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命（重生）》飞萌

4、敬畏

　　兰霆难得见她一本正经忧国忧民，不由开口打趣道：“看来被父王拘着读这几年书没有白费功夫。”

　　兰霜白了他一眼，“还不是得谢谢您这位好哥哥，每回我溜出去玩你都给我抓回来。”

　　兰霆被她说得哈哈大笑，谁料伤口猛地一抽疼，立马龇牙咧嘴叫唤起来。

　　兰霜赶紧拍开他的手不让他去碰，“叫你得意，扯了伤口还笑得出来吗？”

　　兰霆没应，低头看着眼前认真查看伤口的妹妹，心头涌上了一阵暖意，“母后没被吓到吧？”

　　“还说呢。”兰霜看他一眼，“母后一听说你受了伤就急得整夜未眠，连喝了好几副安神的汤药才勉勉强强睡下。”

　　“让她老人家操心了。”

　　兰霜听他这话莫名想笑：“你要是不想让她老人家操心，赶紧找个王妃吧。”

　　“瞧你。”兰霆睨了她一眼，“怎么动不动就提这茬儿？那你生辰也过了，成年了，是不是也该谈亲事了？”

　　兰霜脸上的笑意凝固，明显顿了一下，而后干笑道：“我的亲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那当然有的说了。”兰霆不假思索道：“大魏那几位皇子，总得挑一挑，也不是身份贵重就能配得上我妹妹的。”

　　兰霜靠回了窗边，平静道：“我哪有那么优秀？贪玩，不定心，经常干蠢事，脾气还不好，这世上除了你还会有谁会觉得我好？”

　　她突然就很想哭，这世上也只有二哥才会将她当个宝贝。她突然转头看向窗外，轻薄的纱帘拂过她的侧脸，眸中骤起水雾被她强压了下去。

　　“谁说的？我们霜儿聪明可爱，善良美丽，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多少儿郎排着队都想看你一眼，谁敢说你不好？谁敢说我就把他抓起来！”

　　兰霜回头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也不怕谏官参你一本。”

　　“参就参吧，谁也不能说我妹妹。”他停顿片刻，又道：“上次我不是托人从大魏给你带了那几位皇子的画像？你看上谁了？”

　　兰霜愣了愣，好像确实是有这么回事，这些画像是二哥偷偷从大魏弄来的，不过记忆中那些画像好像跟他们本人一点都不像，后来这些画像被母后发现，他们俩还被臭骂了一顿。

　　在兰霆的直视下，兰霜摇了摇头，她太了解那几位皇子，便也不可能对谁心生情意。

　　谁料兰霆突然开口道：“那你觉得秦羿怎么样？”

　　兰霜明显一愣：“什么？”

　　弄清楚二哥想说什么之后，她突然红了脸责怪道：“二哥你在说什么呢？哪有人这样问的？”

　　“那我应该怎么问？”兰霆笑道。

　　“哎呀，你别说了，好好歇着吧。”说完她便转过了身子不想再让他继续下去。

　　兰霆笑笑，确实也太突然了，还是徐徐图之比较稳妥。

　　抵达玉城已是黄昏时分，王后封氏带着人守在宫门外，一同前来的还有她多日未见的表妹封灵。

　　晚诚绕到马车前扶她下车，她下意识伸了手，还未下车就听封灵道：“表姐不会也受伤了吧？怎么下车都要人帮忙？”

　　兰霜愣在原地，与车旁的晚诚对视了一眼，随后绕开他自己跳下了车。

　　她这个表妹向来争强好胜，喜欢晚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她本就无意与她争抢，避着点总归没什么坏处。

　　封氏迎上前来，拉着兰霆好生询问了一番。兰霜本以为就是随便问两句，谁料封氏越说越激动，还险些哭出来，这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兰霜赶紧将她拉走，他们一行人这才顺利回到了飞泉宫。

　　飞泉宫中的太医已等候多时，兄妹俩一回来，领头的程太医便带着人上前去查看兰霆的伤势。

　　封氏得了空便拉着兰霜往门外走，万里无云的天空早早便能看见月亮爬上梢头，封氏一直将她拉到侧殿的凉亭才开口问：“你在平章前殿招揽的那些大夫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在城门贴的告示？！你为什么要插手太医院的事？你知不知道你父王被那群太医逼问得犯了头风？”

　　兰霜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一听平章前殿立马来了精神，“您不说我都快忘了，那些大夫应该等候多时了，我先过去看看去，二哥这边您上点儿心，我去去就回。”

　　兰霜拔腿就跑，丝毫不给封氏反应的时间，封氏连喊了好几声，兰霜却像只兔子似的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封氏一团火堵在胸口，下不去也上不来，只能一边深呼吸一边不停念着：“平心静气，平心静气，不生气，不生气。”

　　念完方才觉得自己心里头舒坦了些，她倒是要等着看这回把事情闹大了谁来给她收场。

　　兰霜脚下生风，绯色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激荡，西沉的红日丝毫不吝啬它今日的光芒，整个王宫都被染上一层橘红。

　　花园的紫藤爬满宫墙，簇拥成片的花苞透着浅粉，月亮门上的蔷薇随风抖落花瓣，恰巧为路过的兰霜发间添彩。

　　还未行至平章殿就远远看到秋棠着急忙慌朝她跑来，她不自觉加快脚步，靠得近了便听得秋棠慌张道：“公主，出事了。”

