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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出师未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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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十三年春,华洲国势堪忧,后宫这时候鸡犬不宁,无疑撞在枪口上。
乾元帝近几日国事缠身,听李宝珠这生胡搅蛮缠,全然对他没有丝毫体谅,难免心寒意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不成还要天子给她低头认错吗?
李宝珠望着他眼中的怒火,后知后觉地身形一晃,无人搀扶。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茫然一望,满厅的人早已跪倒一片。
她最为受宠的母妃,屈膝跪到她旁边,梨花带雨磕头道:“都是臣妾管教不严,请陛下恕罪!”
古言道,天子一怒,浮尸百万。李宝珠自小受宠,当然不信爹爹会舍得伤害她,此刻却难掩心中迸发的恐惧,浑身颤抖起来。
气氛凝滞了会。
只见乾元帝转头,望向一同跪倒的李煦柔,“煦儿不必跪的。”
李煦柔却不敢起身,口内都是自责,“都是煦柔不好,自作主张,还请父皇息怒。”
乾元帝深深叹了口气,俯身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又见她目光犹疑地四下张望,只好扬了扬手,由内而外的倦怠道:“都起身吧。好好的宴席,闹成什么样。”
符贵妃立马爬起身,拥了过去,顺着乾元帝的势牵过李煦柔的手,抹着眼泪替李宝珠给她致歉。
厅内的人见势,也纷纷围绕到李煦柔身旁,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安慰她。
这里面的安慰有真有假,符瑾怀悄立在一旁,作壁上观,贵妃满目心疼,话语情真意切,公主含泪不落,惹人怜惜。
地上倏尔伸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衣摆。
李宝珠坐在地上哭泣,无人理睬,茫然无措间,抓住离她最近的符瑾怀,“六哥哥……”
她泪眼汪汪地在他脚下仰视着他,符瑾怀不好无视,只得蹲下身。
趁她抽泣的间隙,符瑾怀小声地问:“煦柔公主可有办生辰宴?你给她送礼了吗?”不然她们俩分外眼红的,她怎么知道她收到了什么。
宝珠吸了吸鼻尖,嗤道:“才没人给她过生日呢。”
她自认为一腔苦水无处可泄,倒豆子似的灌向符瑾怀,滤过种种夹杂她私心的怨怼话语,大概的情况是她前几日在御花园里散步,偶然听到李煦柔身边的宫女说起天子赐珠的事。
李宝珠抽泣道:“说什么‘正所谓掌上明珠,这才是真正的宝珠’,明摆着不就是说爹爹喜欢的是煦柔不是我,我就算被称做宝珠,也得不到宝珠,因为我不是爹爹眼里的宝珠!她们分明在明里暗里讥讽我。”
既是“明里暗里”,就是即便你今日嘴快,把那日御花园之事捅出来,也能让人三言两语驳成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反而显得你更加小肚鸡肠。
符瑾怀心中反复叹息,过个生日也要宫斗,女人在争风吃醋上,真是马不停蹄。
不过这表妹的脾气确实太过娇纵小气,她若不把宫女的戏言放心上,也不至于被人一套一个准。
符瑾怀不由望向人群中间的方向,刚好对上李煦柔有意无意瞥过来的目光。
她最是锱铢必较,他俯身安慰宝珠,难保不会惹恼她。
符瑾怀连忙同宝珠道:“宝妹妹,别哭了,今天赵家的二公子也来了,叫他看见你这样,多难看。”
李宝珠立马收了眼泪,局促地四周张望起来。
“他还在前厅,暂时没过来。”符瑾怀好心相告,趁她不注意,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衣摆,再度站回角落。
李煦柔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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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公主,不谦恭,不自瑾,恣意妄为,目无尊卑,罚奉半年,禁足荣仪殿,无诏不可擅离。”
喧嚣一场,落幕于乾元帝事务繁忙。
中书派来的门侍再三催促他回殿议事,符贵妃切切将他送出殿,焦急回来抱起跪在地上的宝珠,见她一双眼睛哭得兔子一般,心似揉成了纸团。
大好的生辰宴,李宝珠颜面扫地,抱着母妃大哭起来。符贵妃摸着宝贝女儿的鬓边,连哭带泣地安慰。
她可怜的女儿,何曾受过这样的责罚?
符家的人纷纷围了上去。其他人面面相觑,默然退出了侧厅,避免贵妃娘娘以为他们还在看戏。
符瑾怀回首一望,李煦柔形单影只,一个人捡起了砸落地上的的大珍珠,孤身往殿门外头离去。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符瑾怀才安心朝门外离去,不曾想一出宫门,转过长廊,那芙蕖般的面容,乍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吓得一跳。
小姑娘泛红的眼角却弯弯地笑了,“符六哥哥为何这种表情,煦柔长的很吓人吗?”
