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晴没有直接返回,而是拐进了附近的商场,买了一部新手机。她将从旧手机上取下来的挂链,重新挂在新手机上。
那是一条定制的手机链,造型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瓦楞箱,箱体一角,破了一个小小的洞。
她轻轻摩挲着那个破损的角落,冰凉的触感却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记忆深处那道尘封的门。雨水、寒冷、狭窄的巷子,还有那个银发绿眸的少年……画面汹涌而来,清晰得仿佛昨日。
---
那是她四岁那年。
东京的初秋,雨下得缠绵又阴郁。不像春雨温润,不似夏雨暴烈,也没有冬雨的刺骨。它只是无声无息地渗透,表面没有危害,等注意到的时候,那股潮湿与阴冷已经深入骨髓。
日奈森晴是偷偷跑出来的。
她知道父母已经去世了,也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就是从此只能住在墓地那个小小的盒子里,再也不会对她哭对她笑,陪她做游戏或者摸摸她的头。
轮流照看她的亲戚们,总是在争吵与推诿中忘记她的存在。但比起那些令人不适的虚假热情,被遗忘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今天是父母去世的第七天,大人们都去了墓园,以“年纪太小”为由将她留在了空荡荡的屋里。于是,她揣上平时积攒的零钱,决定自己去找爸爸妈妈。
但是因为下雨,路上车子都开的飞快,她个子太小了,站在路边拼命挥手,也很少会有司机注意到她的存在,就算偶尔有人看到,一看她单独一人,也会事不关己直接离开。
她不得不一边走一边对着路边挥手,然后就迷路了。
雨水浸湿了她的背带裤,寒意后知后觉地爬上来,让她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慌乱中,她钻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里堆放着附近居民的垃圾,好在今天是回收日,角落里有几个尚未被压扁的瓦楞纸箱。
像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堡垒,晴费力地将纸箱拖到稍微干燥的角落,蜷缩着钻了进去。纸箱隔绝了部分风雨,带来些许虚幻的暖意。疲惫让她昏昏沉沉,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因四肢僵硬和额头的滚烫而醒来,难受地动了动腿,顶开了覆在身上的纸箱。
“谁?!”
一道冰冷得近乎实质的声音陡然刺破雨幕,同时响起的,还有某种金属器械清脆的“咔哒”声。
晴吓得一颤,彻底掀开了纸箱。
巷子另一端,一个约莫十岁上下的少年正紧贴着墙壁,墨绿色的瞳孔如同锁定了猎物的夜行动物,锐利地钉在她身上。
他穿着一身纯黑的紧身作战服,银白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手里握着的黑色物体,正稳稳指向她。
好像……球球。
这是晴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球球是她养的猫,有着雪白的毛发和同样漂亮的绿眼睛,平时总是高高在上,不爱理人。
少年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枪口并未移动,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过来。”
晴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她左右看了看,从旁边又拖来一个稍大的空纸箱,迈着小短腿,费力地搬到两人中间放下,仰起脸,眼神认真:“给你。”
少年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抬脚,不耐地将那箱子踢到一旁。箱子一角在墙上磕破了一个洞,滚回晴的脚边。
“你是谁?”他语气更冷。
晴心疼地看了一眼破掉的箱子,瘪了瘪嘴,还是老老实实地背诵起来:“我叫日奈森晴,爸爸叫日奈森雨树,妈妈叫日奈森千空,家住米花町2丁目56番地,爸爸的电话是XXXX……”这套说辞她背得很熟,大人教过,万一走丢要这样告诉警察叔叔。
“废话少说。”少年打断她,枪口逼近一寸,“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易刺破了她强撑的平静。迷路的恐惧、身体的难受、对父母汹涌的思念……所有委屈瞬间决堤。豆大的泪珠混着雨水滚落,她抽噎着,话都说不连贯:“我、我想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不让我去……我自己出来……找不到路……司机叔叔也不理我……哇——”
尖锐的哭声在狭小的巷子里回荡。少年脸色一黑,低声喝道:“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变成压抑的抽泣。虽然晴内心还是很难过,但是小动物般的直觉让她决定暂时听话。
对峙般的沉默弥漫开来。
少年最先破功,他背靠着湿冷的墙壁,身子缓缓下落,变成靠坐在墙边,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直到这时,晴才注意到,他脚下的积水泛着不祥的暗红色,正随着雨水缓缓晕开。
“你受伤了。”她小声说。
少年闭上眼,语气淡漠:“不关你事。”
晴想了想,往前挪了一小步:“我……我会包扎。妈妈教过我。”
她鼓起勇气,提出交换条件,“我帮你包扎,你个子高,等会儿帮我拦一辆车,好不好?”
