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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顿笔,再提笔,笔尖悬在半空,一滴墨。
      诚邀,别经年……
      他自嘲地笑了笑,将纸卷揉成一团。
      若有后人,担负此任……将逝去的,将留下的,于我而言,无异于雪泥鸿爪。从前童年无知,友人反目,变化无端间尚不觉察,唯独此刻,对于意识体毫无意义的回忆忽然不断涌现,过去的,此刻的,未来的,一切历经之时间如长卷铺展,浩浩汤汤,留下的既不可言说是幸福亦或是痛苦的情感,而今看来若要总括,应是皆要归于幸运。
      我是个没有经历的人,若要强说,我的经历由无数人的经历汇聚,我在圣心大教堂呆的日子最长,那是唯一使我从为人的幻梦中脱出渐意识到自身本性的人魂灵所栖的地方,她会短短地回归此地,无论转世几何,她皆是上帝所创造的最符合光明美善的使徒,予我启发。
      啊,上帝于我毫无意义,但是如今的我又是谁,是神父弗朗西斯,还是国家意识体弗朗西斯?
      他在此地。
      究竟为何会坠下云端,为何要跨越不可逾越之篱墙?
      他在此地。
      啊,是一个简单的提议。他说,生灵涂炭,我不忍不与他们并行。但是这是他的念头,我又如何要在此间逡巡?
      他在此地。

      “亚瑟。”紫色眼睛的男孩悄悄靠过来。
      亚瑟·柯克兰习惯地摆出厌恶的表情:“法国佬,你的香水味熏到我了!”
      可惜弗朗西斯似乎没有调笑的意思,他趴在草地上翻着最近在国境里掀起轩然大波的圣经:“你觉得人类和我们不同呢?”
      亚瑟满脸嫌弃地想说什么,看到弗朗西斯认真地看过来,哽了一下:“我们……活得更久吧,他们看不到我们,我们的命运和他们,以及他们脚下的土地息息相关。”这个严谨的家伙已经开始掰手指数起来了。
      “但还是不一样的吧。”弗朗西斯把书扔到一旁,翻身仰躺着看天空,“我可能在明白自己的诞生之前,就先知道自己是一个国家意识体了,就像这书里边全知全能的天使一样。人类不一样的……我说不上来。”
      “那就别提这么深奥的问题,蠢蛋法国佬!”亚瑟皱眉道,他心疼地捡起书来拍了拍,“没有全知全能的天使还不能掌握最基本的人类算术的!”
      “哥哥我只是不爱这种精确的表达,像他妈的砌墙的石头一样刻板。”弗朗西斯不满道。
      “应该和你的数学重修的还有你的修辞学。”亚瑟毫不犹豫地反击。

      “你认识他吗?”
      不知何时起,这个问句似乎成了这帮家伙交流的开场白了。
      弗朗西斯穿着深紫色的法兰绒朝服,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推销自己的时尚文化。亚瑟照常没来,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的战火就没有断过,即便尚且念及旧情,也不好再见面了。费力西安诺或许会和他们口中那位接触多一点,再加上性格问题,基本上所有无论他愿不愿意听的各路八卦都会汇集到这人身上,仿佛八卦的磁铁。
      “啊,我的子民曾经去过那里!”费力西安诺有些骄傲,“太远了,现在好像叫什么……大明?有很多精美的丝绸和瓷器,亚瑟交流会更多一些,他迷上了茶叶呢!”他忽然停下来,小心看弗朗西斯的脸色,看到没什么反应又松了一口气,“我远远见过,是个很高贵的国家呢!我是说……和我们一样的形态……”
      “听说那里的衣服和鸟的羽翼一样。”弗朗西斯抿了口红酒,“很想去友好地问候呢,下次和使臣一起去吧。”
      还有很多,有独特的考试制度,还有仁爱的文化,弗朗西斯从这边抢占领地的硝烟中喘口气,实在感觉到疲惫了,或许可以学到一些,虽然法国如日中天,但是也在不断发展变革中占据下风了。他的人民,下层煎熬的人民和上层混沌的人民,罪恶无知侵占着这个国家,他不想消失,也不想他的人民陷于水火之中。
      但是国土太远,老实说,他们也没有见面的契机。东方的伏尔泰也称颂过的圣地,他曾经送着这个心境纯澈意志坚韧的人最后一程,这个在旁人尚庸碌之时毅然以坚韧心境投身于自我与制度的解放的伟人,在生命的末梢仍旧在称赞那个智慧的国土。
      “带些红酒和鸢尾去吧。”弗朗西斯留意了一下,“希望不要有列阵两旁的鲜花礼炮仪式来欢迎我呢。”
      不知道是家里的哪位也说过,生命是由无数的念头组成的,就如同他今日这一瞬的念头,像在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在漫长的北大西洋的争斗中被烟尘掩盖,最终却在战火扩大到整个北半球时猝然萌芽生长,根系和枝条要将整个意识吞没。