符瑾怀捂着胸口,“殿下真是神出鬼没。”
“我鞋带开了,刚系好,没想到会吓到你。”她确实一出宫门,一向牢靠的鞋带忽然就开了。
女孩说话时,习惯性地仰视他人,小动物一样的眼睛里,有七分浑然天成的纯真,三分似有若无的尊敬,叫人心中除了舒坦,察觉不出任何的危险与敌意。
看得符瑾怀心里越发得凉。
眼看她没有先走的意思,他只能干干道:“今天的事,宝珠确实过分了,殿下别在意。”
女孩儿眼神明显有了些变化,似困惑,更似探究,顿了一会,才回应他,“是有些难受,但六哥哥既安慰了我,我便不难受了。”
说着这样体面的话,她却猝不及防地在他面前掉下两滴泪水,看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女孩儿轻揩着眼角,天然具有欺诈性的外表无处不可怜,“只不过,刚才看到六哥哥也安慰了宝珠,感觉没说几句话,宝珠妹妹就不哭了,煦柔也很想知道,是什么话,可以瞬间让人不哭?”
她果然计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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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瑾怀手抵了抵额间,遮挡他慌乱的眼神,随后握拳置于下巴,略有羞赧地干咳一声:“没什么,就是说了个笑话。”
自古以来遭到质问,想骗过人,最好就是真话假话掺着说。可他一不能提自己透过表象看本质,看出她佛口蛇心,二不能提宝珠中意赵家二郎,因为她也中意赵家二郎。
“嗯?”小姑娘的好奇声恰如其分,严丝合缝地逼供着他。
只见美艳少年望了一眼天空,声音磁而不沉,缓缓诉来:“我……咳,我最见不得女孩哭闹,便哄了她一下,同她说,我有个朋友,自小十分泼皮,十二岁那年,他邻居家来了一位妇人,素日不苟言笑。有一日,他朋友就对他说:‘你若能说一个字,逗那妇人发笑;再说一字,令那妇人骂街,我就请你下馆子。’”
“我那朋友一口答应下来,往那妇人走去。妇人当时正站在门口,门外还有只狗。我朋友过去,至狗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爹!’”
“妇人一愣,哈哈笑了起来。我朋友立马抬头,对妇人喊:‘娘!’然后那妇人追在他身后,骂了一条街。”
话音圃落,符瑾怀自顾自地先乐了一声:“哈哈。”
李煦柔无动于衷。
符瑾怀只好闭嘴安静下来。
女孩儿凝视他半晌,看得符瑾怀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才勾起嘴角,弯着眉眼道:“嗯。我也不哭了。”
这一世才开局呢,符瑾怀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点了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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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彻底降了下来。
正阳宫冷的似冷宫一样,大宫女玉昙打开金兽,添上新的药香。
屋门咯吱了一下,轻轻从外推开。
“公主回来了。”玉昙含笑福礼,李煦柔略微颔首,步履匆匆而轻盈地来到床边,掀帘朝里一望,眉心蹙起,“子钦还是没醒来过吗?”
玉昙摇了摇头:“不过文公子刚来看过了,说是会醒的,叫我们别担心。”继而忧虑地朝床头走了两步,“奴婢听外头的小宫人说,你和宝珠公主在荣仪殿吵起来了?”
李煦柔低低“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床上人儿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玉昙问道:“怎么好好的与她吵起来了?”
李煦柔顿了顿,露出孩子特有的羞赧神情,冲她干干笑了笑,“我也没想到,本是去送礼的,可宝珠妹妹没看上我的礼,还发起脾气来。我看父皇给她办那么大的生辰宴,心里也嫉妒,被她激了几句,就没忍住吵起来了。”
是吗,是因为嫉妒?
可她以前对于荣仪殿,素来都是能忍则忍的,毕竟说不准何时,这座中宫居所,就得让给人家住了。
玉昙沉吟了会,“贵妃娘娘可有为难你?”
“没有,父皇来了,我没什么事,宝珠受了罚……”李煦柔顿了顿,没再说下去,目光集中在床上人儿苍白的脸上,暗淡起来。
禁足,还是太轻了。
若不是她那一摔没摔成,总能再罚得重些。
都怪门口藏了个人。
想起这茬,李煦柔心里不甚痛快,不想再说这件事:“帮我把水盛过来吧。”
玉昙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转身盛水给她。
李煦柔浸湿锦帕,沥干多余的水分,小心翼翼地往李子钦额上轻拭。
玉昙静默了会,还待追问,李煦柔截口道:“玉昙,我听说宫外最近实兴点孔明灯祈福,不知灵不灵验,我让小黄门寻了一盏回来。”
她将帕子拌在盆边,拉起玉昙的袖口,轻灵地拽着她跑了出去,“我们去院里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