推动。其实，孟夫子也曾说我的心思不够纯正，必修不成浩然心法。我去道家寻求破解阴阳咒印的方法时，道家的长老却说，以我的心性更适合修炼道家内功。可我仍然选择留在儒家，我修炼浩然心法，不是想变得多强，而是想时刻提醒自己，既然上天让我留在这里这么久，总该去做些什么。我承认我有私心，容易被感情左右，可能终其一生也达不到孟子的境界，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无论我爱上了什么人，效忠于什么人，我也不会忘记我的使命。”明月的眼中闪着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这世上，能跟浩然心法匹敌的或许只有墨家的兼爱心法。可时至今日，墨家能修到兼爱九层的也只有墨子一人。”韩非感叹道。
　　“说到墨子，他与孟夫子虽有不同的主张，但却有很多相似之处，都行侠仗义，都反战爱民。”明月又问，“韩非，我很好奇，你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让你写出如此清醒冷峻的文章，这与你的为人分明不同！”
　　“我生于王族，从小所见尽是肮脏与黑暗，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不自觉的往最坏处想。长大后去求学的路上，也是看尽战乱的血腥残酷和带来的流离失所。也许，只有在兰陵求学的那几年，才是我人生中最轻松愉快的日子。”韩非苦笑一下，“我真的很羡慕李斯，他能遇到明主，施展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的抱负。而我只能把自己困在韩国，为母国争得一夕喘息的空间，却仍然无人理解，你说，是不是很悲哀——你呢？”
　　“我？说来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明月摇摇头。
　　韩非安慰她道：“世事无常，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韩非——我可以相信你吗？”明月此时极其认真地看着韩非，她已经很久没遇到这样的朋友，能让她把所经历的事一吐为快。
　　“我到小圣贤庄游学之时，虽未见到端木夫人本人，但却听到了很多关于她的传闻。她尝试说服七国使用统一的文字，统一的钱币，统一的车轨；她将书馆开遍七国，联合诸子百家创立不为某一国势力所掌控的盟会组织，收容帮助遇到困难的人，教他们读书识字。”韩非娓娓道来，明月没想到韩非竟能调查她到如此地步，她突然意识到若是韩非能查出来，那李斯、嬴政也一定能查得出来。
　　“战乱的根源在于分裂，在于实力不均导致的野心膨胀，在于没有一套自上而下强有力的统治制度，能够约束人的行为，引导人们向善。只是在我看来，这世上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每个时代会产生什么都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我们回不到过去，只能向前看。无论是礼乐还是法度都是为了约束人的行为而存在的，一旦有人不受其约束，也就说明它本身存在着漏洞。东西放久了，就会腐朽，它的缺陷就会越来越明显，陈旧的东西，注定会被淘汰。而腐朽的东西若是不被剜去，则会连带周遭一同腐烂，其下隐藏的黑暗则会永不见天日，那些被黑暗压迫的人，就会永不得解放。所以每过一段时间，就需要有人来打破旧的秩序。这天下从不是某一人的天下，也不是某一家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国家的强大，应是以为天下人谋福祉为目标的。老子说：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犹筑墙造物，因卑而成高，下不坚固，后必倾危。因此只有让百姓切实体会到好处，国家才会被百姓拥护，才值得被拥护。”明月继续说，“只有做出改变才会进步，所谓先王之制，不宜则废之。末世之事，善则著之。故圣人制礼乐，而不制于礼乐。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夫夏、商之衰也，不变法而亡；三代之起也，不相袭而王。故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而新制度的确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它需要不断自我否定，不断调整修正，但无论如何变化，总有东西是一以贯之的，而时代的改变也是由人推动的。我来这里之后，常常与他们站在一起，看着他们的苦与乐，想着能帮什么就帮一帮。没有什么等级什么贵贱，不过分工不同而已，这一粥一饭，一针一线，一砖一瓦都是他们创造的，是他们让国家有了生机，是我们该感谢他们才是。我教他们读书识字，是想让他们懂法明理，让他们拥有自由的思想和精神，能够不轻易被当做任人驱使的工具。我一人力量有限，便想能影响身边的人一同去做。”
　　韩非叹道：“孟子曾说：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或许就是这样吧——”
　　这时，不远处村子里又传来阵阵敲锣打鼓和欢笑声，明月又问，“韩非，你告诉我，你一力存韩是为了什么？”
　　韩非看着那村子里的点点灯火和袅袅炊烟道：“我想让韩国强大起来，不再受他国欺负！我想让韩人不再受战乱之苦！”
　　明月复看着天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关于苍龙七宿的事吗？”
　　“哦？”韩非握紧了手中的酒壶。
　　“有人说苍龙七宿的力量是由血脉继承，要我看则未必。周初分封七十二诸侯，历经岁月变迁，政权亦有更迭，最初分封的诸侯，曾经强大过的霸主，至今也已不复存在了。田氏代齐后，齐国由田氏取代姜姓，并非同一血脉。苍龙一出，苍生蒙难，与其说传承人继承了能解开苍龙七宿的血脉，不如说他们是继承的是守护苍龙七宿与天下苍生的责任。”明月看了看韩非，“若这力量真的强大到足以毁天灭地，若有野心膨胀之人罔顾苍生，强行开启，将这力量据为己有，那也必定会遭受权欲的反噬。你曾说过，郑庄公称霸是借了苍龙七宿的力量，他应是擅自开启了那一支苍龙七宿，后郑迅速为韩所灭，我想他应是受到了反噬。所以周公选择将这力量分开交给不同的人守护，也是一种制衡，守护苍龙七宿，即是守护苍生。”
　　韩非拿起酒壶，想要再喝一口，却发现这酒早已被她喝光：“可是，一直维持着这种平衡真的好吗？”
　　明月继续道：“我知道儒家所谓德治，墨家所谓兼爱真的很难实现，我虽一直抱有这样的希望，但我也明白各国图强皆用法家之道，也只有法家能开创新时代创立新制度，这个重担不在我身上，而在于嬴政，在于你韩非，在于李斯。”明月看了看韩非，“而我——只是一个不属于这里的旁观者，一直游离于这个时代之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故事中，所能做的也只有顺应和推动。”
　　“你真的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吗，你总是以置身事外的态度去看这些事，但又不自觉地参与进来，其实早已成为了故事的一部分。你带来了很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思想。不知不觉中，你已经用自己的力量改变了很多。”韩非无奈地笑笑，“也或许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故事，而我们只是你故事中的人。你总说你是过客，可实际上在这个故事中，你存在的时间远比我们要长，逝者如斯，殊不知我们才是你故事中的过客。至于这个故事该如何写，主动权永远在你手中，有些事情，只要你想改变，便可以尝试去改变，而事实证明，你做到了。”
　　明月心中忽然有一瞬间的舒朗，但又有些没把握，于是转过头问韩非：“呵——会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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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讲了很多大道理，关于孟子与墨子都行侠仗义，反战爱民的相似点，也是出自易中天《先秦诸子百家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