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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桂与紫衫 ...

  •   英格兰的雨季苦涩而漫长,沉重的雨珠掩藏了如深渊一般黑暗而血腥的罪恶,维系着蔷薇之国虚浮的纯净与强盛。蓝冠山雀与雨燕似是不忍见证空虚美丽之下的腐败污秽般藏匿于森林中的窠巢,却无法逃离阴冷潮湿的束缚。贝尔法斯特教堂的钟声自遥远的山脉随风而来,低缓如同上帝为可怜的信徒落下的赐福。
      弗莱维娅沉默而平静地凝望着着英格兰被灰雾掩藏的天空,苍白的面容是冬夜里无法消融的寒霜。不列颠糟糕的气候总是会致使一些柔弱的小姐疾病缠身,弗莱维娅也未能幸免——连绵阴雨令她感到如威德尔海般深沉的压抑近乎窒息,致使她不得不摇动银铃呼唤宅邸的仆人,她也许需要足够甜蜜的茶点以缓解强烈的不适感。
      克劳德-浮士德先生正于正厅指挥仆人汤普森以及他的双生子清扫庄园蛛网上的尘埃,试图以此维系尽责而优雅的执事形象。然而事实上被奴役的汤普森与坎特伯雷对此极为不满,他们认为唯有阿娜菲罗斯小姐才拥有召唤他们的权力,而非这位惺惺作态,实则令人作呕的托兰西执事。适逢这些可怜的仆人窃窃低语抱怨克劳德时,悬挂于壁角的银铃忽而发出清脆的声响,是弗莱维娅小姐的召唤。
      克劳德不得不承认他所侍奉的二位主人实在过于麻烦:老爷在早餐结束后独自离开了宅邸前往威斯特曼森林,他甚至不在乎克劳德提醒他应当携带雨具,也不允许任何一名仆人将他外出的消息告知小姐。而当汉娜询问老爷为何这么做时,他的回应则极度符合他的惯常作风:他要为姐姐带回一只蓝蝶以抚慰她的不安。阿洛伊斯-托兰西看似如此单纯,而克劳德与汉娜不得不服从主人的命令。
      摇曳的烛光在瞬息间剧烈晃动,弗莱维娅几乎以为庄园内出现了佩戴匕首的窃贼。然而这样荒诞的猜测仅仅是为她带来了片刻的慌乱,很快她就看见克劳德-浮士德站在卧房的门外,他的面容依然冰冷如寒霜且有着如同深渊一般危险至极的气息,但至少并非是妄图以劫持托兰西小姐为由而索要赎金的绑匪。
      “小姐,请问有何吩咐。”当克劳德维系着应有的礼仪与尊敬询问他的主人时,弗莱维娅的眼眸深处映照出执事如黑夜般死寂阴沉的身影。她迫使自己不再回忆这位先生古怪危险的举止,因而开口说道:“我感到身体有些不适,也许需要一杯芭菲舒缓心绪。”甜蜜的法兰西式芭菲有着良好的疗愈功效,即使它不适宜过量摄入。忽而她回忆起了什么,随即补充道:“为阿洛伊斯送去一份松饼吧,那些油腻的煎鱼会让他的肠胃不适的。”
      克劳德熟知阿洛伊斯-托兰西所喜爱的那些食物极为肮脏且不利于身体健康,但他不清楚冰冷淡漠的小姐为什么会在意老爷的饮食。因而他只能以歉意的口吻回应道:“我立即为您准备甜点,但是请恕我直言,老爷并不在他的卧房内,早餐结束后他就独自去往威斯特曼森林,他不允许我们跟随。”
      弗莱维娅的瞳孔因惊诧而微微颤动,她几乎无法维系端庄沉稳的形象而斥责这名疏忽职守的仆人:“他做出如此任性的决定,为什么你们不阻止他?”英格兰的天气原本就糟糕透顶,无人能够保证阿洛伊斯是否会迷失在那片阴暗潮湿的森林。女王陛下即将宣召她们前往白金汉宫进行继承爵位的仪式,如果继承人在此之前再度失踪,那么托兰西家族将不得不迎来毁灭。
      雨珠缓缓从紫衫木枝叶滴落,宛如深沉却杂乱无序的乐章。弗莱维娅凝视着庭园中遭受雨水摧残的蔷薇,声音喑哑宛如威斯敏斯特塔古旧的时钟:“雨季的森林蛰伏着更为凶狠残忍的猛兽,我们必须将阿洛伊斯带回来。他是被承认的继承人,托兰西家族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灾难了。”她侧转身,眼眸中隐约弥散着浅薄的水雾。
      弗莱维娅端坐在印刻着家族徽号的马车内缓缓前往幽深阴暗的森林,尽管由克劳德为她驾驶马车,然而这位小姐依然捏紧了裙裾并默然向仁慈的上帝祈祷,仿佛如此就可以保护阿洛伊斯-托兰西不受伤害。马车外的景致如同饥饿凶残的野兽正在张牙舞爪,伺机要将那脆弱渺小的猎物吞噬殆尽。然而弗莱维娅并不在意威斯特曼森林如何可怖,她急于找寻那个任性的少年,并期望他能平安无事。
