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不可追（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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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亦欢摇头：“虽然相处不长，陆瓷与当初小少爷行迹吻合过多，这两人说的话都不值得全信。”
君悦然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林公子对某些事，着实过于敏锐。”
林亦欢看着他的笑晃了一下神，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从小住在别人家，看脸色看习惯了，再会撒谎的人只要是在我面前撒谎都能一眼识破。”他避开了君悦然的眼神，“习惯而已。”
他能一眼看出别人藏在面皮下的激烈情绪，但若是风轻云淡的便看不出来，像君悦然这一般，心思就不是很好猜。
林亦欢又想起君悦然之前瞒着自己一堆事，这厮竟然毫无悔过之意，只是移开了目光：“有些不重要的，自然就掠去了。”
林亦欢几乎被气笑，敢情君悦然在这个幻境中已经手持剧本了，考试重点老师还没画，他就已经知道哪章不用考了！君悦然看他眼里冒火，罕见地无措了一下：“抱歉，在叶寻风之前，我通常一个人办事……”
林亦欢顿住了，他想起了君悦然人单影只孤家寡人的悲惨童年历史，气消了不少，愧疚增加了不少，君悦然这张脸露出这种神情来的杀伤力实在太大，更何况此时他与自己身量相近，面上还有些未长开的稚气，像一个大男孩。瞬间便不气了，扯了扯君悦然的袖子：“我们去看看现在这个府里的小少爷吧。”
“你从前听令于陆老爷，与他接触不多，得我去看。”如果没有想错的话，这两人的矛盾在于现在这个少爷是不是从前的小少爷，君悦然点点头：“你随我去，正好我也去要人。”他看了眼林亦欢，“若是再不带你离开，便要进暗卫队。”
林亦欢头皮发麻，他同屋的下人确实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时下便点了点头。
林亦欢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陆麒镇长大后的正脸，过去他传唤下人时，都是背对着他们坐在书案前。看上去三十多岁，但依然容貌俊朗，一举一动有水到渠成的气度，甚至与常年习武的君悦然也不相上下。
君悦然引林亦欢来，将目的简单说了一下。陆麒镇静静打量了林亦欢许久，林亦欢心觉他可能在回忆自己究竟是府里哪位下人，半晌才挥了挥手，爽朗道：“公子要便是，区区下人，再要十个都不成问题。”
陆麒镇引着他们在待客的石桌旁坐下，上面摆着一盘棋：“我将上回这棋复盘了一番，觉着或许另有生机。”
君悦然点点头，执了白子。
无论是执子的手势还是下法都很专业，林亦欢行了礼，得了陆麒镇点头后忍不住问道：“不知御史公子大人是从何处学的棋？”
他有加过这个设定吗？
陆麒镇笑着不语，君悦然专心在棋上，听他发问便抬头对着他。林亦欢低着头，他们的眼睛相隔不及三寸，有那么一瞬，林亦欢觉得眼前这双生得无暇的眼睛有些像在晕开的山水画，给了他过于强烈的冲击。
还有就是男主这认真回话就必须牢牢盯着别人的破习惯。
“我自己未学，是看书塾别人下棋看来的。”君悦然说完就转过头去，沉思着棋局。倒是林亦欢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他知道君悦然是以自己的身份在回他，一个乞丐是没有条件入学的，即便是君弥生也无法放下正业来传授他许多，君悦然的开蒙都是在墙外蹭着别人的课开的。
陆麒镇淡淡道：“齐公子天资过人。”
君悦然道：“陆大人听闻也是先天善武，后天善文，天纵奇才。”林亦欢听着他们商业互吹，只能偷偷抬眼去观察陆麒镇，好在陆麒镇全副心思都在棋盘上，可即便如此，林亦欢也没看出不对了，尤其是他垂眸沉思，另一手握拳垂于身侧，这与小少爷的习惯一般无二。
若说这不是从前的小少爷，那么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相似的人么？
