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人间》圆小北

9、第九章

　　这一夜林寒睡得不太沉，梦里有烟草和消毒水的味道，而在半醒半睡间林寒仿佛还能听到对面房间的男人翻页或敲字的声音。
　　第二天林寒起床，头有些疼，爬起床用冷水洗了把脸才算清醒过来。

　　安吉拉起得比林寒早些，跟她说那两位男士已经一大早地出门了。
　　安吉拉提起一袋烤饼：“这是Gu买回来的早餐。”

　　Gu。

　　林寒想起昨晚昨晚在阳台抽烟的男人与晚上的敲字声，跟安吉拉说：“那个Gu，似乎很忙。”
　　安吉拉点头：“昨天听Vene说的话，这次义诊的计划范围挺广的，但人手似乎不多，所以应该不容易。”
　　安吉拉：“不过早上跟他们确定今晚晚饭的时候，他们都说没问题。”
　　安吉拉露出狡猾的笑：“老乡见老乡，林，你今晚要不要亲自下厨？”
　　林寒想了想，笑道：“可以。”

　　*

　　今天的天阴，风比昨日大，体感温度降了几度，林寒呼吸间都是极度干燥的空气。
　　安丽的咳嗽今天比昨天严重了不少，有些时候咳得厉害了，气喘得严重，林寒便给了她一盒水彩笔，让她坐着画画，不要跑动。
　　同时学校里咳嗽的情况似乎也有蔓延的趋势，学校一共五十多名学生，目前已经有九人先后咳嗽，同时还有流涕的症状，应该是感冒互相传染了。
　　林寒将感冒的孩子们与别的孩子隔离开一间单独的课室，负责他们的全天的教学。

　　拉姆说已经跟卫生院那边打过招呼，但目前还没有回应。
　　林寒和安吉拉将昨晚和龚智豪关于义诊的内容告诉给了对方，彼此都在等消息。

　　拉姆说，学校的这些孩子从来没去过医院做检查，更不知道体检是什么。
　　学校里许多孩子都是被遗弃的，像安丽，当初在垃圾堆里发现安丽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生活了多久，他们那时问安丽，之前住哪里、妈妈叫什么、长什么样、在这里多久了？安丽都回答，不记得了。

　　因为一直在吃垃圾，拉姆刚将安丽带回孤儿院那段日子，安丽身体差，几乎每天都有大小不一的毛病，拉肚子、呕吐、发汗或发冷，发了几回烧，都是院长和拉姆喂药喂好的。
　　在这里，卫生院对于当地人来说也不靠谱，小医院简陋，医生不一定有资质，有什么问题去药店买药，卖药的也是不懂，看着差不多就行了。

　　安吉拉跟林寒说：“这里已经比印度好很多，起码这里的水出来不是黄泥色的。”
　　林寒无法回应。

　　*

　　林寒和安吉拉回到住的地方，两位男士还没回，林寒按下灯的开关，没有反应，再三确认，还是没反应，安吉拉走去厨房试了试别的按钮，一样。
　　两人对视了眼，安吉拉：“断电了？”
　　林寒：“我问问房东。”

　　林寒联系了房东，对方也是刚收到消息，说这个区域的电线老化，可能起码要下周才能更换好。
　　一周的时间不短，房东表示抱歉，说到时减去四分之一的房租。

　　在加德满都供电相较稳定，一年出现断电的情况不多，但老城区的电线在街道和楼层间毫无秩序地穿梭，一大捆一大捆地堆叠，不少已经老化外露，甚至断裂，垂落在半空，可怕的是政府似乎压根没打算整顿。

　　没电的生活对于安吉拉来说不算什么，在印度的贫民窟，几乎没有来电的日子，而林寒同样。
　　两人下楼买了几格手电筒的电池和蜡烛，因为燃气灶不影响，两人回家的路上还依旧商量着晚饭煮点什么。
　　安吉拉还开了个玩笑：“烛光晚餐，可够浪漫了。”

　　两人回到住处，发现那两位房客已经回来了，鞋子放在门边的鞋架上。
　　龚智豪正在客厅用手机的灯照明，瞧见两人回来，才知道停电是因为这一带的电路问题，靠个人弄不好。
　　龚智豪仰天长叹：“行吧，起码没断水。”

　　安吉拉问Gu呢？
　　龚智豪指了指走廊：“开会呢，国内的。”

　　林寒正在拿出蜡烛，放在几个小碟子上固定，然后好奇地问：“你上司好像很忙？”
　　龚智豪：“顾哥在国内也忙，来到这更忙，修改SCI的论文，搞报告，跟这里的人沟通，跟国内的人汇报，然后科室好几床病人也还在远程跟踪，今天咱医院有个法洛四联症的病人，在开多方会诊。”

　　龚智豪谈起职业相关的话题，免不了都会带一些专业词汇，林寒听得认真，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唰地一声，林寒掌心微拢，依次点燃桌上的蜡烛，屋子里便瞬间生出一些光。

