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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不可追(5) ...

  •   虽说君悦然说的容易,但是林亦欢尚不知与玉面魔相比这道士修为几何。他看这头阿玉和陆瓷的状况缓和下来,便往小厮说的陆家旧宅去了。旧宅是陆氏夫妇最后落脚的地方,想必这对夫妇也不过傀儡而已,躯壳由阿玉顶上后,他们也就失去了价值。道士为达成目的,定然不会离阿玉太远。更何况以阿玉扮的陆麒镇这些年非要事官事不擅出府的行径来看,定然也有几分是为了避那道士。
      君悦然此前去道士观寻过,未发现有可疑之人,林亦欢猜是陆家老宅,控住阿玉的手段,除却那生符外,定然还有收养陆麒镇的陆氏夫妇。
      林亦欢知道自己即使在场也不过添乱,便打算守在远处的街尾。君悦然到的那刻,一抹黑气从宅门里窜出,林亦欢看到君悦然抽剑,那黑气没有停,直直向自己冲来。林亦欢还未反应过来,便缠上了他的脖颈:“若是不想他死,便让我走。”
      这声音有些耳熟,给人的感觉也很熟悉,就像是也在他身后离着很近的地方说过话似的,林亦欢愣了愣,很快见那黑气下溢出血来,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痛意。他并非不能忍痛之人,便只是死死咬唇看向走来的君悦然。
      这道士修为比他们想的要高深,林亦欢之前未遇到相似的人,无法比较,若是玉面魔之前和他们对打的时候使出了全力,那他的实力应当与玉面魔那时不相上下。林亦欢在看那黑气下血流得越来越多,便知道受伤的不止一人。
      在摇摆的黑气中瞥到那一丝带着血气的金色裂隙,林亦欢迟疑了一下:“天谴?”
      料想是陆氏夫妇死得突然,这天谴便转移到他身上。想起阿玉愧疚的神色,林亦欢便将这前因后果串起来了。
      “你要叛国?”林亦欢尽量镇定,小心让自己的喉结避开黑气充满煞意的地方。
      那黑气受了伤,却没有慌张,竟然还笑了几声,带着有些柔媚的杀意问道:“你如何知道?”
      下一瞬那黑气又自己推断道:“你不是阿银,对么?”
      即便是在幻境中也能识破,只是可惜这幻境的时间线比现实里早了将近一百年,那时候他爹都还没诞生。否则这黑气定然要将他真实身份猜出来。
      君悦然趁着他们对话,拔剑出招,那黑气竟也没有躲闪,生生受了一剑,消散了些许后又聚合,凑着到林亦欢耳边说:“他招人来,我受天谴,玩不了。你且等我,有朝一日我定到你身边。”
      最后的字句吐气如兰,轻轻地让林亦欢起了战栗:“取你性命。”
      君悦然挥手推开黑雾,林亦欢才感受身上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消散,刚喘匀了气就拽着君悦然的衣服道:“这幻境中人,全是源自玉面魔对么?都是玉面魔按照记忆捏造出来的人吗?”
      他只是想确认一下,毕竟是他自己当初安上的设定。直到看到君悦然点头,这口气才真正放下来,但心里依然带着些不安。
      方才那人给他的感觉不只是压迫感,还有与异常狡诈而残忍的未知物对话的感觉。若是在现实中遇到,林亦欢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纠缠上,被抹杀在这个世界里。他还是紧紧拽住了君悦然的袖子,像是头一回感受到恐惧。君悦然由着他牵着,忽而道:“不用怕。”
      林亦欢懵懂抬头,君悦然的眼神很认真:“你跟着我,便没有问题。”
      林亦欢有种自家傻儿子长大的感觉,感动地快要落泪。
      君悦然依然认真分析:“就像这次,我虽打不过,但是寻了周围的门派,还将那生符偷来了。”
      ……原来刚才那团黑气跑那么快又气得这么狠是因为这。
      “敢问道友,邪物在何处?”一人自檐上点下,抚剑停在他们身前。他的面容偏冷,不像是君悦然,始终能看出几分温润来,一袭白衣,尤其是手上的剑,冰身金纹作骨,整个人好是好看,就是把周遭的温度降了三分。
      君悦然回礼,指了方向:“邪物凶悍,道长可多寻些人。”
      “不必,一人足矣。”那人朝他点头,抬步离开。林亦欢不是很能受得了这种bking气质的人,神情复杂地向君悦然道:“他是谁?”
