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海市》井上三尺

10、第十章

　　那一日的对决，耶律显至今，仍历历在目。

　　北地冷风如刀割脸，耶律显葫芦里的酒味道甚劣，可比马尿。他皱着眉，将嘴里的烧酒吐在地下，拿眼角余光扫了眼场内的人。一名衣白裘的狐族少年半跪在地，右腕上鲜血淋漓，断剑落在脚边，已无能再战了。剩下栖风寨的两人，一个是“袖里刀”沙罗曼，一个是“行脚虎”崔刚。他们俩人的同伴，或死或伤，此时此刻皆帮不上忙。沙罗曼一身明艳艳的红衣，现下不免有两分黯淡。她前额上布满冷汗，使双刀的手些微发抖。反观崔刚，则满脸都写着“我想逃跑”四个大字。

　　阴云蔽日，杀机凛冽。场中没人出声，只有大风呼啸过境。空中有只秃鹫，闻着死人味道飞近前来，随时预备饱餐一顿。耶律显不慌不忙放下葫芦，将苗刀在袖口上抹净了血渍，淡然问道：“接下来，轮到谁了？”

　　崔刚一听这话，险些没立时尿了裤子，连连摇头后退。耶律显冷哼一声，道：“堂堂一个大男人，如此孬种，实在丢脸。”

　　“袖里刀”沙罗曼硬着头皮，横刀上前道：“高抬贵手一次，不成么？”

　　“不成，两个原因。”耶律显故意装作瞧不见她手指动作，答道：“第一，你们既然有跟狐族勾结的胆量，就要有跟南宫宗死战的决心。第二，栖风寨滥杀无辜，手段毒辣，不管是否私通狐族，我耶律显都没打算放过你们。”

　　沙罗曼怒道：“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耶律显两手一摊，无奈道：“方才叫你们齐上，你们不肯，非要车轮战，现在……”

　　不待他话语说完，沙罗曼袖里飞刀激射，一取左眼一取心口。耶律显仿佛早有所料，只听两下轻响，苗刀将两柄小刀磕开。沙罗曼哪里容他缓手？双刀绞起明光，直奔双腿袭来。要知苗刀路数虽霸道，但分量重，不及短刃那般灵巧多变。沙罗曼采用低身攻下盘的手法，正是扬长避短，策略十分正确。崔刚见自己人抢占了上风，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持着单拐扑进战团。眨眼成了二对一的局面。

　　耶律显从容举刀过顶，双臂猛挥，平平直直朝前劈落。他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却是力贯千钧。沙罗曼手中双刀经受不住，刹那被斩做两段，人也斜斜弹出，摔在地下。那崔刚想收招求饶，已太晚了。他怪叫一声，身躯不由自主定住，双目圆瞪，再无任何动作。耶律显刀锋距他天灵盖尚有数寸距离，他缓慢收刀，上前合上崔刚眼睑。原来气劲入体，已切断心脉，这等杀人不见血的武技，真正骇人听闻。

　　耶律显对着崔刚犹直立着的尸身道：“战阵之中，杀人人杀。你真不该中途收招的。”

　　万万没想到，崔刚发青的嘴唇动了动，狞笑道：“谁说这样就结束了？”

　　耶律显一怔。就在他怔神瞬间，一记链子锤凌空击到，正中后背。耶律显嘴内发腥，口吐鲜血，已受了内伤。他受伤不过眨眼，刀光起落亦在眨眼。链子锤第二记落了个空。再回首，耶律显已封门闭户，重新站稳。此乃控尸术！隔空纵控死人如戏傀儡。不用多想，已知来者何人。

　　沙罗曼惊喜唤道：“大当家的，你来了！”

　　绿林客故事说到这里，都没半点破绽，众人听得也是津津有味。方才的黄脸汉子忍不住抢道：“栖风寨的老大，是人称‘立地阎罗’的薛九幽。最擅控尸，相貌千变万化，就连寨子内其他首领，都未曾见过他的本来面目哩。但他身上血债累累，死在他术法下的剑侠数不胜数。不知耶律少侠，你是怎样逃出生天的？”

　　耶律显本人反而平静无波，他慢吞吞将倒洒的酒水用抹布擦拭干净。再将自己双手上的残酒亦都一点一点擦干。

　　绿林客果然装模作样讲下去，摇头反驳道：“在下可没逃。我说过，战阵之中，杀人人杀。我若杀不了对手，许九幽这等高手可绝不会放过我。逃？茫茫草场，一望无际，往哪里逃？以我受伤的状况，无论往哪个方向逃，都会被他很快追上。那样只会死得更惨。”

　　大家想了想，都觉这话说得不错，设想换了自己在那境地里，亦是绝望无助。于是众人带着好奇与期盼，继续竖耳聆听。

　　崔刚的死尸，头顶冒出丝丝白气。他不住甩动手中拳头大的链子锤，向耶律显渐渐逼近。这时，身后的沙罗曼也重振旗鼓，摇摇晃晃站起身，自后兜截，预备双面夹杀。

　　这怎么看都是个死局。

　　所以，跑堂伙计开口了。他摸着鼻子，扬声道：“我很好奇，那场战斗过后，活口只有三人。沙罗曼武功被废，退出江湖。狐族使者失去右手，灰溜溜回了本部，发誓夜明一族自此永不入中原。还有一人，就是耶律显。现在，我已知你是个冒牌货，可你说的桩桩件件都严丝合缝，这就不对头了。”

　　绿林客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启唇露出个可怕的笑容。“冒牌货么？”

　　耶律显兵刃不在手里，只好从筷子筒内抽出一支被削得尖尖的木筷，权充武器。“当然是冒牌货，不然，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苗刀妖造是出自哪位匠师之手？妖造是助耶律显成名的名刀，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兵刃由谁铸造，对吧？”

　　绿林客呆了一呆，张口结舌。登时满场哗然，没想到他竟真是个冒牌货！

　　耶律显将筷子在手中不住翻转，笑道：“记住了，苗刀妖造的铸造者是公输门下名家公输斑。她还造了柄绝世好剑，名为‘花月佳期’，持有者乃是南宫北宗的第一高手，叶浮白。”

　　绿林客被他逼问，开始坐立不安，心虚无比。

　　耶律显用筷子遥遥一指，目光犀利，道：“你虽不是耶律显，但你身份也不会太简单。听到你复述，我可以肯定你当时绝对在场。”

　　“所以呢？”

　　“你不是耶律显，不是沙罗曼，不是狐族，不是已死的崔刚。我有个很不妙的结论……”他停了一停，方才点头沉声说道：“剩下生死不明者，只有一个。”

　　“你是薛九幽。”

　　尽管不想承认，但耶律显不得不承认，自己失手了。那一次，他没能杀了立地阎罗。

　　而且，两人居然在罗刹海市再度狭路相逢。

　　耶律显不禁长叹，道：“真是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