“近日刘大人家中生子，人逢喜事，御史台可否回还一二？”陆麒镇下了一字道。林亦欢知道这个刘大人，是陆麒镇培养的一枚棋子，在朝中起着关键的掣肘陆瓷作用，只是最近又风声御史台掌握了他受贿的证据，陆麒镇想必是欲拖延时间，做些什么来制止。
也无怪乎君悦然能在这里做客这么多天，还任由他薅了一个下人。
“这个需得父亲决定。”君悦然道，他也下了一子。
陆麒镇只是轻笑一下，没有回话，像是浑不在意。林亦欢看了许久，也没看出究竟来，陆麒镇既有成年后历练的沧桑，也有当年少爷时期的细节，若说是装出来的，那难度也太大了。
一局下完，陆麒镇拂了袖离去，他最后回头看了林亦欢一眼：“你好好待阿银。”
君悦然和林亦欢都诧异地抬眼看他，但是想来确然是阿银一手将他们带大的，这份叮嘱倒也没什么。林亦欢刚要低头，就看见陆麒镇右手习惯性在腰侧停滞了一瞬，随后又垂下。这个不自然的动作让林亦欢陷入沉思，他觉着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右侧，右侧应当是悬了东西，他恍然想起，当初陆麒镇送了阿玉一块白玉，质地莹润，她悬在腰侧，时不时便会用手轻抚。
但是小少爷并没有垂玉的习惯。
眼前这陆麒镇便是阿玉。
林亦欢愣了许久，脑子才转过来，开始分析缘由，阿玉是魔修，换面倒确实不需要用换魂之术，那么陆瓷会知道这一切吗？如果要解了执念，是不是应当将真相告诉陆瓷？所以阿玉为何要替代陆麒镇守在这宅院里，派人来杀又不杀自己，人格分裂吗？
“我们先假设……阿玉不喜欢陆瓷。”林亦欢将发现告诉君悦然后，艰难开口道，“只是为了利与权，那么陆麒镇压制陆瓷就说得过去，因为他不想事情败露，怕陆瓷有朝一日恢复记忆。”
“她修道不深，无法彻底抹除记忆，经年累月，陆瓷必然会逐渐想起。”君悦然似乎了解了一些修习的常识，为他解惑道。
“所以在阿玉这里，陆瓷迟早会变回陆麒镇。”林亦欢揉了揉眉心，“那她为何叛国？可能是陆氏的意思……当初换魂估计和叛国之策有关，有什么让陆麒镇的存在不能被抹消，只能被替换。”
“当初换魂的道士……”他忽然想通了什么，“我只远远见过一回。”
“能拘下一个魔修的，绝不会是凡人之躯的陆氏夫妇。”君悦然顺着他的意思说道，“背后另有其人，可能是顺着她的计划来，因为魔修会比常人的陆瓷更有价值。”
“从前阿玉帮陆瓷试药，她既已入魔，有些不对还是可试出来，只怕那时候符纸的功用就种在了她身上，而非陆麒镇。”林亦欢皱眉道，“大部分是猜测，不确定，幻境若是执念消散才能抹消，那也……太费劲了。”
想到这里林亦欢已经有些头疼了，若不是阿玉是个魔修，他早就想直接审问阿玉了。
“去见陆氏夫妇。”林亦欢扶了扶君悦然。
当是时，一个侍女附耳对身旁的下人道：“听说了罢，老爷夫人过世了，据说被那贼人切了几段，死状极惨。”
君悦然道：“应当是阿玉动的手。”
她既然是敢冒动，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了，只怕这封相之日也比说好的要提前。如果没记错的话，被揭发应当是封相之日前后，说不定证据都是她亲手送给陆瓷的。
林亦欢这才推翻之前的假设：“应当是爱的颇深。”
那修士若是老爷夫人这一边的，定然不会毫无动作，林亦欢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近几日陆麒镇封相，这执念解不了便不解了，这一下幻境的阵眼在何处。”
君悦然有些意外：“如何得知这是阵？”
因为是他自己写的，玉面魔善阵善蛊人，但林亦欢没法说，只道：“阵眼为物，玉面魔阵法不重阵眼，定然是幻境中和我们进来之前都有的物。”
长期携带在身边的……不起眼的物，林亦欢朝君悦然道：“去寻白玉，去碎玉。”
言罢，眼前却是天旋地转，如果不错，应当是要像上次一样，强行将他们带出这个时空，林亦欢心中一凉，若是到无可挽回的时候还找不到那白玉，那便要被困在这幻境中了。
好在这次时间不长，林亦欢站在府中，手里拿了一截花布，就听说奔走的丫鬟们说陆麒镇今日封相。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历史上若非真是今日，那便是玉面魔那边出了事，她要提前决断了。
这头的阿玉还扮作陆麒镇立于朝堂之上，早朝还候着皇帝与陆瓷，今日大概是陆瓷来的最晚的时刻，但是想想他马上出征，收拾晚了也是应当的。阿玉拢了袖子，站在自己那一派的官员之侧，更何况她偷命人收集了叛乱的情报早已送至将军府，这会应当快是东窗事发之时。
