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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蔷薇与蓝铃 ...

  •   英格兰温暖的季候短暂如同濒死的飞鸟自晴空坠落般冰冷而寂寞。德文郡漫长的雨季悲伤一如百年战争晦涩阴暗的过往,威斯敏斯特塔的钟声在午夜时分响起,沉重如逝者的叹息。耶稣降临带来的赐福并非象征美好的祝愿,君主统治下的国度是如此美好,然而暗流汹涌,又是如此残忍。
      托兰西宅邸庭园内艳丽的蔷薇遭受了漫长的折磨而凋零,散落的花瓣宛如腐烂的悲鸣。弗莱维娅穿着绘有荆棘藤蔓的晴空般的长裙,站在窗前安静地凝视着潮湿与糜烂交织的残景。老伯爵的丧期结束后,托兰西小姐得以褪去庄重而沉闷的丧服。尽管人们依然会在偶尔回忆起社交界贵族时提及这位高傲矜持的小姐,但他们大多庆幸于蜘蛛的死亡与弗莱维娅失去至亲时的悲痛,此外他们不会为这个邪恶家族的陨落付出更多。
      弗莱维娅近期也不再去教堂祈祷,传闻神甫因持续多日的潮湿天气而患病,因此教堂不得不暂时关闭。不得告解的日子孤寂痛苦,这意味着弗莱维娅失去了短暂逃离牢笼的唯一理由。而恰逢几天前女王陛下的秘书官将阿洛伊斯继任伯爵的日期告知她们,使得她更加痛苦。托兰西是游走于里社会的黑暗贵族,女王陛下又怎会轻易遗忘了她们。弗莱维娅如同高洁的蔷薇一般生长于罪恶的泥沼之中,因此被深重的悲伤与负罪感压迫着,且始终难消。
      破碎而冰冷的阳光洒落在弗莱维娅的发间,适逢轻缓的敲门声响起,带着丝绸摩挲松木的细微声响。弗莱维娅转过身,长发浅淡的光晕令她像极了教堂里供奉的真主。她沉默不语,平静地看着大胆的托兰西执事,克劳德-浮士德先生不经允许便擅自打开房门站在主人的面前。平整的传统燕尾服象征着这位先生是如何绅士,可那双藏匿于镜片之后的暗金色双眸却如此冰冷,像极了黑暗深处注视猎物的猎人。
      弗莱维娅不喜欢克劳德冰冷的眼眸与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古怪气息,然而她不得不忍受着,因为克劳德-浮士德并不是由阿洛伊斯或是弗莱维娅通过正常渠道聘请的执事,而且她甚至能够察觉出克劳德有多么危险。通常来历不明的人会引起弗莱维娅的警惕,因而她厌恶与克劳德接触。弗莱维娅站在窗前,高傲如同汉诺威的君主俯视着可憎而可悲的死囚,随即平淡地询问:“浮士德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执事望着小姐的目光总是隐晦而藏匿着疯狂的欲.望,弗莱维娅仅仅是克劳德所需要尊敬的主人,可是他似乎透过弗莱维娅澄澈的双眼窥伺到与眼眸如出一辙的高贵灵魂,正如一种极致的美学,而非只是为了口感良好的晚餐。克劳德甚至察觉到他的渴望是如此强烈,因此他垂下眼眸,恭敬如卑微低下的仆人一般回应道:“小姐,老爷想邀请您一同前往威斯特曼森林漫步,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希望您能接受他的邀请。”
      阿洛伊斯……弗莱维娅的神情平静而晦暗:她至今仍能想起在庭园里看着他时的场景,那个顶替了伊尔的名字与本应得到的一切,却脆弱如蓝铃草的少年。他似乎极度渴求着什么,来自于仆人的忠诚与亲人的爱意。然而这是多么讽刺的妄念。阿洛伊斯是如此可悲令人怜惜,但他始终不是正统的托兰西伯爵。他是如此阴暗如潮湿的森林,而那曾经明媚如永恒朝阳的托兰西小少爷也许早已在灾难中身亡。不,弗莱维娅忽而清醒地意识到她并没有资格评判她的弟弟,无论是阿洛伊斯或是托兰西家族的正统继承人。因而她面无表情地应允道:“我接受邀约。”
      托兰西庄园的马车停靠在达特河边,宁静流淌的河水似乎能带走一切罪恶,抚慰不安的灵魂。阿洛伊斯穿着如红蔷薇一般艳丽而炙热的礼服,映衬着弗莱维娅晴空一般的长裙是如此纯净。他站在马车一侧,注视着弗莱维娅手持缀着蕾丝的布里格伞向他缓缓而来,神情虔诚如迎接阿芙洛狄忒的使者——那是他的姐姐,是仅属于他的阳光。阿洛伊斯的目光炽烈近乎痴迷,仿佛弗莱维娅是他坠入深渊后得到的唯一救赎。
