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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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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刚换上新手机。
屏幕上挤满了来自组织内部的未读提示。大多是些“熟人”发来的“关切”,字里行间充斥着对琴酒选择伏特加而非她的惊讶、玩味,以及毫不掩饰的窥探欲。真正的安慰寥寥无几,更多的是隔岸观火的八卦心态。
贝尔摩德的信息言简意赅,附件里是她“日奈森晴”身份需要补全的海外履历,要求她在抵达美国前必须烂熟于心。
行动组那个被她用钱买通的眼线也来了消息,汇报琴酒已带着新任搭档伏特加离境执行任务。晴依约转账,回复道:“谢谢,留意他归期。”
最后一条重要通知来自后勤组:七日后,上午九点四十,东京直飞美国马萨诸塞州的航班信息。
晴盯着那行冰冷的航班代码和日期,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悬停,最终落下。
就再任性这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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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在东京腹地经营着三处核心堡垒。一号基地处理日常事务与任务派发;二号基地占地最广,是淬炼武器与血肉的训练场;而三号基地,则是最为隐秘、权限等级最高的科研禁地。
若非她顶着“莫斯卡托”的代号,且本身已被打上“科研潜力”的标签,像她这样的新人,根本没有资格知晓其存在。
穿过层层加密的验证关卡,乘电梯沉入地下。这里没有昼夜,只有永恒不变的白炽灯光,冰冷地照亮着一条条泾渭分明的走廊。不同项目组之间壁垒森严,互不干扰。
提前联系过的拉菲——药物研究组的负责人,雪莉目前的顶头上司——亲自出来接引。在她的带领下,晴才得以踏入这片弥漫着化学试剂气味的区域。
拉菲的办公室简洁到近乎冷酷。她本人慵懒地陷在椅子里,指尖转着一支钢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不请自来的晴:“稀客。主动找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晴在她对面坐下,没有任何寒暄的打算:“做个交易。”
“哦?”拉菲挑眉。
“七天。你帮我配一款药,我替你完成那个卡了快一个月的药物研究模拟模型。”
“你同意了?!”拉菲身体前倾,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喜,随即又化为疑惑,“当初卡莎萨推荐你时,你连拒三次。后来我找的A组那帮废物,折腾到现在也没个结果。怎么现在突然改主意了?”
晴扯了扯嘴角,没有解释。当初她一心想尽快积累功绩获得代号,挤进琴酒的行动队,自然不愿为旁的事分心。如今……理由已经不重要了。
“交易很简单。七天后,一手交药,一手交模型。”
“等等,”拉菲冷静下来,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你要我做什么药?先说清楚。”
晴起身,倾身靠近,用仅容两人听见的音量,清晰地吐出几个关键词。
拉菲的瞳孔骤然收缩,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如此明确且……危险的指向性,结合今日组织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搭档事件”,她瞬间就明白了晴的意图。“你该不会是想对那位……”
晴缓缓直起身,属于组织代号成员特有的、混合着决绝与危险的气息无声蔓延。“如果你不放心,大可以请示BOSS。我想,他大概不会阻止我这点临行前的‘小玩笑’。”她顿了顿,语气笃定,“况且,他的耐药性极高。能满足我要求的,只有你。”
拉菲苦笑,这哪是“小玩笑”,简直是给她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你要的这几种效果,单独的我都有现成配方。但把它们融合在一起,还得保证安全、无副作用、无成瘾性……部分药性根本是冲突的。”她试图让晴明白其中的困难与风险。
晴却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漠然:“没关系。就算将来有一天他查到我头上,那时我也早在大洋彼岸了。如果他能为此专程追到国外找我……”她眼神飘忽了一瞬,“听起来,似乎也不坏。”
拉菲彻底无言,最终认命般叹了口气:“……好吧,算我服了你。”
交易达成。晴知道拉菲一定会向上汇报,而BOSS多半会默许——用这个“小插曲”换取她乖乖出国,并兑现模型,对BOSS而言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这意味着,在离开前的这几天,她大概率能获得一段不受打扰的、用以收拾心情和告别过往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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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前夜,蓝山公馆,琴酒的安全屋。
夜色深沉,别墅内只亮着几盏昏黄的壁灯。琴酒与晴一前一后踏入玄关,动作间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近乎本能的熟稔。各自脱下沾染夜露的外套,挂上衣架。晴额外拎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以及一个散发着诱人炭火香气的纸袋——那是她以前常缠着琴酒去买的烧烤。
距离那场公开的“决裂”已过去一周,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僵硬沉默。但当晴发出那条“临走前,见一面”的简讯后,他们却又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所有耳目,来到了这里。
琴酒依旧惜字如金。
晴率先打破沉寂,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轻:“任务……还顺利吗?”