      “你好,我是王耀。”

      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回头来,淡金色的头发在顶灯的笼罩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蓝紫色的眼睛微微眯了一瞬,最终变为一个羽毛一样的弧度:“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法语:强风]gros-frais?”
      “[ 法语:急浪]agitées”年轻人微微颔首。
      “你的法语不错,哥哥我已经碰到好几个过度卷舌了。”弗朗西斯应该在饮酒,衣着光鲜亮丽的人群来来往往,手边的玫瑰花应该是预备送给哪位小姐的。他压低了嗓音靠近王耀,有淡淡的烟草气息。
      “你的中文也很不错。”王耀穿着黑色的西装,觉得领口有些让人窒息。这个法国人倒是毫不掩饰法国做派,前襟敞到了胸口,暗紫色的西装,看上去有自己修改样式的嫌疑,以及莫名地很喜欢给自己加一个毫无缘由的称号——或许是撩拨哪位小姐心弦留下的习惯吧。他四下看了看,弗朗西斯已经将红酒杯抵到了他唇边。
      “今夜难得。”
      王耀皱了皱眉,在来之前同事有警告他小心法国人特有做派。如果是俄国人,甚至不需要微笑,几句话就可以解决了。但是法国人可能会很难搞。
      结合这个难搞,王耀有些不祥的预感。
      为了不节外生枝,他打算把接头尽量变得低调一点:“咳,西街尽头有房子。”
      弗朗西斯没有说话,红酒依然在他嘴边,如果不是事先对过了暗号,王耀还以为自己找错人了。不得以,他只能不情愿地接过红酒,体面地饮了一口。
      身后有人在大喊弗朗西斯,面前的法国人有些无奈地挑了挑眉,转身又倒了一瓶红酒:“乔纳森,这是王耀。”
      王耀回头,看向走来的棕发碧眼的,热带风情打扮,头顶国旗帽子的美国人,圆滑的笑容忍不住僵硬了一瞬,用用英文回应:“你好,乔纳森,我是王耀。”
      乔纳森握了握他伸来的手,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是个美人!”这一声口哨又把好几个人吸引过来,王耀努力辨认英国,法国,意大利……最后破罐子破摔地全用中文打了招呼。他们围着弗朗西斯和王耀,好奇的架势不输于拷问间谍。
      其他一些国家显然更加明白低调为何物,尤其是俄国人。上回王耀接头,全程像两个染了肺痨的病友一样用咳嗽交流,信件一到手俄国人立马转身走了。而这个法国人似乎认为享受舞会是一种享受,结合法国的工作习惯,王耀有理由怀疑他还洋洋自得于自己给他片刻休息的机会。于是王耀只能干脆将宴会的请帖和证件拿在手上,应付潮水一般涌来的盘问,脸上印满了打招呼的红嘴唇,他抽空狠狠地瞪了弗朗西斯一眼,想要他快一些传递情报,而这个法国人居然又转头去对一名女士谈笑风生了。
      去他妈的礼仪,下次再也不要接法国佬的任务了。

