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海市》井上三尺

11、第十一章

　　满满一盆白水煮肉端上来时，司徒敏便皱起眉头，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恶心。就在船上宾客们大快朵颐之际，她目光故意滑过雪衣娘。雪衣娘神色恹恹，向她极轻的摇了下头。司徒敏立时撇下牙箸，借口离席，来到船尾甲板。她一来至船尾，马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方才感到的不爽快给硬生生挤出胸腔。

　　若是直觉不差，那多半是人躯体上脔割下来的肉。就算不是，亦差不太远。要说吞吃同类，某些邪道法修者也破过禁的。以孕妇污血炼丹，用婴儿血肉做药引子，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云浪主人招待她的白肉是完完整整的一大块。中间筋骨剔得干干净净，仍可以估测得出□□的主人应是个巨人。

　　如果是个巨人，又是从何而来？怎会落到侏儒手中？为什么死后尸身被如此炮制？

　　莫非是云浪主人的仇敌么？

　　还有，那小乞儿阿萝所说的，罗刹海市的真相，指的什么？

　　愈深入，疑问如雨后春笋不断的冒出来。一个问题更比一个问题来的古怪。

　　要是大师兄在就好了，司徒敏竟有点儿开始想念起耶律显来。

　　“真是孽缘。”

　　耶律显懊恼回想当时状况，怎能如此疏忽大意呢？

　　他也是真想不到，薛九幽即使身体被劈成两半，还能续命。

　　两人都静静的立着，没人抢先动手。他们不动手，在座其他人皆寂寂无言，不敢妄动。偌大敞厅中，落针可闻。

　　到底是薛九幽好奇，忍不住问道：“那个时候，你是怎么识别出我寄生的本体的？”

　　耶律显双瞳收缩，双臂肌肉在收紧，耳边仿佛听到秃鹫的鸣叫。他爽快回答，道：“我起先也曾被你的障眼法糊弄，以为你藏身在那些死人堆里。可是，袖里刀沙罗曼连一眼都没向尸堆的方向望过，于是，我很快转移了视线。”

　　想在步步荆棘，胜者生存的江湖上活着，靠的就是这多一点点的嗅觉与阅历。

　　“遍地新死未久的尸体，那只秃鹫连一口都不吃，这就是破绽。”

　　围观众人恍然大悟，发出一阵惊叹。原来，薛九幽将外形化作了鸟类，就在三人头顶翱翔转圈，俯瞰这场近身相搏的血战。

　　薛九幽干笑，拍手赞道：“难怪有人说你是不世出的刀术天才，好机警。”

　　黄脸汉子小心翼翼道：“那……在那种情况下，耶律少侠你如何取胜？”

　　短兵交接，锋芒毕露，汹汹杀意迫在眉睫。沙罗曼双刀虽失，可袖中皮鞘内还有飞刀。她被方才耶律显的长刀气劲吓破了胆，无论如何不肯打头阵，只管等着捡便宜。耶律显没回头，但也窥破了她的心思，于是将注意集中到崔刚身上来。崔刚身形甫动作，耶律显的刀已后发先至，连环三记快刀，用尽平生之力。

　　崔刚手中链子锤窜进如毒蛇昂首，欲以柔克刚，去缠耶律显掌中苗刀。耶律显哪里容他得逞？刀路瞬息乍变，自下而上，斜手反勒。不想，这一下仍是个虚招。沙罗曼看对手始终不向自己进攻，终于鼓起勇气，甩手刀飞，直掠径过。耶律显大喝一声，将苗刀所有分量全部压向崔刚天灵盖，崔刚承此巨力，双足深陷入地。耶律显却借着拼命之势，纵身疾起，头一偏，飞刀贴颊划过。

　　直到此刻，沙罗曼与崔刚还蒙在鼓里，并不知少年刀客已看破他们所设之局。链子锤暴冲向天，猛攻耶律显毫无防备的下盘。沙罗曼配合默契，亦飘身纵起，最后一柄利刃随之出手。不想，耶律显双足微缩，接着快速一弹，正点在凌空铁锤上边。链子锤的力道本就朝上，他脚尖巧借着这股劲道，旋身再升数尺，正好撞上那只猝不及防的秃鹫。

　　然后，便是一刀。

　　秃鹫被自中一劈为二，像只断了线的风筝，直挺挺摔在地下。耶律显空中翻身，飞起一脚，踢开小刀，轻轻巧巧跃落在地。他调过苗刀刀尖，一刀戳在鸟尸身上，瞪着面色如土的沙罗曼，威吓道：“你，自废武功，退出江湖！”

　　再转向瞠目结舌的狐族使者，道：“你，滚回鞑靼，永不准踏足中原！”

　　二人忙不迭的俯身下拜，磕头如捣蒜。

　　耶律显出任务从来稳妥得很，就这一次，忘记检查薛九幽死没死透。就这一次，给自己埋下了无穷祸根。

　　“那时候，”耶律显盯着泰然自若的薛九幽，森然道：“让你跑了。这次，我不会失手。”

　　话毕，他手中筷子“嗤”的一招，刺向对方喉头。

　　怪的是，薛九幽既不闪又不避，好像早就在等这一刺。他只笑眯眯的说了两个字。

　　“来人。”

　　全神贯注的耶律显还没反应过来，这来人二字，是要招呼谁？等他反应过来时，颈上项圈急剧收缩，没戳中薛九幽咽喉，自己喉咙先被扼住。他呼吸滞涩，手里力量立泄，手臂软软垂下。薛九幽才不管什么江湖规矩，趁机照准耶律显小腹就是一拳。耶律显咽喉被制，再受此招，身子似触电般蜷缩起来。薛九幽补上一脚，将他狠狠踹翻。他还待动手，幸得罗刹海市内的力士已赶到厅上，将二人强行隔开。

　　黄巾力士像拖死狗般将无力还手的耶律显拖了起来，瓮声瓮气道：“对客人不敬，在海市斗殴，罚身降一等。”

　　薛九幽近在咫尺，耶律显满腔怒火却是无能为力。只听薛九幽得意大笑，道：“小子，咱们还有见面的时候。”

　　后边的话，耶律显不曾听到，便被黄巾力士给倒拖出门外。力士的手好似铁箍，哪里挣得动？耶律显舔舔唇边鲜血，把手中所握的竹筷捏折两段，尖的那端藏在掌心。

　　他当然知道薛九幽不会放过在罗刹海市里，折辱和杀他的机会。

　　没关系，他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