      弗莱维娅微微牵动唇角,如罗蒙德湖般清澈的双眸中映照出阿洛伊斯近似病态的白皙面容。丝质的手套轻柔地抚摸着那双与晴空近似的藏青色眼眸,仿佛要将它与少年的躯体割离。然而阿洛伊斯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他只是贪恋于姐姐的抚摸,于是更为固执地认为只要得到了足够的权力与地位,他奢求的一切都会成为真实的。
      弗莱维娅并不厌恶阿洛伊斯的眼眸,那深沉的颜色总能让她被迫将阿洛伊斯与记忆中的伊尔分辨出来,迫使自己不要将伊尔的身影将阿洛伊斯的身影重叠。这样的清醒致使她在每个午夜惊醒,抑或是在梦中梦见她的伊尔在烈火中悲伤地询问她是不是不要他了。何其痛苦的折磨,她多么希望得到解脱。
      马车内的陈设一如初次的蔷薇藤蔓,丝毫未变。此次马车内仅坐着弗莱维娅与阿洛伊斯,驾车的仆人是克劳德,身份卑微的执事先生如何能有幸与主人同游,因此出于弗莱维娅过于极端的厌恶与排斥,克劳德不得不暂时离开阿洛伊斯。而现在依然停留于马车内的仅余下托兰西家族的两位后裔。
      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白蜡木熏香,足以令弗莱维娅保持清醒。她望着窗外途经的田间农场,那田庄的主人正在命令仆人驱使德克斯特牛为他耕作。英格兰的春季太过短暂,农夫不得不在栎树的叶片愈发深郁前播种小麦的种子。按照英格兰的赋税法律,农夫将贩卖粮食所得的大部分交给田庄主,田庄主再从这些税额中抽取一部分交与贵族以供使用……层层递增,所得赋税最多的则是英格兰的君主。
      然而这一切对于弗莱维娅而言尚且陌生,她也许大致想象社会地位低下的群众会有着怎样的生活,但她从未了解过。显然惠特韦尔乡间的农作令她回忆起什么,因而她微微抬手,提醒驱车的克劳德:“浮士德先生,我想我们需要暂停在这里。”
      马车外并没有回应,但随着马匹悠长的嘶鸣,马车最终停留在田边。阿洛伊斯看着窗外单一的景色,露出了疑惑不解与一丝极力隐忍的厌烦。他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景致了,于是他问道:“姐姐,我们不去威斯特曼森林了吗?”他是多么渴望在那阴暗潮湿的森林与姐姐独处,然而弗莱维娅的劝慰却是“森林的环境也许不太好,春季就要过去了,我们不如看看乡间的景色吧”。
      蜘蛛应当喜欢令人窒息的环境,似乎弗莱维娅在一些方面并不像一个传统的托兰西。阿洛伊斯最后应允了她的要求,放弃了原定的计划。他想他可以忍耐,即使过往的令他厌恶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汐一般试图将他吞噬,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为了他的姐姐而改变。因此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向弗莱维娅伸出手:“我们走吧,姐姐。”
      大多数英格兰的贵族喜好居住于宁静的郡县郊区,结束繁忙的社交期之后偶尔会在闲暇时与好友到乡间狩猎。但显然现在并不是狩猎的好季节,鸟雀与野兽都因畏寒而藏匿于巢穴。因此农庄主鲜少在这样的时节接待娱乐的贵族。弗莱维娅望着近乎无际的农田,提起裙摆一步一步向田野深处缓缓而行。
      阿洛伊斯实在厌烦了枯燥而辛苦的低贱生活,他甚至不希望田地的黑泥脏污了弗莱维娅的鞋。因而他冒昧地拉住弗莱维娅的手,以极为真挚的语气请求她:“姐姐,我们离开这里吧。”然而这位生而高贵的小姐似乎对于这样的卑微低贱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她将左手轻轻抽离,柔和地拒绝道:“阿洛伊斯,底层的人们为贵族供给食物与布料,因此我们也应当对此心存感激。”
      时值十九世纪末期的日不落帝国,虽然强盛而内里却迂腐衰败。上流社会的贵族们只是纵情享乐,毫不疲倦地剥削着穷苦人们的劳动所得,仿佛丛林里的野兽般茹毛饮血。当阿洛伊斯-托兰西还是那个瘦弱可怜的少年时,他很清楚这种堕.落而黑暗的痛苦。英格兰贵族之间新旧势力交替,终有一日会致使帝国的衰亡。然而弗莱维娅-托兰西与那些贵族不一样,阿洛伊斯甚至妄想神明能够走下神坛,给予极致卑微的信徒一丝怜悯。
      亨利-巴里摩尔卡斯从未想过在没有接到来信通知下于他的村庄接待贵族,而这支汉诺威王室的贵族如同传闻中那样邪恶。他派遣侍女安杰拉-布朗外出迎接,甚至没有做一丝准备。豪滋沃斯村庄的居民几乎都知道巴里摩尔卡斯是多么厌恶王权,他已经多次拒绝女王陛下将村庄改建为度假地的意愿,而无疑此次他同样认为这是女王陛下的使者。