      王耀感觉有点头晕,但是身旁这个法国佬显然比他更晕,弗朗西斯嚷嚷说再也不喝白酒,一边要把路边的横幅扯回去,他好不容易劝回这个四处乱转的生物,又开始忧心任务要如何完成。组织这边明天就需要答复,而这人看上去连话都说不清楚。
      王耀只能把弗朗西斯扯回家,和守门的李大爷打了招呼,一开门弗朗西斯就很决绝地趴在地上,踹也踹不动。
      “好在我这里还剩下一些莲心。”王耀叹气,他将领带和西装扯了下来,拿出锅铲。弗朗西斯毫无顾忌地醉倒在长椅上,竟然还能维护形象地选了一个侧卧的姿势。王耀看到同志的手电筒在外边闪了闪,就取出手电筒晃了三下——问题解决,虽然很显然因为某人的缘故只解决了一半。
      “同志,算你幸运了。如果不解酒,大概要明天上午……”王耀还是打算保守估计,“下午吧,下午才能得到情报。”
      没有一点声音,王耀忽然觉得这样的喃喃自语显得很蠢,他抿紧了嘴。
      “[ 法语:香味]Odoriférant .”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耀毫不犹豫地拔枪将那人扣住,才发现是嗷嗷直叫的弗朗西斯。他似乎完全没有正确地预估力量,或者是先入为主地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王耀琥珀金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弗朗,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一般松开。
      “对不起,同志。”王耀带着歉意笑了笑,“应激反应了。”
      弗朗西斯沉默地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腕,他轻松地笑笑:“没事……你的情报,我是说……”
      王耀睁大眼睛看过来,弗朗西斯忽然皱了皱眉,突然用手扶住了墙壁。王耀赶紧扶住他:“同志,你还没有醒酒,请去长椅上休息吧。”王耀觉得撑着一个醉酒的人并没有很沉,好像是对方还保留了很多自主行动的意识。他看着这个组织说的重要人物,[ 法语:法国□□]Parti communiste fran?ais,据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地下间谍,但看上去似乎比想象中要年轻,眼睛的颜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蝴蝶,脸是典型的西方人面孔,更加深邃,却比记忆中所有的西方人都要英俊。
      王耀一直觉得身为男性夸另一位男性英俊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但是见到弗朗西斯,很容易会将这点难以言说的小心思暂时性地抛却脑后。
      因为他很好看,甚至是突破了性别界限的好看。
      “我以前一直想象不出马吕斯的样子……”王耀看向桌子上《悲惨世界》的草稿以及进行到一半的翻译,“或许你们笔下的美,从落笔的外表就已经开始反应人物的内在了吧。”
      “雨果?”身边的弗朗西斯忽然像是清醒了一样,“[ 法语:罗曼罗兰]Romain Rolland,[ 法语: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and,他们大多如此,我们相信美丽会从心里蔓延,直至外表与内心平衡。”
      王耀愣了一下,看到弗朗西斯已经坐在了长椅上,一只手虚虚环绕,仿佛手里有一只红酒杯,另一只手伸出两指凑到嘴边,又长舒一口气:“这个是浪漫主义,之后还有[ 法语:司汤达]Stendhal以及……”
      王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对这个情况装作没有看见,弗朗西斯还在不断喃喃自语:“我一直觉得这里的文学和法国有共通之处,同志,你做得很好。”
      王耀看他又站起来要朝着手稿走去,好不容易摸索到桌子旁边,弗朗西斯又赞叹道:“你的法文很优美,虽然有一些字母看上去有些奇怪……”
      王耀看见自己不成熟的作品被人拿来反复观看,涨红着脸从弗朗西斯手里抢过:“同志,这只是一些拙作……”他把翻乱的部分按页数整理,“现在是苏联的革命文学更广为流传,如果被连长看见了,会觉得我不务正业了……”弗朗西斯靠在书桌旁,沉默地看着王耀珍重地将手稿还有纸页泛黄的原著收起来,“法国当年革命的气势也不输苏联,只是更加注重人文内在,我想尝试翻译法国革命文学,让人们更加理智也更加热烈地看待革命,也让他们认识到还有这些好文章!”王耀说得有些激动,看着弗朗西斯鼓励的眼神,又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同志,法国从前侵略过我们,连长要我们不计前嫌。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但是我们已经站起来了。”王耀墨棕的头发束在了后面,白色的衬衫束住腰身,琥珀金的眼睛里迸溅的光芒就和方才乍起的力量一样,一瞬惊人。
      他的目光很坚定,弗朗西斯缓缓点了点头。王耀忽然低头,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那些字母老师还没来得及教,练字教材也被炸没了,搬迁学校只剩下几本法文书。我比对了一下,找不到原来那版的字形,只能自己创造了。”
      弗朗西斯显然脑子昏昏沉沉,王耀知道他不会仔细思考,站起身来重新向厨房走去。莲心粥已经用小火熬好,弗朗西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了过来。
      “Odoriférant.”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食物能这么吸引他了。
      王耀忽然笑了,他自觉不应当这么不稳重,但是现在燕京的封锁严格到让人喘不过气来,上级说弗朗西斯会带来帮派和党系对峙的破局之钥,所以他看到他,就忍不住放松了。
      “法国是一个很伟大的国家。”他没有看弗朗西斯,只是小心将粥乘到碗中,另一只手取了块布垫上防烫,“我从书本里面偶尔可以看见法国的历史,le Roi du Soleil[ 法语:太阳王,即路易十四],Charles Robert[ 法语:查理一世,即查理大帝],都是令人景仰的,是欧洲历史上让人不可忽视的曙光。”
      弗朗西斯看上去已经被醉意占领,微微睁着眼睛看着王耀,他平常眼中只有戏谑、无奈等不正经的情绪,但是王耀觉得还是有一刻他能显得很可靠的。
      “中国秦皇汉武……多到说不完的人才,也同样让无数法国人民惊叹。”弗朗西斯喃喃道,或许是因为有些醉意的缘故,有些中文的发音有些生涩,“不用在人名的时候用法语,伟大人物的姓名,即便换了一种语言也依旧清晰可辨。”
      王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有时候会赋予一些看似夸张的称号,我是想着法语不用过多的解释……”他将粥放在桌上,弗朗西斯果然也听话地跟了过来,“这是莲子粥,放一会不烫了就吃吧,解酒解得快一点。抱歉同志,消息或许有些紧急,北平不太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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