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命（重生）》飞萌

2、重生

　　沉重的眼皮上似有光亮流转，红红的一片，忽明忽暗。兰霜缓缓睁眼，澄澈天光一闪而入，晃得她立马伸手遮挡。

　　耳边传来潺潺流水声，苜蓿草迎风而动，她听见有人远远唤她公主，她又重新睁开了眼。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湛蓝的穹顶上孤零零飘着一朵白云，连绵在那蓝天之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场，她就躺在天清河畔的石板上，像儿时每次偷跑出宫那样。

　　她喝下那杯鸩酒还是前日的事，没想到她日思夜念的这片土地这么快就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她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重新活了过来，并且回到了十五岁。

　　记忆中的那些纷纷扰扰全然没有发生，她甚至还未与华璟订下婚约，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仅两日的功夫，她便发觉自己关于大魏的记忆似乎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曾经刻骨铭心的经历只剩下些许残缺的片段，就好像她在大魏的那五年仅是大梦一场，又或许这是上天给她的启示——过往不必终生铭记。

　　马蹄声越来越近，她也悠悠回神撑着半边身子看向那奔驰而来的人。秋棠独自骑着马赶来，远远看见她就高声喊着：“公主，霆王已达丰都！”

　　她迅速从石板上起身，牵过一旁垂头吃草的雪落一跃而上，朝着秋棠的方向奔驰而去。

　　两人一会合，秋棠便道：“公主，霆王队伍已到丰都城外，还有半日能回玉城，听信使说，霆王受伤了。”

　　二哥受伤的事她早已知晓，所以她并未表现得过分惊讶，只微微颔首后问道：“昨日张贴在城门的告示可有人前来应征？”

　　秋棠点头应道：“青竹已安排前来应征的大夫前往平章前殿等候。”

　　“好，让他们等着，我去丰都迎二哥，你先回宫。”

　　兰霜说着就要调转马头朝丰都城去，秋棠心中疑惑，忙出声叫住了她：“公主，您为何要让那些游医给霆王看伤？王宫中的太医难道不比那些游医强吗？”

　　兰霜不想多做解释，只道：“宫中那群老太医连个头风都得看半年。”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前世二哥便是因为这群庸医互相推诿，延误救治良机才导致了二哥伤重而亡。

　　“奴婢在来之前看到太医院的程太医正匆忙朝兰华殿去，想必是得知了公主招大夫进宫一事，王上若是问起此事奴婢该作何解释？”秋棠六岁就跟在兰霜身边，自然是明白她所言有理，但她还是会担心公主此举会遭人非议。

　　比起秋棠的惴惴不安兰霜显得镇定许多，触及那群老太医的利益，他们必定会倾巢而动，但她丝毫不惧。只要能保住二哥的性命，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的嘴角浅生一抹笑意，只道：“不必解释，等我回来便是。”

　　说完她便掉转马头朝丰都城奔驰而去。

　　三月的玉城一如她记忆中风轻日暖，她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心室的跳动，那颗尘封已久的心似乎正在用力挣脱那些往事的束缚。

　　如今二哥伤情未明，她绝不能再沉溺于过去，她得保二哥周全，因为她清楚如今的西梁早已不是曾经的西方霸主。

　　一个土地肥沃，盛产珠宝美玉，甚至还有遍地黄金传闻的国家必定会受人觊觎，“富”既是益处也是弊端。

　　如今北齐雄踞北方虎视眈眈，南有乌楚蠢蠢欲动，西域诸国虽分散却逐渐把持通商要道，唯独东方的大魏因共同的强敌而与西梁结盟。

　　她深知父王不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君王，结盟也并非坏事，但父王年事已高，膝下四个子女，大哥早夭，四弟年幼，一整个国家的重担都压在了二哥身上。西梁一旦没有了二哥这位储君，她又得走上前世的老路——择华璟为夫。

　　她昨夜在为二哥伤势困扰时反复问过自己，还愿意选择华璟吗？她设想过很多种即将面临的局面，甚至尝试着为了家国大义说服自己，可问了无数遍的答案都是不愿意。

　　她始终相信，一个国家的强盛绝不是靠盟友强大，更何况她亲眼看到华璟刀剑相向，倘若西梁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她自会拼了命守卫。

　　她曾责怪过自己懦弱，若不是为情所困兴许不会让西梁面临灭国的境地。可她又后知后觉自己曾经的勇敢，只是那股子倔强用在了错的地方。她不会后悔经历那五年，只会庆幸自己还有重新选择的余地。

　　日头渐高，春风渐暖，她一身红衣奔驰在这绿野茫茫，坚定的每一步注定了她再也不会为狂风折腰。

　　丰都离玉城并不远，若是快马加鞭只需两个时辰便能到，本想着二哥往回赶他们定会在半途相遇，没想到她竟赶到了丰都城外才得见二哥的队伍，想来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丰都城外的士兵黑压压站了一片，军中有人远远看见她骑马赶来便高声喊着：“公主来了。”

　　兰霆正在城门外与秦羿话别，没想到兰霜会在此刻赶来，他微微转头看向她的方向，语气变得宠溺：“这丫头就是爱折腾，又是一个人跑这么远。”说完又冲秦羿道：“秦将军不妨也见见我这位妹妹吧。”

　　秦羿神色一闪而过慌乱，兰霆只关注兰霜根本没能察觉，秦羿拒绝的话已到嘴边，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又将话咽了回去。

　　那抹红色身影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心口正在加速跳动。

　　他是从北齐刀口下救了兰霆不假，但他也确实不用一路相送至丰都，他能送到这里无非就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自己是否能远远看她一眼，只不过自己内心始终不愿承认罢了。

