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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少女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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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瑾怀见她面露窘迫,有意解围,推测道:“我当时确实学艺不精,王姑娘看我,想是因为我弹得差,但当时先生在考核,她不能当面说,才用目光示意我的。”
李宝珠一听,冲着王梦音脆生生道:“那你也可以看我啊,用眼神示意我,不要用嘴说。”
王梦音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又深了两分。
这时内侍殿头走了进来,说陛下送宝珠公主的生辰礼已经到侧厅了,宝珠一笑,扬手叫上一群玩伴同去看。
符贵妃见王梦音目光一直盘桓在符瑾怀身上,笑着朝符瑾怀道:“你倒有自知之明。说来许久没听过你弹琴,也不知你这几年的琴艺有没有长进。不如趁这个机会,再和梦音奏一曲来给我们听听,一雪前耻?”
符瑾怀解围是真心实意,沉默一会,拒绝也是真心实意,“姑妈,就别让侄儿献丑了。我已多年未再习曲,手生得很,只怕前耻洗不了,反叫各位夫人都要目示我了。万一再让哪位大人见到他们的内眷盯着我不住得瞧,又是场误会,哪天一麻袋把我套了打,我都不知是哪家的。”
屋里的女眷听完,纷纷笑闹起来,指着点着骂他臭不要脸。
符贵妃的话头谁听不出来呢,她这是起了心思撮合他俩,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们不跟着把这些话当笑话听听,叫人家姑娘怎么下台?
符瑾怀余光瞥了王梦音一眼,见她脸上的红晕转换到眼眶边上,只得闭眼,心道造孽。
他是为了她好。
第一世他与她拜堂,也曾想随遇而安,与她相敬如宾,和和美美,结果当天一家子入了狱,连累她刚嫁过来,就蹲了牢,在牢里成了寡妇。
后来几世,他母亲要给他俩议亲时,皆让他以身残不配回绝。他既不能拥有这些,就不该拖累别人。
如今周而复始,他重生在更早的时候,更该早些掐灭这个苗头。让她早些死了心,或许还能早些觅得如意郎君,改变大龄剩女的命运。
也算他积德行善。
符瑾怀站在中间,由着她们骂,暖阁里欢声笑语,符贵妃却并不高兴。
她素日维持着和善可亲的面容,可自小金尊玉贵,难免心高气傲,如今又是乾元帝最为宠爱的妃子,在后宫支手遮天,已经听惯附和的话,也没有料到符瑾怀敢拒绝她。
他怎敢拒绝她。
符家儿女众多,一众小辈都在她面前耳提面命,争先恐后地讨她欢喜,符六郎来得并不算勤。他确实是符家小辈中生得最好的,可自小是个娇气的纨绔,除了一手书法为祖父亲授,其他方面平平无奇,并非她重视的后辈。
梦音是王太师的孙女,她抱进宫来当养女,本是为了拉拢王家。若王家能与符家结亲,她这些年帮别人养女儿的付出便得了回报,朝廷再论皇后之位,她也多了一份助力。
难得王梦音心仪符瑾怀,他竟不识好歹。
符瑾怀洞察着符婉儿的神色。这么多年下来,他不止看清了李昭阳,也看清了他这位姑妈,刚才那几句婉拒,怕是惹恼了她。
双腿健在乃人生大喜,可没了身残的借口,推拒事物也没那么顺滑了。符瑾怀不知该不该叹息,一时也不知如何平息符婉儿的怨气。
就在这时,身后步履匆匆来了一人。
“娘娘,出事了,您快去侧厅看看吧!”满头大汗的小宫女跪膝拜礼,急得嗓子眼都变了声。
符婉儿倏然起身,“怎么了?”
“煦柔公主来给公主贺寿,公主不领情,还发了好大的脾气,眼下正摔东西呢,您快去看看吧!”
话音一圃,符瑾怀脑海里轰得一声,满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天灵盖,又干干净净地褪了下来。
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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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瑾怀不知自己是怎么被一众起身的人潮,一并拖拉拽到侧厅门口的。
兜兜转转挤出内殿,拱入侧厅前门的长廊,琉璃瓦下昏黄的宫灯辉映,门内传来嘈杂的劝解之声。
符瑾怀把着门边,迟迟不肯抬脚进门,朝着这个时空的老天爷翻了个白眼。
我就不能不想见她吗?
贵妃对女儿不怎么严厉的斥责之声穿透门缝响起,不知对峙的少女彼此说了什么,宝珠直接气昏了头,娇蛮的嗓音从门内传出,“不就是一颗珠子,谁稀罕啊!我不要你送!”