琴酒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沙发边坐下,这通常意味着默认。
“伏特加他……作为助手,应该还算顺手吧?”她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忽略心底翻涌的涩意。
琴酒抬眸看了她一眼,依旧沉默。
晴走到餐厅,利落地拆开包装。烧烤被仔细摆进瓷盘,蛋糕被安置在餐桌中央。她又转身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珍藏的红酒——是以前琴酒某次任务带回的战利品,她一直没舍得喝。
“不管怎么说,拿到代号总归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一直还没机会。”她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脸上努力扬起笑容,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红,“明天我就走了,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可能……几年都见不到了吧。”
她举起酒杯,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这杯,庆祝你终于有了固定搭档。也庆祝我……拿到了代号。”
“干杯。”
琴酒端起酒杯,暗红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轻轻晃动,折射出迷离的光泽。他抿了一口,动作优雅而疏离。气氛在食物香气与酒精的作用下,维持着一种脆弱的温馨假象。
然而,这假象并未持续太久。
杯中酒液尚未饮尽,琴酒握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一股陌生的、汹涌而至的沉重倦意,如同无声的海啸,瞬间席卷了他的神经中枢。与此同时,某种被强行抑制的、违背他意志的燥热,开始在血液深处隐隐窜动。
所有因“告别”和“酒精”而产生的微弱松弛感,在零点一秒内被彻底剥离。
琴酒的眼神骤然变得清明无比,如同雪原上骤起的暴风,冰冷、锐利,穿透一切伪装,牢牢锁定了餐桌对面看似平静的少女。
“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比平时更沉,却像淬毒的冰棱,字字清晰地刺破空气,剥开了所有温情的表象。
晴脸上强撑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她放下酒杯,迎上他洞悉一切的目光,眼底是沉淀已久的疯狂与决绝,声音清晰而平静:
“拉菲的新作品。完美复刻顶级红酒风味,无色无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暗中蓄力却徒劳的手臂,“药效……我想,你现在体会得很清楚了。”
琴酒周身的空气几乎凝结成冰。他试图调动肌肉起身,但那名为“虚弱”的药效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原位。冰封的绿眸深处,第一次翻涌起被彻底算计的震怒与凛冽杀意,却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只化为更加深不见底的寒潭,试图用目光扼断她所有的行动。
餐桌中央,庆祝获得代号的蛋糕仍完好地摆放着,插在上面的蜡烛静静燃烧,跃动的火苗映照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无人再去理会那点微弱的、象征性的光。
漫长的数小时在无声的角力与失控中流逝。
……
凌晨时分。
晴动作有些迟缓地披上衣服,酸软的肌肉提醒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她站在床边,回头看了一眼因药剂中“遗忘”成分而陷入深沉睡眠的琴酒。
无声地,在心里说了一句:抱歉。
“铛——铛——铛——”
远处隐约传来午夜钟声,宣告新的一天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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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值机柜台前。
晴只背着一个轻便的双肩包。远赴重洋,归期未定,但组织会安排好一切,她无需携带太多身外之物。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她本就没有多少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递出护照,换取登机牌。就在她转身准备走向安检口时,余光瞥见了那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八月盛夏,机场冷气充足,那人却依旧一身标志性的黑色衬衫与长裤,银白长发用一根墨绿丝带束在脑后,背对着熙攘人群,独自站在落地窗边的角落,指间一点猩红明灭,烟雾模糊了他冷峻的侧影。
晴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安检通道。她无比相信拉菲的药剂——此刻在琴酒的认知里,昨晚大概只是结束任务后回到安全屋,度过了一个异常疲惫的深沉夜晚而已。或许会对超长的睡眠时间略有疑惑,但绝不会记得更多。
在他的记忆里,他们依然停留在挑选搭档那日之后,形同陌路的决裂状态。
而他出现在这里,想必也只是出于BOSS的命令,确保她(或许还有稍后出发的雪莉)这只珍贵的“实验体”乖乖登上前往美国的航班,不容有失。
通过安检,走入候机区。那道无形的屏障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晴才敢在人群中悄然回望。
那个角落,已经空了。
巨大的轰鸣声中,客机挣脱地心引力,冲向云端。
琴酒在飞机起飞后,才转身离开机场。他依照指令,向BOSS汇报了“莫斯卡托已顺利登机离境”的消息。
黑色的保时捷356A穿行在东京午后的街道上,驶向组织一处表面是酒吧的据点。上午的酒吧人迹寥寥,酒保打开电视,播放着热闹的打歌节目,试图驱散室内的冷清。
突然,节目信号被切断。
屏幕右上角跳出血红色的【直播】字样。新闻主播面色凝重地坐到台前,语速急促:“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今日上午十一时四十二分,由日本东京飞往美国洛杉矶的ZG024航班,在太平洋上空与地面失去联系,疑似发生坠毁。目前多国救援力量已紧急前往疑似海域展开搜救,事故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中……”
“据悉,该航班机型为……根据航空公司信息,本航班乘客应到256人,实到255人,其中一名乘客因米花大桥突发交通事故导致严重拥堵,未能及时赶到机场……乘客具体名单已公布于航空公司官网,请相关家属……”
主播后续的播报,琴酒已经听不清了。
过于优秀的记忆力,让他瞬间精准调取了那个烙印在脑海中的航班信息——ZG024,上午九点四十,东京直飞美国马萨诸塞州(经停洛杉矶)。
手机在此刻尖利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来自最高权限的加密号码。
接通,BOSS罕见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声音传来:“莫斯卡托今天早上乘坐的航班是——”
“ZG024。九点四十起飞。”琴酒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足足有两秒。随即,BOSS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带着侥幸追问:“你确定她登机了?有没有可能她其实——”
琴酒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确凿的答案。今天清晨,是他亲自目送那道身影通过安检,走向登机口,直至那架飞机滑入跑道,冲天而起。他经手的事务,从未有过“意外”或“差错”。
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被掐灭。BOSS最终什么也没说,重重切断了通讯。
琴酒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回电视屏幕。新闻画面已经切到了混乱的机场家属接待处,哭声与呼喊隐约传来。
保时捷内一片死寂,只有新闻主播持续播报着搜救进展的、毫无温度的声音在回荡。
他点燃一支新的香烟,缓缓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升腾,模糊了车窗外的城市光影,也模糊了他眼中深处那片冰冷荒原上,无人得见的一丝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