　　兰霜远远跳下马背，冲着兰霆的方向就跑了过去。只有天知道她在此刻见到活生生的二哥有多高兴，所以她丝毫不顾旁人的眼光，跑过去抱住了他。

　　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涩，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她能闻到二哥身上浓重的药味里裹着一丝血腥，她的双臂甚至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弄疼了他。

　　在西梁，人人都知霆王最宠他的妹妹，所以他们如此亲昵的举动也并未有人觉得不妥。若是在私底下，兰霆定会好好安慰她，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只轻轻拍了拍兰霜的后背，柔声道：“这么着急赶来，是来质问我为何没能赶上你的生辰吗？”

　　兰霜直起身子不住地摇头，她好想说点什么，但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那双清澈如洗的眼睛一直往外翻涌着热泪。

　　兰霆粗砺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正要开口，身旁却响起一个颇为吵闹的声音：“霜儿，你怎么来了？是想我了吗？这次没能赶上你的生辰，等回了玉城我给你补上好不好？”晚诚从胸前掏出一块丝帕，悄无声息别开了兰霆的手，仔细替兰霜擦着眼泪。

　　他是兰霆的副将，出生西梁大族，西梁曾经能成为西方霸主少不了晚家的功劳。

　　兰霜有些嫌弃地推开了他的手，秀眉微蹙着责怪：“还说呢！是不是你没能保护好二哥？！”

　　晚诚一时语塞，他根本不敢说霆王是为了救他才会受伤，若不是他执意追着那队北齐人进了落月谷，也不会中了他们的埋伏。

　　“是我不好。”晚诚语气立马软了下来，颇有些心虚。兰霆适时插过话道：“好了，当着秦将军的面吵架也不嫌丢人。”

　　秦羿立在兰霆身侧，左手一直背在身后，在看到晚诚与她有如此亲密的举动时不自觉握了握拳。

　　兰霜后知后觉一转头，正对上秦羿深邃的眸。

　　他一身玄衣银甲，墨发一丝不乱束在银冠里，干净清俊的脸上略有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倦意却为他的冷峻之色平添了几分阴郁，让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沾染上了凡尘之气。

　　竟然会是他？

　　秦羿，她在心头默念这个名字。

　　她曾在上京城那些命妇贵女口中得知他是明昭侯秦远川的私生子，长年驻扎在北地，甚少在人前露面。当初她亲赴望州赈灾时曾见过他在大雨中抢修堤坝，安置灾民，不眠不休，甚至在替华璟挡剑负伤后还得了他赠药。

　　她的上辈子因华璟的关系接触过大魏许多王公贵族，他们衣着光鲜，装饰华丽，口中所言无不为国为民，但却在大魏政局动荡，天灾泛滥之时借机弄权敛财。

　　秦羿或许在他们那群人眼中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但在她的眼里，秦羿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心怀天下的有识之士。

　　“霜儿，快来见过秦将军。”兰霆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他拉着兰霜手臂往秦羿身前带了带：“此次若不是秦将军出手相助，想必我是性命难保。”

　　兰霜心头又是一怔，竟是他救下了二哥的命。

　　她右手握拳放至心口朝秦羿深深鞠了一躬，郑重道：“兰霜谢过秦将军救命之恩。”

　　“公主礼重了。”秦羿虚抬着兰霜的手臂要她起身，兰霜再次与他对视，眼前这人却是比她想象中更为俊美。

　　在那些关于秦羿的话题里，她总是能听到一表人才、气宇不凡、丰神俊秀这样的形容词，而在这样的溢美之词后面往往都会接上私生子这三个字，随后便能看到那些自命不凡的贵女脸上流露出惋惜之色。

　　她没由来觉得想笑，她们对秦羿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但又因出身这一道鸿沟彻底隔绝了进一步了解他的可能。

　　他就像那天山上的雪莲花，从冰谷裂缝中破土而生，在最贫瘠的土地上盛开出最华美的花。世人只会在雪山脚下遥望他的美貌，在人们的传言中向往他的英姿，却从未有人跋山涉水跨越雪谷冰沟去到他的身边。

　　她心里对秦羿的感激溢于言表，她甚至觉得词穷，她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向他表示感谢，只好客气相邀：“将军一路车马劳顿，不如随我到王都玉城稍作歇息，也好让兰霜有机会能领将军瞧瞧西梁的风土。”

　　骄阳下这抹明媚的笑悄悄驱散了他看到晚诚那越矩之举后的不适，他发现自己很难与她对视，她的那双眼睛像是无尽的深渊，在那深渊底下有无数双手要拖着他沉溺。

　　他匆匆别开视线：“谢公主好意相邀，只是秦某军命在身，无法与公主共赴玉城，若他日有机会亲临，秦某定会向兰兄多讨几杯酒喝。”

　　兰霆爽朗一笑，拍了拍秦羿的肩头，要他千万别客气。兰霜心里略有些遗憾，想来还是因为没能还他恩情，下一次再想相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晚诚似乎是看到兰霜一直盯着秦羿，心头颇有些吃味儿，他又不依不饶凑到兰霜跟前用手臂碰了碰她的肩膀：“时候不早了，你就别再耽误秦将军时间了，从丰都过边境还得半日工夫呢。”

　　兰霜不悦睨了他一眼，凑到他耳边咬牙威胁道：“你别多嘴！等我回宫要你好看！”

　　兰霜不想再与他多说，再一转头却见秦羿已经翻身上马，她忙迈步追了上去喊道：“秦将军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