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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你好,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弗朗西斯有些不想看王耀,因为他们的国家正在交战,为了金钱、贸易,遥远东方的美丽传说瞬间变成了催化军人的毒品,让他们迫不及待扛着重枪利炮肆意凌虐因为不慎而失落的国土。即便在这一瞬实现了自己许久前所期盼的会晤,但是王耀埋首在烟云缭绕中,而他穿着自己最不喜欢的军装,手里的并非玫瑰红酒,是一杆长枪,而长枪滴血。
      美人躺在龙袍里,整个人像是被活剐了一圈,只有烟杆露在厚重的龙袍外面。他缓慢的吐息,眼里都是浓重的雾气,他像在沉浸在一个美梦里。
      “他在消亡。”他听到了军靴的声音,转头向亚瑟说。
      淡金色头发的少年也同样沉浸在一个日不落的美梦中,他的手里满是黄金,兴奋地对弗朗西斯笑着:“这样不好么,弗朗西斯?他得到他想要的,我们也得到了我们想要的,安格鲁撒克逊人向来只做双赢的生意。”
      弗朗西斯不想争辩,他也是亚瑟的跟随者,在明争暗抢的大西洋海岸,他在迷茫中选择了亚瑟的道路,逐渐与其他国家分道扬镳。又或者对于东方的沃土,他们彼此之间本身就是平行线上的角逐。如果他不掠夺,他就会被淘汰,就像如今,他已经比亚瑟虚弱太多了。
      只是刹那间看到美和神秘的帷幕被揭开,看到这血淋淋的场面是出自自己的刀尖,对于王耀来说,他不过是得到了一个既得利益者居高临下的同情罢了。
      “王耀。”弗朗西斯看着人民将那辉煌的宫殿付之一炬,转而对从龙椅上跌落下来的人说,“你太美了,太骄傲了。”
      他听到了咳嗽的声音,血迹从手指缝间溅落,手里的鸦片碎成两截,王耀似乎这才真正醒来,慌张地摸索着手帕。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周身只有败落的龙椅,起身四望,琉璃金的眼瞳里只能映照出陡起的硝烟以及歪斜的残垣。弗朗西斯像是看着一朵艳丽的花,仿佛此刻终于察觉到变迁的残酷,骤然开始委顿、风化,变成一支干枯的空杆。只有从那人的悲恸愤怒的嘶吼和为子民受难的血泪中才依稀可以看出当初的骄矜与不屈。
      他的身上都是血痕,最深的一道是本田菊砍下的,从前鸦片的麻醉过去了,翻起的血肉终于将痛苦作为贪生的代价还给它的主人,王耀愤怒地惨叫着,他似乎不解自己为何落入了这般境地,又绝望地看着陌生衣着的士兵将他的人民赶杀,将他的财富偷窃,将他的土地焚烧。弗朗西斯有些不忍地转过身去,他听到亚瑟嘲笑地看着那个狼狈的身影:“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不是国家意识体早就该明白的道理,为什么他在那么强大的时候,还能那么天真。”
      弗朗西斯没有说话,本田菊握着刀在一旁看着。他的眼中也带着病态的迷恋,仿佛从王耀的痛苦中蘸取欣然:“我爱他,他是我的老师……甚至兄长,父亲也不为过。”他看向弗朗西斯,但是眼中尚带着对列强的小心讨好,“他虽然堕落,但是依旧美丽。”
      “不。”弗朗西斯的语气很冷,“你觉得他只有堕落,才能够达到美丽的极致。”
      美丽只有在毁灭的一瞬才能绽放出他所有的能量,就像衰亡前一刻的盛世,都肆意张扬到了极点。弗朗西斯并不过于深究极致的概念,他的文化里永远有着对光明美善的崇尚,过度的想法就像膨胀的欲望,到了最后都归于自毁。
      他已经看不清王耀了,面前只有流淌的血海。王耀趴在血海里,浑身被血污沾染,他的呼吸太过微弱,只有从微微起伏的身躯里才能察觉到一丝生息。
      弗朗西斯忽然叹了一口气,他将这个血人从尸山里捞出来。他比想象中还要轻,就像羽翼,王耀咳嗽了两声,弗朗西斯就怀疑他的骨头要散架了。他没有反抗,或许已经失去所有力气,弗朗西斯将他丢在宫殿里的床板上,脱下自己的长袍盖在了王耀身上。
      “泛滥的情人作风。”亚瑟讥讽地评价。本田菊神情淡淡的,有些遗憾的样子。
      弗朗西斯正要转身离开,微弱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等到弗朗西斯转头,紫色的眼睛和那琉璃金相对,他似乎感受到什么在那个眼神中重新燃起,王耀轻笑,仿佛还是那个万国来朝的帝国,“记住了。”