　　秋棠自平章前殿来，想必是她招揽大夫一事生了事端，但那些老太医此刻都在飞泉宫会诊，又会有谁专程去平章前殿生事？

　　兰霜在赶来的路上听秋棠大致将平章前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今日那些大夫早早便等候在殿内，没承想她却出城去迎霆王，这一来一回路上就耽搁了不少时辰。有的大夫等得不耐烦了便出言抱怨了几句，就是这几句抱怨竟引起了一番争执，其中一位大夫争论不过当场与人推搡起来。在这混乱中一位大夫被推倒，竟被人发现是女扮男装。

　　此事一出，本就对此十分不满的太医院立马就派了十几位医官前来，扬言要将这群来历不明的大夫赶出宫去，此刻双方正僵持在平章前殿，谁也不让谁，秋棠青竹一看事态不妙立马就来请兰霜。

　　兰霜听完微微颔首，心下了然。

　　红日敛去最后一丝光芒，只留几缕晚霞映照天边，兰霜还未进殿就听得有人高声道：“你这等乡野村妇还妄想进王宫做医官，识字吗？会写字吗？认得药材吗？你以为给王室看诊是小儿过家家？稍有不慎就是要命的差事，劝你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兰霜大步迈进门，“什么是要命的差事？”

　　众人显然是没想到兰霜会突然造访，惊讶之余又有些庆幸这话只有公主听见。

　　殿内烛火闪动，太医院数十位医官加上今日招揽的大夫乌泱泱站了一大片。

　　兰霜让他们起身，径直穿过人群行至殿中坐了下来，青竹一见她来，便哭丧着小脸凑到了她身边，看来这一日是没少被折腾。

　　“方才是哪位医官在高谈阔论？我这一路走得太急没能听清楚，能不能给我再说一遍？”

　　兰霜气定神闲坐在上首发问，人群中却是寂静一片，她甚至能听清殿外的夜虫正在花丛里叫得正欢。几位医官在人群中交头接耳，衣物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竟比那夜虫还烦人。

　　药材是西梁一项重要产业，因此这能辨识药材，会炮制药材的大夫在西梁的地位日渐走高。加之太医院那群老太医从来都是自视甚高，根本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连带着眼前这群医官也有样学样，只对自己表面恭敬。

　　兰霜弯了一下嘴角，转头问青竹：“青竹来说说看，方才是哪位医官在高声谈论？”

　　青竹伸手指了指站在她右手边身穿藏蓝医侍装束的青年，他低垂着眉眼，肤色微黄，一身官服平整干净。

　　兰霜的视线转到他身上，明显看到他的身形微微一晃，自知是躲不过，他便上前一步拱手应道：“回公主殿下，方才下官所言只是想让这些大夫对从医一事存有敬畏之心，并无他意。”

　　“哦？”兰霜起了身行至他面前问：“怎么称呼？”医侍赶紧躬身应道：“回公主殿下，下官姓杨。”

　　“杨医官。”兰霜点点头，不疾不徐道：“既然杨医官所言对从医一事要有敬畏之心，不知你言下这‘敬畏’二字，敬为何？畏又为何？”

　　“这......”他神色一滞，显然没有想到兰霜会这么问。

　　兰霜与他对视，并没有催促的意思，但他却像是在兰霜平静的眼神里看出了威慑，明明凉爽的春夜竟在额间冒出些许汗珠来。

　　兰霜轻笑，温润之声缓缓而出：“古有圣言，君子有三敬，一敬天地，二敬君王，三敬师长，心存敬畏而不惧，方言有所戒，行有所止。从医者当以敬重生命为先，知生命之所重方能静心钻研，精进其才。而谨言慎行，尊师重道，恪守医德，不侍己所长，志存救世乃医者之所任也，不知杨医官以为如何？”

　　杨医官一愣，接连点头应道：“公主所言极是。”说完又赶紧抬袖擦了擦流至鬓边的冷汗。

　　兰霜满意颔首，又道：“方才我在殿外听杨医官说乡野村妇不配入宫做御医，那么我想问问你，悬壶济世的左林芳左夫人，妙手回春的吴彩月吴大夫，还有在战乱中以一己之力救死扶伤的姜若姜夫人，她们因何能被西梁百姓交口称赞？”

　　那杨医官并未作答，殿中也依旧静谧，兰霜又继续道：“这三位大名鼎鼎的大夫便是你口中出生乡野的村妇，她们一生志在救世救民，并无一官半职在身。说起来，她们甚至还没有各位医官的地位高，可她们的一世所为能被百姓修书立传流芳百世，诸位手拿朝廷俸禄却只能在这太医院中靠抓药煎药度过半生，你们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

　　他又哪里想过这些？他不过是应了程太医的吩咐过来将这群大夫赶出宫去而已，谁知道会遇上这么个能说会道的三公主，这几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

　　人群中一名四十岁左右，身穿墨绿官服的医官忽地开口道：“三位夫人固然是我等学习效仿之楷模，杨医官方才所言也的确有失偏颇。但入太医院为官终究是要经过层层选拔，再经由掌院大人与官计司共同考核方可入职，断然没有以公主一己之言就能任职的说法。”

　　兰霜听完摇着头轻笑：“我何时说过要他们入太医院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