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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顾诽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对方走到病床前拿起床尾的病例看了一眼,又观察了会心电仪,最后无声看向了林寒。
      林寒跟着顾诽从病房出来,走廊的白炽灯刺眼,顾诽说:“跟你说说安丽的情况。”
      林寒便一路跟着顾诽去往了办公室。

      一间多人办公的房间,房间不大,四张木桌两两拼接,占据了房间大部份的位置,剩下的一个角落用帘子隔开了一小个区域,里头放着一张普通病床,靠着墙,做临时休息的地方。

      顾诽让林寒坐,给对方递过去一瓶水,然后跟她说目前安丽的情况。
      顾诽说:“不太好。”

      医院这几天持续不停地对安丽用药治疗,但安丽的烧一直不退,手术大概率需要延迟。
      让人担忧的是安丽今天出现了冠状动脉痉挛,继而便容易引发心肌缺血,病人今天发生了呕吐和排汗不停的现象。
      不断涌出的专业名词叠加,林寒安静地听着,觉得一个人的生命力似乎就随着顾诽的这些话而嘀嗒嘀嗒地流逝。

      林寒问:“最坏会怎样?”
      顾诽说:“如果病情恶化,需要重新安排,进行搭桥手术。”
      林寒重复道:“搭桥手术。”
      顾诽言简意骇:“全麻,开胸,建立体外循环,寻找大腿一段血管,重新搭建一根血管桥。”

      顾诽的话响在安静的夜里极具画面感,林寒眉头紧皱,仿佛在吸收和消化对方的话,然后问:“手术是你来做吗?成功率大吗?”
      顾诽:“不一定,我们会评估过后,再决定由谁来做。”
      林寒:“成功率呢?”
      顾诽:“不小。”
      林寒:“也不大?”
      顾诽:“不确定。”

      大概这就是医者对病人或家属某种心理暗示的话术,依规矩说话,找不到破绽,不绝对的好,不绝对的坏,稳定人情绪。
      但林寒了解顾诽就跟对方了解自己一样,顾诽在用他的方式给她放了一个预告。
      林寒开口,说了个好字。

      顾诽:“到床上睡吧。”
      林寒说不用。
      顾诽:“今晚我值夜,你没有必要在那坐一夜,我比你更懂。”
      林寒想了想,点了点头。

      帘子被拉到底,将办公室切割成两个独立的区域。
      床很小,上面铺一张干净的医用床单,人躺在上面,被消毒水的气味包围,几乎不能转身,林寒背靠着墙,床没多远就是帘子。

      蓝色的帘子将光遮挡了大半,上面落下大片的阴影。
      顾诽的办公桌紧靠帘子外侧,人正在翻看着当地先天性心脏病的案例,稍微的动作变化,影子投在帘子上,像只守夜的狼。

      办公室内安静,两人都没有交谈,片刻后,有人敲了敲门,跟顾诽说了些什么,片刻后顾诽起身,出门前跟林寒说道:“放心睡。”
      林寒没吭声,然后房门关闭。

      林寒闭上眼,却没什么睡意。
      林寒以前跟顾诽一起,陪对方看过手术实录,林寒胆子大,不害怕。
      顾诽会指着开肠破肚的画面跟她说,这一个步骤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做,难度系数是多少。

      安丽原本的介入手术林寒查过,也问过龚智豪,微创手术,难度系数小,后遗症也小。
      而林寒看过搭桥手术的医学实录,画面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时刻浮现出来,闭上眼睛都是血腥。

      林寒闭着眼躺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房间的门被打开,不止一人的脚步声响起,林寒瞬间睁开了眼。
      不是顾诽,两个陌生的男人,说纯正的美式英语。
      两人进来看见顾诽不在,便坐下边聊边等。

      男人的话题从近期的流感,转到尼泊尔目前的医疗水平,然后不知谁将话题带偏,说了个带颜色的笑话,两人都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一男人笑着说:“Gu,我们正好聊起你跟玛丽小姐的事。”
      林寒呼吸很轻,盯着帘子上突然出现的影子一动不动。

      男人朝刚进来的顾诽说道:“刚刚好像看到玛丽将你拉到消防楼梯?”
      顾诽笑了笑:“聊了会话。”
      男人语调调侃:“昨晚玛丽不是还睡在这吗?没聊够?”
      顾诽:“复杂,还得聊聊。”
      对方笑出了声。

      这段随意而起的插曲很快就过了,三人就一位尼泊尔老人的病例探讨了好一会,结束后对方让顾诽歇歇,接着门再次打开又关闭。
      不一会房间的灯被关上了一盏,只留了门边的一根灯管,帘子上顾诽的影子便被投射得更大。