想到要在朝堂上面对陆瓷鄙夷的眼神，阿玉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好在她化的这个面相本不是情绪起伏大的，因此倒也无人觉察。
身边的人主动让开一条道，身后的脚步声站定，阿玉知道是谁站在身后，僵了僵。龙椅上的皇帝也落座了，阿玉僵硬地跪拜行礼，接受了封相的旨意，侧头看来，竟看到陆瓷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侧。
旁边的人也是疑惑，却不敢吭声，陆麒镇与陆瓷八字不合早就是朝堂上的寻常事，两边的人见面，文臣武将交锋，不在大堂上打起来算不错了。武将站在另一侧，看到将军站在陆麒镇身旁，也是疑惑地看来。皇帝也打量他们几眼，又欣慰笑道：“朕的爱卿关系缓和，也是朝堂幸事。”
毕竟之前陆瓷只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擦到了陆麒镇的肩膀，一大批文官都要往上递奏折。
阿玉皱着眉，想着陆瓷莫不是想借机挟持她，下一刻陆瓷的眼睛就看了过来，竟是如温水一般柔和，看得她浑身震了震。
封相的旨意很快下来，阿玉跪下皆知，下朝时文官皆围过来庆贺，阿玉只想走快一点，避开后边莫名其妙的陆瓷。陆瓷却一把拽住了阿玉的袖子，但是在旁人看来就是一把抓住了陆麒镇的袖子，阿玉还没来及怒喝，陆瓷便拽住了她匆匆穿过来祝贺的人群，走到了出宫一处小径。阿玉本想挣扎，但是想到幼时少爷每回找到了新奇的玩意也是这般拽着她去看，便安静了许多。
“将军有事？”
陆瓷抚摸阿玉鬓边的发，陌上公子勾了唇角，一瞬竟似春风拂面：“阿玉。”
披着陆麒镇壳子的阿玉表情僵了一瞬，佯作气笑道：“将军是打仗伤到了脑子么？不如先学学分辨男女？”
陆瓷便道：“本将军向丞相来讨阿玉。”
阿玉睁圆了眼，怒气冲冲甩掉了他的手：“本相和将军的关系还没好到这种地步！”
陆瓷从来便不是个安分的，见逗弄够了，有些无奈地垂头靠在她脖颈边：“陆相可是在小人的床上躺过，小人也给陆相治了几次伤，怎么叫关系不好？”
阿玉头脑有些发昏，她死死咬住下唇，见陆瓷抱住了她：“我的好阿玉，我们一起走，先打败了大怪物，再去大草原。”
就像他们从前办的家家酒游戏，总会有个怪物拦住可怜的女孩，但是男孩总会在危机时刻出现，拯救她于危难之中。就像在青楼棍棒加身的寒夜里，一个穿得艳红的男孩向她伸出了手。
她的小少爷，她的陆麒镇，她的陆瓷，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陆氏夫妇死了。”阿玉说。
陆瓷的语气很轻柔，像是怕惊扰一只随时飞走的鸟儿：“我不过是他们养着的躯壳。”他似是忆起往昔，叹了口气，“我给他们磕三个头，这缘便算是到头了。”
“那个道士……他捏着我的生符。”阿玉这次隔了许久才道。
陆瓷的指尖缠着她的发：“皆是为了我，我们便一同对付他，且有位友人答应为我取生符。”
阿玉这才混身颤抖一下，哽咽出声，仿佛这几年变成道士手下的傀儡、刀刃，染上数不尽的她自己也未想沾染的鲜血，在刀山火海里虚与委蛇的痛苦，终于陆瓷的几句话里迎来了终结。
她放弃了隐藏，化为原身，趴在陆瓷肩上小声压抑地哭。
林亦欢在远处树下看着身旁的君悦然：“你做的？”
君悦然点点头，面上神情明晃晃写着“不用谢”三个大字，林亦欢觉得他这辈子也教不会他团队协作，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糟心地挥了挥手：“我们要去找那个道士吗？”
君悦然看着他认真道：“不是我们，是我去，那道士很狡猾。”
林亦欢无语了片刻，他有一瞬想捏着君悦然领子抖一抖看看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又觉得他说的确实对，自己的身体确实一直是药罐子加战五渣，即便幻境里的阿银也是瘦弱的很，便拍了拍他的肩：“莫逞强。”
君悦然点头，闪身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不可追（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