      没有恶意,轻得像他的身体,一片鸿毛。他的眼中没有身后烧杀抢掠的亚瑟和本田菊,像是忽略掉无关紧要的跳梁小丑。他的记住夹杂着刚才一路走来的尸山血海,也夹杂着盖长袍的微小的举动。
      过于复杂,复杂到连弗朗西斯也不愿意去想。

      弗朗西斯这是头一回来东方,或者说不是草草掠过,而是真实地久久站立在这片土地上。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久留——亚瑟的航船已经启程,本田菊也暂时返回日本。王耀褪下了龙袍,他没有避着谁,弗朗西斯礼貌地移开了目光,却难免匆忙地扫到那满身依然没有愈合的疤痕。
      琉璃碧瓦,金子砌起围墙长柱,繁复的银饰在人的周身晃动,宝马香车从青石砖的地上驶过,留下沿路的叫卖吆喝声。在这里,你可以找到从前从未见过的奇异商品,可以看到勾栏上美人如云,可以闻到各式各样的香料水粉,东街西街,巷里巷外,夜不闭户,道不拾遗。
      这是他从一卷书里看到的对东方的描写,当几个愚蠢的家伙把印度甚至美洲当成书里的东方,他还对此嗤之以鼻。
      现在是一片焦黑,燃烧的土地。他们被欲望野心蒙住双眼,甚至不等弗朗西斯好好看一眼曾在梦里出现的乐土,这里就已经被践踏成了地狱。
      “怎么,是还要更多的条约吗,我已经没有可以出让的地方了。”王耀换了简单的白衫,穿着布鞋,有些疑惑地看向弗朗西斯。
      已经瘦得有些脱相了,但是琉璃金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如果,我是说……”他看着轰轰烈烈的变法,麻木不仁的百姓,“大门已经敞开了,或许你可以试着接受我们的制度。”
      “我的文明从历史中寻找到独特之处,但是你们的制度唯有从侵略中才能找到。”王耀神情冷淡,“自私、残忍、漠视、不择手段、金钱至上,每一个都是构建你们基础不可或缺的元素,自私的文明最终只能带来自毁的结果。我的子民,凡是人类子民,都不会以此为最优解,这不过是得利者的谎言。”
      弗朗西斯失语了片刻,他想到逐渐被异化的他们,日益无法沟通的亚瑟·柯克兰,趋于残暴的本田菊,还有越发冷淡的路德和费力西安诺。他们曾经以为脱离于国家命运之上独属于意识体的永恒友谊,也在变迁的车轮中渐行渐远。
      “小孩,你意识到了吧。”王耀戏谑地看着弗朗西斯,他的脸色越发严肃阴沉,“第一眼看到你们的时候,我看到的就是意识体。只有意识体才会有的鹤立鸡群的高傲感。”
      “弗朗西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子民。”亚瑟·柯克兰在出海前认真地对他说,“他们因为金钱而幸福,那么金钱便是大不列颠最需要的。”
      “波诺弗瓦。”王耀向前走动,他的腿伤让他趔趄了一下,但是依旧拒绝了弗朗西斯的相帮,“我们是这个国家的意识体,但在一个渺小的指针,一个不著名于史的人类都能对未来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下,唯一不能决定自身命运走向的,却恰恰是我们自己。”
      “除了永恒的寿命,我们与人类并无不同。”
      弗朗西斯似乎被震慑到了,他自始至终悬于脸上的温柔笑意消失了,只是沉默地看着王耀,仿佛只有在这时,他才能摒弃少年的外表给他带来的剥离感,看见他身体里已有千岁的灵魂。仿佛只有在这时,他才能意识到,罗马尚在的时候王耀已经存在。
      他看着王耀慢慢走入人群,带着淋漓的骨血,和他的子民站在了一起。
      弗朗西斯回去之后只再来了几次,他不敢来,不仅因为消散的东方是他这个帮凶一手铸成,王耀曾经骄傲的一切都化为流落在盗贼手里难以言喻的隐痛,还因为他无法面对那琉璃金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完全理解王耀。
      他也没有再见到王耀,从别人口中,只知道他或许走入了他的人群里,或许这个国家大厦将倾,身为意识体已经先行烟消云散了。
      弗朗西斯不想听,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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