一阵劈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响起来,听着拦都拦不住。
饶宝珠这般恶语相向,对方始终温声细语,符瑾怀站在门外,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宝珠怒骂着,脚步急促,似是朝对面猛扑了过去。
哗然声四起,推攘声、脚步声乱做一团,越来越靠近门边。
符瑾怀双手交叠,撇头与老天爷较劲,就是不愿进去,一个娇柔雪白的身影,忽然从门内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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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料到门外有人。
包括跌倒的她。
在众人惊呼声下,倾倒的少女身后伸来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分别握住她两只手腕,及时托住了她。
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会下意识搭把手的。
不堪一握的后肩靠倒在少年胸膛之上,与他撞了满怀,符瑾怀低头望去,正好对上她仰视的目光。
眼前人个头不高,纤弱娇小,眉宇尚未长开,已有了清秀绝俗的骨相。
她怯懦小声地致谢,眼帘十分密长,双眸黑白分明,经年携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水雾,似山中涧泉,林中湖泊,望一眼过去,满池的繁星,全然看不出里面藏着一丝算计未逞的不满之意。
符瑾怀如遭冷水灌顶,从心口凉到脚趾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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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想不到,经年一身黑的女魔头,小时候喜欢穿白的啊。
还能由着人摔不成?
符瑾怀不是这种见死不救的人,他只是想剁了自己的手而已。
“六哥哥?”宝珠看清来人,很是意外地唤了一声,接着是不满的急斥,“你帮她做什么,她要摔就让她摔好了!”
李煦柔轻挣着他的手,符瑾怀顺势将她放开,她连忙迈前两步,“宝珠妹妹,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她说话的声音十分细柔,一身素白的襦裙,没白过她自己的皮肤,捂在心口自责的双手柔弱无骨,白得几乎透明,再穿着这样颜色寡淡的衣服,平添一丝病气,娇弱异常。
宝珠气得直跳脚:“你在这假惺惺什么啊你!”
她这一声嚎得符瑾怀愣神。
没想到李宝珠小小年纪就看穿了李煦柔的真面貌,他之前还一直觉得她娇惯过头,出门不带脑子,不想是大智若愚。
他佩服她。
可惜别人不这么想。
威严沉稳的男声既宝珠乱吼乱跳后,在符瑾怀身后乍起,“够了!”
祥云龙纹的黄袍越过符瑾怀身侧,朝屋内走进去,从他身边走过时,不忘看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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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的怒颜,总叫人恐惧而好奇。
符瑾怀躬身作礼,眼睛却忍不住上觑,正好对上乾元帝看他的目光,着实吓了一跳。好在皇帝并未放在心上,急切入门处理家事。
符瑾怀随在他身后走进去,避开众人的目光,站到一边不起眼的角落,一副谦恭的姿态,遮掩着一副看戏的心态。
“爹爹。”天子方才的叱责,吓得宝珠连退两步,缩起脖颈抬头唤他,已成嘤嘤的哭腔。
反观李煦柔,俯首福了一礼,尊敬而克制地没有出声,倒似已泣不成声,低着头含泪不落,肌肤胜雪,眼眶发红,使这两片红晕愈发刺目,不忍直视起来。
乾元帝轻叹了声息,手抚上李煦柔的脑袋,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来的路上,他已从内侍嘴里,听了事情的始末。
说来这事要怪,还得怪他。
一月前,乾元帝从南边岛国的贡品中,得了一颗鸡蛋大小的南海珍珠,恰逢李煦柔过两天生日,觉得是机缘,就赐给了她。
煦柔素来是个谦让的孩子,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宝珠一个月后也过生日,这样的珍珠罕见,宝珠定会喜欢,要他留着送给她。天子金口玉言,既下旨赐她,又怎能收回来另给他人,便同她说不打紧,他还有一颗,这才叫她心安理得的收下。
不想,今日宝珠打开他恩赐下来的珍品与同龄友人炫耀,不见南海珍珠,就在众多人面前耍起脾气。煦柔见势,连忙携了南海珍珠过来,要把珍珠送她。宝珠却一把将她甩开,撒泼霸道起来。
乾元帝朝宝珠走了两步,迎上她的啜泣,心又软了下来,和善着语气安抚道:“一颗珍珠而已,值得宝儿这样生气?礼匣中还有许多好玩的物什,都是爹爹亲自给你挑的,你一样都不喜欢吗?”
宝珠不过十一岁,寿辰大操大办,乾元帝给煦柔赐了珍珠,却没为她办过这样奢侈的寿宴,对比下来,他觉得宝珠应该很清楚他更重视谁。
可自小任性惯了的小孩,气在头上,哪会抽身去体谅别人的处境。
李宝珠刚听他一声呵斥,又见他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想到今日整个白天,他都没有出现,只派了个老奴送来几个箱子打发她,心中委屈横生,大哭大闹道:“我就是不喜欢!”
以往她一哭闹,乾元帝都是千恩万宠,今日却凛目一望,骤然冷了声:“看来真是把你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