      多年前议会出台的保护珍稀动物法案禁止人们以任何方式虐待棕熊,因此有着暴虐倾向的亨利-巴里摩尔卡斯对此极度不满,自此之后他不再虐熊,而是以虐待犬类为乐。他的农庄里装饰着各类野兽的头颅,麋鹿的眼眸绝望而空洞,看起来阴森可怖。
      巴里摩尔卡斯蓄着糟糕而凌乱的胡髯坐在餐桌前,在看到弗莱维娅与阿洛伊斯的时刻愣怔瞬息,随即轻蔑而傲慢地笑着,以极为不敬地语气开口:“不久前的来信声称女王陛下的鹰犬即将访问豪滋沃斯,没想到来访者居然是没落的蜘蛛,未来的托兰西伯爵。”
      阿洛伊斯眼眸阴沉,藏匿着血腥的残忍。狂妄自大的巴里摩尔卡斯讽刺他的出身与那可笑至极的地位,然而他却无法对此出言反驳——并非正统的血脉,何况他尚且没有继承伯爵的头衔。因此他只能忍耐着,如同弱小的野兽伺机撕咬猎物。正在此时,阿洛伊斯的左手触及了冰冷而柔软的事物。弗莱维娅轻轻勾起他的指尖,维护家族的荣誉:“巴尔摩卡斯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阿洛伊斯-托兰西即将继任伯爵之位,他永远都是托兰西的继承人。”
      巴里摩尔卡斯没想到这位看似瘦弱温驯的小姐会为了肮脏的蜘蛛而出言讽刺他,仿佛是为了印证她也是托兰西的子嗣,却如同凯恩戈姆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一般纯净。他露出冰冷的微笑,毫不在意地回应道:“原来小姐也不过是肮脏的蜘蛛而已,这算是维护难以启齿的家系吗?不如让鹰犬代替二位,至少我会认为受到了重视。”
      巴里摩尔卡斯极其不敬的言辞显然使阿洛伊斯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姐姐是如此温柔高洁,是受人尊崇的贵族小姐,又怎能被粗鄙之人冒犯。安杰拉似乎察觉了什么,面色担忧地试图阻止她的主人,随即对弗莱维娅与阿洛伊斯说道:“二位还是快离开这里吧,这座村庄受到了诅咒,你们会变得不幸的!”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阿洛伊斯温柔地注视着弗莱维娅,轻声致谢:“谢谢你,我亲爱的姐姐。但是接下来的场景太过血腥残忍,我不能让你的灵魂因此玷污。”他轻柔地抚摸着姐姐灿烂的长发,弗莱维娅能够感受到自他脖颈间散发的清冽香气,她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片迎风摇曳的红蔷薇。但随后伴着刺耳的枪声,那美丽的景色消失了。
      韦伯利左轮.枪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安杰拉发出惊恐的喊叫。巴里摩尔卡斯就这样死在了他的庄园里,死在了阿洛伊斯-托兰西的枪.支下。少年冷漠而残忍地勾起唇角,开口说道:“可悲的巴里摩尔卡斯,你讽刺了我的出身,甚至侮辱了我的姐姐,那么就让你死在这座被诅咒的村庄吧。”他停顿片刻。笑容愈发灿烂:“当然,在不久之后,我会为你向凡多姆海威伯爵解释一切的。”
      弗莱维娅尚未从突如其来的枪.声中清醒过来,她转身想要探查死去的巴里摩尔卡斯,却被阿洛伊斯的手遮掩视线。少年清冷的气息洒落在她的颈边,低柔的声音显得缠绵悱恻:“姐姐,不要看,那会脏污你的双眼。”他轻轻牵起弗莱维娅的白皙纤细的手指,于这位小姐不知所措的目光中缓缓与她十指相扣。
      弗莱维娅不太适应过于亲密而造成的触感,就像粘腻的糖浆,她甚至有些排斥。然而阿洛伊斯的举止不合礼教令她身体僵硬。她的唇边溢出简短的名字:“伊尔……”随即她听到了耳畔的低喃:“姐姐,你是托兰西家族唯一的星光。”是我所渴求的遥不可及的纯白新雪,我又怎能允许他人妄想呢。
      卑微的蓝铃草与皎洁的月光,何其荒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蔷薇与蓝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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