　　林寒随口发问：“你跟Gu在国内哪家医院？”
　　龚智豪：“北医三院，国内心脏专科数一数二的医院。”
　　林寒愣了愣。
　　这时走廊传来声响，龚智豪转头：“嘿顾哥，开完会了？巧呢，我们正好聊着你。”

　　林寒站在桌前随声抬头，一人影从走廊走出，人影高大，身型模糊，脸也模糊，客厅寥寥几根蜡烛散开的余光落在男人的身上，将男人铺上了一层淡远又粗粝的砂纸。
　　林寒拇指划过火机滑轮，人倏地一顿，火苗飘动，手指顿时传来滚烫的痛感。

　　顾诽闲散地笑：“聊什么？”
　　龚智豪：“林寒好奇你怎么这么忙。”
　　龚智豪朝顾诽示意：“噢对了，这位就是咱们那位中国合租朋友，林寒。你们还没见过吧？”

　　顾诽目光自然地落在桌前人的身上，烛光摇曳，照在林寒那张惊愣的脸上，顾诽露出一抹看不透的笑：“也不知道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林寒口舌突然发干，看着凭空出现的顾诽哑口无声。

　　一圈暖光烘托在顾诽的脸上，轮廓变得柔和，目光也柔和，像是林寒久远记忆中的那个顾诽。
　　林寒觉得自己出了故障，眼睛出问题了，耳朵出问题了，什么都好像不正常，林寒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真实的世界里：“你……”

　　顾诽朝她自我介绍：“顾诽。”
　　林寒愣了愣。
　　顾诽：“我想我们应该见过。”
　　林寒心脏仿佛被刺了一刺。

　　龚智豪惊讶：“原来你俩见过了？”
　　龚智豪以为顾诽跟林寒是昨晚的后来碰了个面，当即便笑：“听安吉拉说，今晚林寒下厨，给我们露一手。”
　　顾诽直直朝林寒看过去，面上那笑深了些，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藏在昏暗里，他说道：“很让人期待。”
　　林寒看着眼前的人，手指按在点火孔上，烙铁一样真实地疼。

　　安吉拉这时从厨房里出来：“厨房好像除了盐什么调味料都没有，林，你需要什么？我下楼买去。”
　　龚智豪：“这带停电，乌漆嘛黑的，我跟你一块。”
　　安吉拉：“OK！那林你给个清单我？”

　　林寒停顿片刻声音才起来：“酱油。”
　　安吉拉：“就酱油就可以了？”
　　顾诽接过话：“酱油、蚝油、糖、胡椒，如果都没有，就买几块咖喱块。”
　　安吉拉和龚智豪收到，拿起钥匙便出了门，屋子里便剩下顾诽和林寒两人。
　　林寒抿了抿唇。

　　顾诽：“吓到不会说话了？”
　　林寒：“……”
　　顾诽突然笑了笑，林寒便在对方的这个笑容中晃了晃神，问道：“你怎么在这？”
　　顾诽：“Vene应该跟你说过了？”
　　林寒难以置信：“我没想到他说的那位上司原来是你。”
　　顾诽说道：“或许就是俗话说的，人算不如天算。”
　　林寒盯着他，没有回话。

　　*

　　厨房里囤了不少青菜，荀麻叶、芋头叶、萝卜土豆鸡蛋、洋葱生姜大蒜辣椒，都是些十分具有尼泊尔当地风情的食材。
　　一根细绳将手电筒挂在窗边，林寒就着光切着萝卜和土豆。
　　顾诽刚才的会只是中途暂停了下，此时会议继续，人坐在客厅，带着耳机，时不时说话，提问或回答。
　　林寒手里拿着刀，每一次落刀都细致。

　　房子隔音差，楼下吵杂，汽车和摩托经过，惹吠一窝狗，生机勃勃的小城将这个日落后的向晚时分拉得很长。
　　外头的声音什么时候彻底停下的林寒都没有注意，直到顾诽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需要帮忙？”
　　林寒手上的刀便停下。
　　林寒想了想：“剥蒜？”
　　顾诽：“可以。”

　　厨房小，过道只允许站一个人，两人都在各自专心地做各自的活，林寒发现一个窄小的空间原来可以无限地紧缩。
　　顾诽突然碰了碰林寒的肩膀，她受惊般颤了颤。

　　顾诽：“剥好了。”
　　林寒：“……好。”
　　顾诽：“吓到了？”
　　林寒：“有点。”
　　顾诽：“怕黑？”
　　林寒摇头：“不是。”
　　顾诽：“那是怕我？”可随后又兀自摇了摇头：“你应该不会。”

　　顾诽半边脸藏在昏暗里，说道：“你说过，我只吃自己人。”
　　林寒心头倏地一撞。

　　这时门口传来声响，钥匙碰撞，门锁转动，安吉拉和龚智豪聊天的声音隔着一个客厅传来。
　　安吉拉：”嘿，我们回来了！”

　　顾诽将剥好的蒜放下，手擦过林寒的胳膊，擦起一片鸡皮疙瘩。
　　顾诽的声音低沉：“我俩的关系继续保密？”
　　顾诽：“解释起来，你嫌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