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命（重生）》飞萌

3、玉佩

　　“公主还有事交代？”秦羿双手抓着缰绳，语气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生硬。他高立于马背，兰霜需要微微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如此角度看过去，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只是眼前人的目光早已改变。

　　兰霜心头焦急并未能察觉到他的异常，她解下了腰间玉佩递过去：“此玉佩可保将军在西梁境内畅通无阻，兰霜愿以玉佩为约，随时等候将军亲临玉城。”

　　秦羿神色微顿，心上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

　　那是一块洁白如雪的玉佩，正面刻着羽毛般野蛮生长的霜花，背面用清秀的字体刻着一个小小的“霜”字，犹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块玉佩还是在十年前。

　　那一年他十岁，在这之前他一直住在灵州的山间，小小的宅院，院前淙淙而过的小溪，溪旁浆洗衣物的庞嬷嬷是他生活的全部。

　　他时常会在读书空闲时对着屋前的垂柳出神，庞嬷嬷口中常年在外经商的父母会是什么模样？他们真的忙到连看自己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甚至在夜深人静认真地想过父母是否已不在人世？可当他得知自己是个不受人待见的私生子时，他内心中对父母所有的期盼都变成了逃避。

　　那高门大宅不是他的家，那威风凛凛的将军也不是他的父亲。他在一个寂静的长夜收拾着简单的行囊翻墙出逃，不识方向的他误入了西梁边境被守军抓捕带回了玉城。

　　当他待在那狭小的帐中听着帐外来来回回嘈杂的人声时，他的内心无比宁静。长在山野，奔于山野，总好过囚于方寸，受制于人。

　　他甚至想过留在这个陌生的国家，没有人知道他的出生也不会有人因私生子的身份对他另眼相看，所以他趁守军觐见西梁公主时偷偷从帐中逃了出来。

　　西梁的土地辽阔无垠，绿野一望无尽，所以他无处可藏，他被那位西梁公主发现了。

　　他还记得她当时穿着一身绯色的衣裙，腰间挂着一块雪白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花纹，但他认识背面那个字——霜。

　　他藏在一处草丛中间，她骑着马远远就看到了自己，她托士兵将她从马背抱下，独自一人跑到了他藏身的草丛。

　　身后的士兵想要追赶她的脚步，她却用小小的身躯挡在了自己面前，并故作恼怒冲那些士兵叫道：“你们别过来！吓跑了本公主的兔子要你们好看！”

　　那些士兵果然止住了脚步，他咚咚直跳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他狼狈趴在草丛里，只能用一种非常难受的姿势仰望着她，那时候他便在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小姑娘？像年画上的娃娃，白白嫩嫩，招人喜欢。
　　他怔怔望着她出神，她却扑哧一笑问他：“是不是你爹爹打你了？”

　　她向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刻，他心上的城墙轰然倒塌了。他小心翼翼将自己满是脏污的手放在了她白嫩的手心，他至今记得那触感，柔软得像水。

　　她拉着自己跑到一处河边，在几块堆砌奇怪的石板下拉出了一个锦盒。像是找到什么珍宝一般，她从那锦盒里掏出了两块甜饼塞进了他手心，她笑着说：“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他双手捧着那甜饼，灵魂出窍般直愣愣盯着她出神，她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欣喜。他顿时觉得自己双眼酸胀得厉害，赶紧将甜饼塞进了嘴里。

　　她小小的身子用力一蹦就坐上了身后的石板，她双手托腮，边看着他吃边说道：“这是我的婢女为我藏的，我经常偷偷跑出来，她们怕我饿着所以每天都会来换上新的吃食，若是你饿了就来这石板下拿。”

　　他当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吃着甜饼听她讲她被教书先生追着跑的故事。

　　她还问他：“我爹爹经常凶我，说我贪玩，读书不用功。你爹爹为什么凶你啊？”

　　他被问得有些愣神，隔了好一会儿才摇头答道：“我...爹...没有凶我。”

　　她听完这句话长长叹了口气，似乎还有些愤懑，樱粉的唇小声嘟囔了两句，而后歪着脑袋羡慕地对他说：“你爹爹真好。”

　　他被这话惊得噎住，喉咙里那块甜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张脸憋得通红。

　　见此情形，她立马起身拉着他往河边跑，三月初的河水还带着一丝丝寒意，她二话不说就往河边一趴，双手掬起一捧水往他嘴边送。

　　听她说这是雪山上流下来的清泉，饮下这天清河水便能得到山神的祝福。

　　他在那天清河畔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午后，她被随行的婢女唤回，临走之前她解下了腰间的玉佩并告诉他：“你拿着它可以保平安。”

　　她不停叮嘱他小心些，千万别被那些士兵抓住，若是他们欺负自己就把玉佩掏出来给他们看。她还说：“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只能跟我玩哦，等我明日再来寻你。”

　　那块玉佩和眼前她手中的这块长得一模一样。

　　一样的玉佩，一样的人，却有着不一样的记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了。

　　他不清楚是自己左肩上的伤口在痛，还是更深处的心在痛，他只知道自己着实不该奢求她还记得，所以他说：“公主的谢意秦某心领了，若是秦某收下公主的随身之物恐会累及公主清名，还请公主小心收好。”