      托兰西小姐手握着柏木十字架隐于长裙一侧,以水仙纹饰点缀的翡翠色长裙已然遍布褶皱,仿佛如此便可以消解这位小姐沉重的痛苦与悲伤。弗莱维娅-托兰西恍若回到了多年前凛冬的深夜,她那脆弱的母亲几近悲痛欲绝,泪流满面地质问她为什么允许弟弟独自去往森林深处,为什么可怜的弟弟自此销声匿迹而她却没有得到惩戒。尽管弗莱维娅曾经妄图向父母忏悔她的过错,但母亲却依然将她视为恶魔。此后母亲凄厉的尖叫久久盘桓于她的耳畔不得消散,直至伦敦国王医院的医师诊断母亲郁郁而终。
      马匹悠长的嘶鸣声撕裂了沉重的雨幕,弗莱维娅自悲伤的过往中清醒,克劳德-浮士德冰冷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小姐,已经抵达森林深处了。”这位尽责而冷漠的执事先生似乎并非时常出现在弗莱维娅的面前,仿佛碍于仆人卑微的身份会扰乱小姐的心绪,然而不曾提及他的神情永远漠然,他的气息令人厌恶。
      弗莱维娅借由马车内坚固的榆木雕花扶手缓缓走下马车,裙裾垂落于泥泞不堪的土壤时不幸沾染了脏污,宛如毕加索的名画不慎被墨迹污染。因而她不得不举止轻柔地提裙防止丝绒质的衣裙愈加脏乱,并以右手轻轻压低了那不勒斯帽檐。诚然,雨季潮湿的森林通常会弥散浓稠的雾气,一如长年阴郁的伦敦。这使得寻找踪迹变得愈加困难,弗莱维娅微微皱了皱眉:这似乎是棘手的麻烦。
      荆棘丛的阴暗处隐隐传出野狼的嗥叫,一双双充斥着野性与饥饿的眼眸在枝叶的遮掩后若隐若现。也许几匹独狼没有随着迁徙的狼群去往食物更为繁盛的草原,现在它们已经受饥饿的控制而不在乎食物如何了。弗莱维娅的面容平静宛如死寂的温德米尔湖泊,她的身影被荆棘丛吞没,尖利的棘刺不慎划伤了小姐的手心,艳丽的血液缓缓滴落浸染了土壤,裹挟着灵魂馥郁而满溢诱.惑的香气。
      弗莱维娅似乎对于狰狞的伤痕毫不在意,而恶魔却在芬香的血液中窥伺到了纯净的灵魂。弗莱维娅-托兰西的灵魂并不如同阿洛伊斯-托兰西的灵魂那样炽烈地燃烧,相较之下更像是天使洁白的羽翼。小姐似乎有着纯粹的信仰,希冀上帝能够赐予她崇高的救赎。相较于阿洛伊斯-托兰西即将燃烧殆尽的灵魂,贪婪的恶魔明智选择了后者。
      托兰西小姐最终在掩映的荆棘丛之后找到了家族的继承人,阿洛伊斯-托兰西正倚靠在一株月桂树下,浅金色的发丝被雨水淋湿,如同夜幕中的星辰坠落于少年的发间。外衣已然潮湿不堪,然而他的指尖却停栖着一只双翼轻轻颤动的蓝蝶。阿洛伊斯的笑容轻柔如初春轻拂山间的微风,弗莱维娅从未见过如此柔和的少年。
      雨滴落在伤口处带来了隐忍的疼痛感,弗莱维娅悄然来到阿洛伊斯的身侧,凝望着脆弱的蓝蝶时目光悲悯而痛苦。蓝蝶的羽翼被残忍地撕扯,只余下颤抖的身躯和微弱的气息。似乎察觉到身侧弥漫着熟知的气息,阿洛伊斯-托兰西抬起头的瞬息之间被蓝眸中汹涌的悲伤淹没。他愣怔瞬息,随后神色担忧而慌乱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允许克劳德向你告知我的踪迹啊。”
      阿洛伊斯喃喃自语道:“姐姐被雨淋湿了,这样下去会生病的……”他抬手想要为姐姐整理凌乱的披肩,却忽而被弗莱维娅握住手腕。托兰西小姐的神色淡漠而冰冷,温热的气息洒落在他的脖颈处:“阿洛伊斯-托兰西,你想要折磨你自己还是折磨我?”她并不认为女王陛下会宽容地允许托兰西家族放弃赫里福德郡的领地以摒弃这个合理的继承人。
      阿洛伊斯似乎从姐姐清澈的双眸中看见了浓稠的温柔,那是只属于他的温暖柔光。然而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姐姐的伤痕,荆棘状的伤口宛如锋利的银剑刺入了阿洛伊斯-托兰西脆弱的灵魂。他举止轻柔地捧起声音几乎有些颤抖:“姐姐,你的手怎么会受伤呢。”他看向站在马车一侧宛如塑像的克劳德-浮士德,面容阴沉夹杂着微不可察的疯狂——是克劳德使得姐姐受到伤害,这个该死的,卑劣的恶魔。