少年重新睁开眼,目光如冰冷的扫描仪,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一遍。异常的红晕,单薄颤抖的身体,没有任何威胁性。
确定自己一根手指头都能打得过,少年权衡了一秒,漠然点头:“成交。”
他从腰后的战术包里扯出一卷绷带,扔给晴。伤口在右肩胛骨靠内侧,自己难以处理。原本他打算硬撑到接应的人来,但有个现成的“工具”能用,至少能减缓失血。
他也担心自己失血过多,在回到基地的路上就直接昏过去,任何会失去意识的情况都会让他万分警惕。
想到这里,少年不禁暗自咬牙,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训练营执行任务,被教官随便分了个队友,没想到那是个十足的蠢货,早在潜入过程中就露出破绽而不自知,最后不仅自己死掉,还暴露了他的狙击位置,害他被人埋伏。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逃亡路上想办法杀掉了目标,或许是队友的愚蠢纵容了目标的自大,竟然敢跟着保镖一起过来追杀他,真是自不量力。
正在想事情的同时,少年不忘关注靠近他的日奈森晴。
晴接过绷带,绕到他身后。伤口比她想象的狰狞,但她咬住下唇,努力回忆母亲教过的步骤,手指颤抖却尽量稳定地开始清理、包扎。她的指尖因发烧而滚烫,偶尔碰到少年冰凉的皮肤。
少年感受到那异常的温度,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原本的打算是敷衍了事,等她包扎完就毁约,毕竟外边可能还有追兵,他疯了才会出去暴露自己。
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或许可以打发她去前面巷子,然后替她叫救护车——前提是,她最好动作快点,在接应的教官赶来之前就离开,否则教官会不会杀人灭口他可不保证。
“好了。”晴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甚至在后背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带着点完成作品的小小自豪。
“从这里出去,右转有个便利店。顺着便利店方向走两百米,另一条巷子口等着。”少年快速说道,声音因失血而有些低哑,“我会帮你叫车。”
“不能在这里等吗?”晴疑惑。
“不想死就别和我待在一起。”少年抬眼,那股属于掠食者的危险气息再次弥漫开来。
晴瑟缩了一下,抱起自己那个破了一角的瓦楞箱,慢慢朝巷口挪去。走了不到十米,她又停下,回过头,大眼睛里满是狐疑:“你……真的会帮我叫车哦?”
“……会。”
这次,她小小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巷口拐角。
大约十分钟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子深处。然而,令少年——黑泽阵——瞳孔微缩的是,男人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去而复返的小小身影。
日奈森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挥了挥手。
男人——组织的教官——看了看两人,挑眉:“黑泽,认识?”
黑泽阵脸色难看地点了下头。
教官转身,面对晴时已换上亲切的笑容:“太好了。晴酱,先跟这位哥哥一起走,叔叔等下就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他压低声音,对黑泽阵快速交代:“算你运气好,目标确认死亡,而且发现了这个‘意外收获’。把她带回去,藤原甲那废物的连带责任,一笔勾销。”
藤原甲,就是他那个愚蠢至级、害他陷入埋伏的临时队友。
黑泽阵心底冷笑。那家伙的死本就咎由自取。他的目光掠过教官身后那个一脸懵懂、抱着破纸箱的女孩。
又一个……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无知者。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底冰冷的漠然。像她这样弱小、天真、还会发烧哭泣的存在,踏入组织的训练营,结局早已注定。他已经在心里,为她签下了无声的死亡判决书。
---
时光如流水,将四岁前的许多记忆冲刷得模糊不清。唯独那个弥漫着雨水、血腥和瓦楞纸箱气味的初秋傍晚,每一个细节都烙印在灵魂深处,未曾褪色。
十五岁那年,她第一次以正式成员身份离开基地执行任务。路过一家定制小店时,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订制了两条手机链——都是瓦楞箱的造型,一条完整,一条破了一角。
最终,她将那条“破洞”的瓦楞箱挂在了手机上,而那条“完整”的,则被她收进了安全屋抽屉的最深处。
当时说不清缘由,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在潜意识里,她一直将那场充满狼狈与血腥的相遇,视作某种隐秘的纪念。纪念那个雨夜,纪念那个受伤却依旧凌厉的少年,也纪念……自己命运彻底转折的起点。
手机链在指尖泛着微凉的光。她最终没有将它丢弃。
就这样吧。
或许远离日本,远离这片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土地,也是一种解脱。她轻轻松开手,让链子自然垂落。希望未来的某一天,当她再次看到这小小的瓦楞箱时,心中能再无波澜。
如同看待一段,与自己全然无关的,别人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