　　他强忍着内心的冲动不去看她，和十年前一样，还没来得及告别就匆匆走远。他甚至有些后悔此行此举，若他不来，兴许他会永远因她而欢喜。

　　兰霜望着他远走的背影有些愣神，但细想他说的话又觉得有几分道理，毕竟她不介意的事情不能强求别人也不介意。

　　正出神，晚诚又从她身后冒了出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玉佩惊叫道：“哇！你竟然将这玉佩送人？！我当初求了你那么久你都不愿意把这玉佩送给我，转眼的工夫你就送给别人！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兰霜心头起了一股无名火，伸手就要将那玉佩抢回来，晚诚闪身躲过，颇有些纠缠不休的架势。兰霜有些急了，怒道：“你还给我！”

　　“不给！”晚诚顺手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塞给了她，并道：“我让霍师傅给我也雕了一块，和你这个一样，你以后就戴这块吧！”

　　兰霜接过一看，晚诚这块玉佩果然跟她那块长得一模一样，甚至玉料都极为相似，不过他这块玉佩背后刻的是“诚”。

　　兰霜气不过又抢不到，随手将那玉佩朝他砸了过去，晚诚慌乱中伸手一接，两块玉佩在空中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等他定神一看，兰霜那块玉佩竟在他的玉佩相击下碎裂了。

　　晚诚直觉不妙，立马求饶道：“霜儿，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再去求霍师傅给你做一块，好不好？”

　　“不好！”兰霜气急败坏，一把抢过碎成两半的玉佩，怒道：“晚诚，我跟你没完！”

　　那是一块十分罕见的玉料，色白而润，纯净通透。打造此玉佩的霍文大师乃世间难寻之能工巧匠，出自他手的玉器千金难求。

　　她曾在五岁时将这块象征王室身份的玉佩送给了一位陌生的少年，为了不被父王发现她用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和霍大师交换，求他为自己打造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幸运的是，当年那块玉料并未用完，所以才有了如今的这一块，没想到这玉佩跟在自己身边如此命运多舛。她突然就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少年，也不知那玉佩是否还在他的手里。

　　兰霜瞪了他一眼，转身就朝二哥的马车走去，任凭晚诚在她身后怎么喊她都不回应。

　　两人的吵闹声逐渐远去，秦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胸口。那块玉佩他一直随身带着，正如她所说可以保平安，驻守北地多年，多少次逢凶化吉他都觉得是这玉佩在冥冥之中给他带来了好运。

　　他自嘲一笑，笑自己天真。

　　一想着那个晚诚身上戴着同样的玉佩，他就恨不得将这玉佩扔得远远的，再也不想看见。

　　他微微收紧五指，隔着衣袍感受那玉佩的轮廓，终究是舍不得，哪怕物是人非，他也永远会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春日。

　　兰霜打帘上了车，见兰霆面色苍白靠在车壁，心口猛地揪了一下。

　　兰霆见她前来，强撑着嘴边的笑意，轻唤她坐过来些。兰霜依言照办，小心坐在他身侧询问他的伤势，兰霆不想让她担心，只说无碍。

　　若不是兰霜知晓前世之事，兴许她就这么被二哥骗了过去，好在她已经做了两手准备，只要好好养伤，二哥定会恢复如初。

　　西梁的国土面积只有大魏的四分之一，但却占据了绝佳的地理位置，拥有着肥沃的土地和极为丰富的物产。

　　北齐虽幅员辽阔，却有一半的土地被冰雪覆盖，常年受恶劣天气影响导致粮食结构单一，物资匮乏，这便是北齐这些年想要南下的原因。在这样的情形下，西梁与大魏结盟，双方共同构建起阻隔北齐南下的防御墙就显得尤为重要。

　　想到这里，兰霜忍不住开口问：“每到入夏北齐便会频繁骚扰边境，此次二哥回玉城，北境之事可有安排妥当？”

　　兰霆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只爱玩乐的妹妹会突然关心起边境之事，惊讶之余还有些欣慰的笑意，他道：“放心吧，我留了谭俊义值守，况且还有秦羿在，若有变故，他自会想法子应对。”

　　“秦羿？”这个回答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两人的关系竟已好到可以放心将边境交给对方打理了吗？

　　兰霆点了点头，又庆幸道：“这次多亏了他。”

　　兰霜心中疑惑却也微微颔首，若不是她亲眼见过秦羿亲力亲为赈灾，她定是要提醒二哥多加防范。末了，她也肯定道：“秦将军是个好人。”

　　兰霆听完却没由来叹了口气，兰霜追问他因何叹气，他垂眸想了想才道：“只是觉得惋惜罢了，像秦羿这般有勇有谋的将才竟会被大魏远派至那苦寒之地，做最苦的差事，拿最低的俸禄，时不时还要自个儿掏腰包贴补军用。北境那地方，千难万险，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博军功，偏偏大魏重文轻武，要么碌碌无为，要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无奈一笑，叹道：“他若是生在西梁就好了。”

　　兰霜很少能从兰霆口中听到他夸赞别人，况且还是一个邻国的将领，妄议他国政事本就是忌讳，他能说出此番话，想必是因为英雄相惜。她顿了顿，说道：“二哥此言差矣。”

　　兰霆微微一挑眉，问：“霜儿何出此言？”

　　兰霜浅浅一笑，应道：“为将者，视守卫疆土护佑百姓为己任，天下苍生在先，功名利禄在后。若一军将领都以高官厚禄，加官晋爵为首要目的，又有谁会安心长年驻守在北地？二哥此言无非是觉得秦将军大材小用，建功立业固然是将士心之所向，但‘碌碌无为’又何尝不是因为边境无患，百姓无忧？我相信比起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秦将军更愿意维持如今这‘碌碌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