      “清叶观,江焱江退寒。”
      林亦欢倒吸一口气,那是清叶观观主,同样也是少年天才,此时的他应当尚且没有坐上那观主之位,但是也快了。往后君悦然参与擂台和试剑大会,几乎场场都会对上他,若说君悦然冷心冷情,那江退寒就是非常实在的石头心,最爱的就是手上那把剑,在后期也算是与男主比试得难舍难分,不知成为多少同人文本子的另一位主人公。
      平心而论,他俩确实……咳,挺相似的。
      “能抓住么?”他还不想死在这幻境里,毕竟在幻境中受的伤都会被带出外边去。
      君悦然摇头:“不知,但是不会纵他出来作乱。”
      林亦欢缓了心绪,他对江退寒的能力还是非常信任的。
      君悦然眼中似乎也有几分钦佩之意,只是看林亦欢的眼神刷的一下亮起来,有些失笑,又想起这是对强者的孺慕之情,便又多了几分赞同。
      林亦欢完全没有理解他的眼神,只是在看到以后又打了一个寒战:“我们该去找阿玉,我着实耐不住在这个幻境里了。”
      好在他之前惯于自己照顾自己,小厮无非是多了个差事,要是换林乐在这里说不准在第一天已经累到投河了。
      君悦然点头:“看时辰,陆相已经准备出发了。”
      林亦欢已经对他突然冒出来的消息免疫了,有些疲惫地抬手:“劳烦君兄,将我带去。”君悦然挟了他肋下,点足跃上了房梁。
      阿玉此时已换上了正常女子的服饰,也是素淡朴实的一身鹅黄,别了两个小髻,她很少揭下面纱,此刻露出了完整的鹅蛋脸,带着处处长成的惊艳美丽。陆瓷则是换上了将军服,身形修长,不时偷看阿玉,又雀跃地想出征战场。
      他们就像儿时的家家酒一样,胜利的英雄将携手美丽的女子而去。
      但是林亦欢知道他们此去便是不归,前朝灭亡的时间不会超过今年,北境的战场凶险,敌人直直打到冀州方停。随后便是今朝皇帝出生草莽,起将生生将匈奴打退至燕山北部。
      既然敌人打到了冀州,那么说明这位一心报国、驰骋疆场的将军,也死在了属于他的战场上。
      林亦欢犹豫上前:“阿玉,你是魔修,可以在危处拼得一线生机……若是……”
      阿玉阻止了他继续说,小姑娘带着即将去往大草原,即将拥抱自由的兴奋,和她的将军一样笑得雀跃:“阿银,我与将军同生共死,将军与国同生共死。”
      她的爱人是在空中翱翔的鹰,她不会断他翅膀。
      言罢她又悄悄凑过来附耳道:“其实那年除夕,我和麒镇知道你和阿星在后面。”
      林亦欢睁大了眼睛,便看小姑娘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看了旁边的君悦然一眼:“我想护住阿星,但是没有能力,故而对你……一直很抱歉……”林亦欢像是被惊住了,阿玉又道,“逝者不可追,这眼前人,他对你也不错。”
      君悦然瞥了他们一眼,又忙着去应付陆麒镇的称兄道弟去了,林亦欢倒是能从他藏了一分茫然,维持九分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来他是一点没有听懂阿玉在说什么。
      林亦欢想起她尚是陆麒镇的时候看自己的那几眼,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他张嘴想解释,但是又怕打碎了阿玉还有陆瓷年少时候的共同幻想,最终还是欲言又止,道:“不怪你。”要怪也应当是原本的阿星怪你。
      他想起这句“逝者不可追”,玉面魔自言自语又疯魔的脸逐渐和眼前带着幸福微笑的女孩重合起来,他嘴比脑子快,道:“若是陆瓷发现不了,你当如何?”
      阿玉垂了眼:“我当初想的是,我若是杀了陆氏夫妇,他已经无法原谅我。我便等他来揭穿,先叫阿玉死在任务中,后叫‘陆麒镇’死在他手里。”阿玉道,“与其死在那道士手中,我还是想他亲手了结这因果。”
      阿玉笑开,她声音放得很低,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就像最初最初那个天真的少女:“毕竟杀死魔修,可是一个天大的福报。”
      陆瓷穿着暗红的将军服,快步而来,将小姑娘拥入怀中,年轻的将军抚着她腰间的白玉,平日里在战场上被风沙磨过的嗓子此刻低沉而温柔:“看来对着烟花许的愿,真的可以实现。”
      阿玉笑道:“巧了,我也是这般想的。”
      “马车已备好。”一人立前,朝他们行礼道。
      林亦欢看着那与自己三分相似的脸和与之截然不同的粗犷气质,沉默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上前交谈为好。
      看来这就是林乐的马夫祖宗。
      阿玉向他们告别,挥了挥手,她卸下陆麒镇的担子后就活泼了许多,陆瓷也朝他们拱手告别:“以前多谢阿银关照,让我和阿玉已然没有遗憾。”这位将军神采飞扬地笑着,“若是能归来,今年除夕便再上揽月楼一同酌酒!”