      顾诽:“睡了?”
      没有回应。
      顾诽上前,直接掀开了帘子,林寒正躺在床上,一双眼睛黑不溜秋的,柔柔反射着光,像只夜里的小狗,蜷缩在墙角看着自己。
      顾诽:“没睡?”
      林寒:“被你们吵醒了。”
      顾诽:“人走了,你可以继续睡。”
      林寒问他:“这床睡过别人?”
      顾诽看了她片刻,说道:“这床睡过很多人。”

      林寒看着顾诽,身上的毯子轻薄,将人倔犟僵硬的姿态勾勒出来。
      顾诽有一瞬间觉得床上的人会突然坐起来,气势汹汹地将毯子掀翻,接着下床,鞋子也不穿地直接走掉。
      可林寒片刻后突然闭上了眼,没再看他一眼,呼吸稳定,仿佛就这样平静地重新睡了过去。
      顾诽才想起,眼前的人,不是六年前他的那个林寒。

      顾诽站在原地一会,将帘子放下。
      房间内重回安静,林寒半睡半醒的一瞬间突然睁开了眼,提着一颗心看着帘子上的影子好一会,才想起自己睡在了哪里。
      帘子上的影子一动不动,像是靠在了椅子上补着眠,片刻后,林寒强撑着的眼皮再度阖上。

      林寒再次睁眼时房间内依旧昏暗,林寒听了好一会,房间没有一丝动静,她从床上坐起,掀开了帘子。
      房间内依旧只留着门上的一根灯管,顾诽不在。
      林寒看了眼时间,七点半。

      林寒从办公室出来,去往病房看了一眼安丽,然后准备回去住处洗个澡再回学校。
      回到住处时安吉拉和龚智豪都已经出门了,安吉拉给林寒发来信息,说今天拉姆打算带孩子们去踢足球,让林寒回去就补一下眠,不用赶来学校,还有让她吃了厨房的烤饼。

      林寒这些天睡得都不好,林寒洗完澡,睡意更加浅薄。
      林寒拿着烤饼走往阳台,在吵杂的环境下缓慢地撕着这块硬邦邦的饼。

      十一月末的加德满都早晚只有五或六摄氏度,今天依旧是阴天,大雾笼罩在老城的天空上,呼吸间肺腑冰凉,林寒想起了顾诽手上的那根烟。
      阳台上那个塑料烟灰缸前些天被她清理垃圾倒干净了,这些天顾诽依旧都呆在医院,此时的烟灰缸里一根烟蒂都没有。
      林寒却觉得自己似乎染上了些烟瘾。

      楼下的街道拥挤,林寒盯着楼下的人和车穿插而行,像一条扭曲的虫蚁链。
      林寒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大概需要补一下眠。

      房子里没有一丝人气,顾诽的房门没有锁,林寒握住把手,轻轻一推便敞开,房间内悬浮着一层很轻的灰尘。
      房门关上,一室熟悉的味道。

      这一觉林寒睡得额外地沉,她作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的加德满都笼罩在一片灰黑的尘土中,空气都是香烛祭奠物品焚烧时的味道。
      老城区的矮房墙壁上爬满大片的青苔,青苔沾上空气中飘扬的灰烬,像一块腐朽发霉的肉,林寒觉得这画面额外熟悉。

      屋子里顾诽几人都不在,林寒走到街上,街上都是匆匆而过的摩托和围着纱丽的尼泊尔人,前额点着红印,皮肤黝黑,表情苦难。
      林寒用简短的英文询问其中一个男人:“你见过一位中国男人吗?高、白衬衫、抽着烟。”
      男人看向她,表情奇怪,不说话,扯着她的手往巷子里带。

      林寒呼喊挣扎,挣脱束缚跑到那条永远混乱的马路边,安丽正在马路的对面朝她用力招手。
      安丽那件灰色衣服单薄地罩在削瘦突出的骨头上,在灰烬遍布的马路上用力蹦跳,用力笑,人矮矮小小,随便一辆车呼啸而过,人便被完全遮挡。

      这时林寒身旁站了一个当地妇女,披着红色的纱丽,左右各牵着两个男孩。
      马路的对面突然喊了一声:“aama!”
      林寒抬头,似乎在马路地对面看见了郝少萍的模样,林寒下意识拾步,与安丽一同跑进了车流中。
      下一秒,安丽躺在急救病床上,胸膛破开,露出里面的一颗心脏,一缩一缩跳动着,躺在郝少萍身旁,胸前同样一个黝黑无底的洞。

