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海市》井上三尺

12、第十二章

　　从耶律显出手替菊清解围后，下落不明。小丫鬟菊清心内负疚，又恐耶律显的暴脾气会再招惹祸端。她草草应付了楼内诸般杂事，得着丁点儿空闲，便偷偷摸摸携了只竹篮，里头装些点心酒水。云浪主人打发耶律显去何处役使，她全无线索。好在是她人缘尚且不错，向接待虬髯汉子的姐妹们探听，才知耶律显被罚去城里另一家做伙计。然而，等菊清堪堪赶到时，耶律显与薛九幽的争端已结束。

　　菊清惊道：“他又和客人打架了？”

　　“可不是，”苍头正收拾杯盘，眼都不抬，抱怨道：“一冲的气性，旁人拉都拉不住。”

　　菊清急得直跺脚，道：“这可怎么好？才一天时间，就连降两级。”

　　老苍头见她是当真关心耶律显，便道：“你若能劝，便去劝劝他罢。这罗刹海市与别处不一样的，云浪主人不允，没人出得去。现在他肯放下骄傲，顺从主人的话，还有救。如果身份被降到三等以下，连救也没法子搭救，悔之晚矣。”

　　“耶律大哥现在人在哪里？”

　　耶律显被押去桥下，做了河上拉纤的船夫。

　　罗刹海市内身份等级十分森严，尊卑分明，有着铁一般不可动摇的律令。耶律显来到石桥桥洞底下，见到那些衣衫褴褛，赤臂露足的苦人们，居然微微一笑。如此甚好，正合心意，他就是想要知道这邪门之地藏着什么秘密。越往下探寻，越发有趣起来。罗刹海市并不如表面上光鲜浮华，所谓的贵客待遇不过只是诱人前往的引子而已。此刻，海市掩藏在泡沫下的真相，正然渐渐展露峥嵘。

　　菊清虽晓得这么个地方，可从来不曾来过。她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污垢混合汗味的幽臭，不禁频频蹙眉。船工乃属贱役，最是位卑，不但日夜劳累不得片刻歇息，甚至不时还会被鞭打凌虐。除非有人为之出数倍价钱赎身，或者还可侥幸被逐出城外。不过即便离开海市，从今后也是活在浑浑噩噩之中，不复原来模样。

　　纤夫们乍见小丫鬟菊清来到，如见仙女临凡，皆眼前发亮。工头瞧他们即刻围拢上来，顿时横眉立目，手中鞭子呼呼做响，喝令各人退开。众人战战兢兢，急忙向后退步，将中间让出块空地。有人急不可耐道：“姑娘，可是要升我们的身份等级？选我，选我！”

　　他一开口，其他人纷纷举起手来，高声祈求道：“选我，选我啊！”

　　菊清放眼四周，密密麻麻到处是人，一时哪里找得到耶律显？工头恐他们冲撞上来，连声大骂，道：“下贱东西，给我安静！”

　　说着一鞭狠狠甩出。一人捂脸，哀呼倒地。众人不敢吵嚷，只得噤声，乖乖听候吩咐。

　　菊清尽管害怕，到底关心甚切，提高声量道：“耶律大哥，我是来看你的！”

　　耶律显本独个儿坐在壁角，听闻呼唤，这才排开人群上前来。他奇道：“你来干么？”

　　菊清半是欣慰，半是担忧，低低说道：“咱们借一步说话。”

　　耶律显双手抱胸，傲然道：“若是云浪主人要向我道歉，我可不接受。”

　　菊清睁大双眼，似看傻子般，脱口道：“耶律大哥你想得真美。你得罪了客人，不可饶恕。主人非但不会向你道歉，还会叫人紧紧盯着你，随时找你的错处呢！”

　　耶律显嘿嘿一笑，点头道：“那就好，正合我意。”

　　菊清急道：“你没病吧？耶律大哥，你还不晓得自己现在处境有多危险。”

　　“知道，知道。”耶律显不以为意，摆摆手，同着她向河沟走去。“不就是说，在罗刹海市的底层，有个什么地方十分可怕，进去的人都回不来。我正想瞧瞧，到底有多可怕，里头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到不了那里的。”

　　耶律显猛地脚步一顿，目光直勾勾望向河面，对菊清的警告充耳不闻。

　　菊清扯住他衣袖，劝道：“若是三等再往下，四等便已不是人了，是兽。要互相厮杀到死的！耶律大哥，你听没听我说话？”

　　耶律显当然没有听到。

　　水面上，一艘挂满宫灯，花火通明的画舫缓缓驰过。

　　“小师妹？”

　　即便易容伪装，耶律显仍是一眼分辨出倚窗而坐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司徒敏。

　　他大叫一声，甩开菊清腕子，疾追上去，唤道：“小师妹！”

　　司徒敏隐约听到有人喊了自己名字，不由得探身回望。然而，河岸两旁半星火光也无，黑漆漆的看不分明。再侧耳时，便听不到了。雪衣娘见她犹疑模样，倾身询道：“公子？”

　　司徒敏心说，不会如此巧合的，若是大师兄，他定会不顾一切追赶上来。等了等，船尾静悄悄的。她未免略略失望，只道自己是听错了，于是回头道：“失礼了，抱歉。你方才说什么？”

　　雪衣娘嫣然低语，偎在她肩头，柔声道：“我说，公子分神，当罚一杯酒。”

　　司徒敏颔首，端起酒杯，当着众人一饮而尽。

　　满堂欢声笑语，她手揽佳人，心里却感到无边寂寞。

　　菊清想不到，这人会骤然发狂，被他甩开片刻站立不稳，跌了一跤。耶律显连瞧也没来得及瞧她，自顾自的去追小师妹所乘大船。还没走出两步，长鞭席卷，重重甩在肩背上，火辣辣的生疼。耶律显咬牙切齿，反手一捉，稳稳捉住鞭梢，一带一放，巧力吞吐，将鞭子夺在手内，调头抽打使鞭的工头。工头哪里是他对手？劈面就被他扯倒在地，一足踏在胸口，不令动作，一手指着对方鼻尖，喝道：“狗仗人势。”

　　工头吓得连道：“是是是，我是狗，我是狗。”

　　耶律显转向看呆了的众人，提气扬声，道：“兄弟们窝囊气还没受够么？不如，反了罢！”

　　围观人等面面相觑，仿佛听不懂他在说甚。

　　耶律显继道：“你们这么多人，被云浪主人欺压。若是一起造反，谁能阻挡？”

　　话音未落，脖上立起一阵鸡皮疙瘩。几名黄巾力士大踏步向这边拢来。耶律显下一句出不的口，已被项圈再度制服。黄巾力士声如洪钟，按住他身子，宣布道：“妖言惑众，着降一等，贬为四等牲人。”

　　菊清泫然欲泣，期期艾艾道：“耶律大哥，你……你……”

　　耶律显经过她身前，疾道：“别哭，死不了。”

　　他是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哭起来，比十个薛九幽加起来，还让人束手无策。

---

作者有话要说：　　试阅读到此章全部结束，阅览全稿，请等待单行本合集消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