      不列颠的阴雨有着刺骨的寒冷,弗莱维娅疲于在如此冰冷的气候中耗费时间,随后轻轻抽离了双手,漠然地开口道:“阿洛伊斯,寒冷潮湿的环境会让你身体不适,相较于我的伤口,风寒是更为严重的病症,马车里更为温暖,我们回去吧。”她的眼瞳中有着伪装性的温和,成为了令阿洛伊斯甘愿沦.陷的深渊。他轻轻勾住姐姐的指尖,嘴角荡漾着纯真的笑容,携带着潮湿的寒意与残缺的蓝蝶与他的阳光雨露回到寂静的囚笼。
      日不落的不列颠擅长于为上层阶级的小姐冠以柔弱的天使之称,而事实远比这个美丽的称呼更为残酷——托兰西的小姐并没有携带任何与生俱来的疾病,但她依然在进入庄园的正厅时晕倒了,近乎陷入昏迷。阿洛伊斯几乎吓坏了,他现在应当深深后悔姐姐为什么要亲自来森林里找他,明明姐姐说过不喜欢雨季的威斯特曼森林,然而他却依然固执地前往森林试图捕捉蓝蝶……
      “我惊讶于伯爵为什么直至现在才传召医师。”巴奈特男爵夫人安洁丽娜-达雷斯微微皱眉,她有着如烈焰一般的红发,甚至能够令人回忆起噩梦中燃烧的鲜花。这位巴奈特男爵的遗孀从未将温和的目光施舍给即将继承一切的少年伯爵,仅仅怜悯地凝视着弗莱维娅苍白的面容,叹息道:“托兰西小姐手心的伤口过于深刻,加之被雨水侵入并没有及时清理伤口,感染会伴随着高热,上帝保佑她不会那么痛苦。”
      这段冰冷的话语如同恶魔的召唤,当阿洛伊斯-托兰西仍是吉姆-马肯时,曾经在村庄里见过许多人因伤口感染而高热不退,最后不得不将灵魂交托于手握镰刀的死神。或是他们原本不甘没有一场庄重的葬礼以使他们得到永恒的安眠,但遗憾的是,残忍的死神从未仁慈地施舍任何事物。
      阿洛伊斯更为恐惧弗莱维娅的生命终结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他轻轻握住姐姐冰凉纤弱的双手,乞求般的喃喃低语远胜于虔诚的祈祷:“姐姐,求求你不要抛弃我好不好,求求你不要离我远去,我该如何挽留你……”泪水缓缓滴落晕染了蓝铃草纹饰的床具,吉姆-马肯已经在那场大火中失去了他的弟弟,而阿洛伊斯-托兰西再也无法承受失去姐姐的痛苦了。
      弗莱维娅在混乱晦暗的梦魇中隐隐听到了伊尔无助可怜的啜泣,若隐若现却又似乎遥不可及。当她短暂地逃离汹涌侵袭的倦意而睁开眼时,她看见了一双被泪水侵蚀的藏青色眼眸。几乎瞬息间她以为那是她的伊尔,然而却清醒地意识到那不过是冠以同等姓氏的少年。她微微抬起手,声音喑哑而虚弱:“阿洛伊斯,作为家族的继承人,你怎么能哭泣呢。”
      弗莱维娅喘息片刻,一只手轻轻抚上阿洛伊斯的面庞并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痕。随后笑容苍白地开口说道:“伊尔,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她的眼瞳涣散似乎产生了错觉,在瞬息间将阿洛伊斯误认为是她的弟弟,但是否辨别清晰已经不重要了,弗莱维娅不过是想寻找一个值得倾诉的人,至于那个人究竟是谁她早已不在乎。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独自留在森林里,我不该让你面对那些危险的野狼。对不起,伊尔……”弗莱维娅的声音有些颤抖,而更为深重的悔恨几乎吞噬阿洛伊斯:姐姐是永夜荒原中唯一的炬光,是寒冷冬夜里仅存的温暖。无人可以将高悬于暗夜中的月亮拉入深渊,她终将永恒不朽。
      亲爱的姐姐,能否请你如此陪着我,直至我的灵魂消散殆尽,直至我的王廷坍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月桂与紫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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