      林寒是被客厅的关门声震醒的,钥匙被甩在饭桌上,哐啷地响。
      林寒从床上爬起,眼眶深红,心脏猛跳。

      外头的脚步声靠近,一路经过她的门前,然后龚智豪哈欠声疲惫地响起,不一会,一墙之隔传来电话会议的声音,林寒在模糊的声音中仿佛听到顾诽在说话。

      林寒有些愣神,仿佛困在一片浆糊里。
      片刻后,林寒重新躺下,将人用力蜷缩在被窝里。
      像一只渴望回家的迷途小兽。

      *

      还是收到了最坏的消息。
      安丽的情况每日愈下,咳嗽加剧,气促、气短,目前只能依靠呼吸机呼吸,目前只能尽快安排搭桥手术。

      手术前的几天安吉拉负责去往学校,林寒负责留在医院。
      安丽每天几乎大部份时间都在睡,醒来时也十分疲惫,眼睛睁开看着林寒,仿佛在无声求救。

      这几天林寒在医院几乎没怎么睡,只在顾诽值夜的夜晚在那张一帘之隔的病床上半睡半醒地不停做梦,林寒开始害怕起了睡觉。
      林寒身上像被安上一根弹簧,弹簧被不停施压,人极致的紧绷。

      顾诽有一夜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林寒看着帘子上投射出的那个影子,手紧抓着被单,说不出话。

      安丽的术前检查已经完成,手术经过评估,最终由顾诽主刀。
      手术作为演示手术,将全程录像记录并用作学术交流。

      由于安丽是弃孩,尼泊尔对弃养的法律混乱且不健全,安丽目前没有监护人,所以手术同意书和术前谈话都由院长和拉姆一起参与。
      负责手术和记录的医生都在场,顾诽和龚智豪都在,林寒和安吉拉作为志愿者组织的对接人站在一旁,听着顾诽给他们说着术中和术后风险。
      顾诽带上了医用口罩,语调平静,阐述客观,一个个风险词和后遗症从对方嘴巴里说出,林寒觉得室内的温度突然骤降,皮肤上悄声无息地爬上一阵颤栗。

      手术安排在两小时后,院长签下同意书后,顾诽便和参与手术的医生去做术前准备。
      林寒站在门边,顾诽出门时眼神一转,和她对视上。

      顾诽突然从口袋中摸出一个铁盒,递给林寒:“帮我保管一下。”
      林寒愣了愣,下意识接过,发现是个烟盒。
      顾诽说:“手术结束后找你拿回。”
      林寒手上的铁盒冰凉,林寒莫名地燃起了一个心瘾。

      龚智豪负责这次的手术记录,等顾诽离开后朝几人走来:“搭桥手术少则四五个小时,多则七八个小时,你们在休息区可以轮流歇歇,手术结束我让人来通知你们。”
      大家都点头,林寒顿了片刻,问龚智豪:“演示手术的话,病人家属可以留在记录室吗?”
      龚智豪吃惊,觉得不可思议:“你想看手术直播吗?”
      林寒点头:“如果不违规的话。”
      龚智豪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决定。”

      两台电脑屏幕同时记录,是手术中的两个视角,林寒坐在医护人员之外,距离屏幕有些距离,但仍旧清晰。
      龚智豪在手术的开始和中途都转头看向林寒,龚智豪怕林寒对某些镜头承受不住,便打算让人带她出去。

      可林寒没露出半点惊恐和害怕,表情平静,冷静地坐在远处一瞬不瞬地看着屏幕。
      屏幕上,一个四岁小孩躺在手术台上,双眼闭合,嘴巴张开,插着喉管,胸骨被锯开,再撑开,露出心脏,打开包膜。
      一颗小小的心脏浸泡在血液里努力地跳动着,林寒握紧了口袋里的铁盒。

      手术历时五个小时,在缝合的瞬间,龚智豪展露出笑容,跟林寒报喜:“手术很成功!”
      林寒看着屏幕里带着那一双在细嫩的皮肤上来回缝合的手,很轻地点了点头。

      林寒走出了房间。
      林寒没朝手术等候区或休息区走,她下了楼,一路朝医院大门走去。
      林寒靠在医院的外墙上,打开了顾诽给她的那个烟盒,然后人愣了愣。

      此时的加德满都已经入夜,晚风掀起一地的尘土,刮得人生疼。
      林寒在医院外不知站了多久,然后不远处响起一声音:“在干嘛?”

      林寒转头,顾诽已经脱下了手术服和白大褂,从医院大门一路朝她走来。
      顾诽很高,站在林寒身前将医院门外的光源挡住,林寒仿佛瞬间陷入了一只野兽的包围圈里,她却觉得异常地安稳。

      林寒说:“你的烟盒里没有烟。”
      顾诽:“想抽我的烟?”
      林寒:“想。”

      顾诽:“为什么想抽烟。”
      林寒:“冷,想暖一暖。”

      顾诽看着林寒,对方靠在墙上,曲着身体,浑身像被冰水泡过,苍白,疲惫,像流浪动物一样无助。手心用力地捏着他的烟盒,倔犟地抬着头,看着他,分散的光落在眼里,无声无澜,但他仿佛听见了求救的声音。

      顾诽:“林寒,开口,你需要什么?”
      林寒手心用力地收紧,烟盒四角几乎要陷进皮肉里,林寒看着顾诽,对方的味道和体温仿佛随尼泊尔冰冷风朝她袭来。

      林寒:“抱我。”
      林寒:“顾诽,抱抱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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