      后来的阿玉有没有让陆瓷杀了她林亦欢已经不知道了,他只是同君悦然静静候着战报,某日一传报的小厮从宫中回来,呈上了一块碎玉,在见到它的那一刻,幻境也同时如被砸碎一般,林亦欢同君悦然被卷入幻境飞速流逝的洪流之中,从这个由阵法缔造的世界中真真正正地脱出。
      他听到一声悠悠的长叹,像是陆瓷在遥远战场的血泊中最后的几口气:“我的阿玉,我的傻姑娘。”

      林亦欢从幻境中脱出,就看到君悦然在榻上猛然坐起,呕出几口血来,原本裹了的纱布又溢出鲜血。林亦欢便知道他在幻境中与那老道交手时应当是受了伤,偏偏在那之后他还一直一声不吭。
      玉面魔的宅子已经被削去一角,林亦欢环顾四周,只能看出建筑有些像从前的陆府,奇怪的是,在幻境里呆得太久了,他居然一瞬间有不真实的家的感觉。
      好在君悦然清醒得比较快,他提了剑道:“定然是寻风和季长景带人来了。”
      林亦欢看到他不怕死的劲就忍不住害怕,忙将他按了回去:“打完了,都没有动静了。”
      好像是特意为了打他脸一样,窗外传来了一声嘶吼声。林亦欢不得以,只能扶君悦然起来到了门口,只看见玉面魔的阵法被破,她身上插着几把长剑,地上的血太多,仿佛她的血已经流尽了。
      她回头看到他们二人,忽而放声大笑:“原来还可以有这般结局,原来可以这般……”
      她又忽而跪在地上,想将地上什么物事拢起来,林亦欢在侧边看得清楚,那是破碎成了几块的白玉。
      修士还有林父站在她身侧,他们看她命数已到,都撤了手。还有些修为低些的,满脸愤怒地在人群中看着玉面魔,显然是刚从囚笼里放出来的。林秋风看到他便大怒:“逆子!还不快过来。”
      林乐此刻方才出声:“你方才做什么去了?我怎么觉得被人压着睡了一觉?”
      现实好聒噪……
      如果与幻境中一样,那么玉面魔……阿玉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她自己安排好的绝路。她给陆瓷换了身份,最后也要用自己的死,干干净净地将陆瓷摘出来。即便陆瓷最后恢复了记忆,也只会觉着她是一个鸠占鹊巢,背信弃义的小人罢了。
      所以她所介怀的,应当是直到最后,陆瓷还是没对这个小人下杀手。
      玉面魔笑得倒像真的疯癫:“是因为曾做我夫子?早知如此,我便不贪那一刻……”她使劲擦着手上的血,“我只是想死得其所,走得利落。”她后悔纵容陆瓷成为将军,成为盛世江山倾颓之下的短命鬼,但若是她死在将军剑下,尚能给他留下福报。
      他是连她的命也不屑于收吗?过得越久,对当初的事记得越模糊,阿玉为着自己魔修的身份自轻自贱,最终竟是将那红衣飞扬的小将军彻底地遗忘在记忆里,只余下这一个自欺欺人的念头。
      因为陆瓷死了,所以她怕她哪一刻知晓了他爱她。
      “阿玉,阿玉……”一个轻缓,柔和的声音呼唤着,玉面魔一下止住了哭声,即便神志已经不清,还是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远处一小块滚落的碎玉。
      “阿玉,宴席散了,我们该去揽月楼看烟花了。”
      一个人影渐渐从玉中脱出,君悦然道:“他应是寻了修士在玉中藏了一丝元神,碎玉则出。”
      林亦欢了然:“他自在玉中,此前以玉为阵眼结的阵里的小将军应当就是陆瓷本人,无怪乎事情推进如此顺利。”他又想到了什么,“无怪乎他对之前的事都有记忆。”
      君悦然摇头:“维持不了多久,这缕元神也要散了。”
      玉面魔的眼中有些茫然的警惕:“揽月楼已经没了。”
      她在原本的陆府徘徊,和小少爷一起爬的树枯死,小玩意在罪行败露时被搜刮,揽月楼也在京中大火中付之一炬,她逃到了最远的地方想忘掉一切,却还是在这偏远地照着模样重建了一个陆府,还留着白玉,还想着逆天的补魂术。
      矛盾了一百年,自欺欺人了一百年,形单影只了一百年。
      人影显出样貌来,是穿着红袍装将军的小少爷,他温柔耐心地朝满面血迹,披头散发的阿玉安慰道:“还在的,还在的,这天下没有少爷我去不了的地方。”他轻轻笑了笑,像还是那个傲气的少爷,“你忘了,我们还要许愿的。”
      阿玉看到少爷,不疑有他,朝着那影子伸出手去。在凝结的那一刻,她顺着那影子的手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她还记着自己要给他的福报。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等会儿喜欢的人会带她去最高的楼,看一个安平盛世的美丽景致,然后在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在心中默念:
      与君同去春风里,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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