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海市》井上三尺

9、第九章

　　耶律显本为战场遗孤，穷苦出身，拜到司徒厉门下后才学得一身好武功。因此，他不做罗刹海市贵客，被贬做仆役，也很快就与其他人厮混到一处，套了不少话语出来。原来，这些伙计们亦同他遭际差不多，先前都是云浪主人的座上宾，皆因不慎犯下这样那样的错处，被罚到此间来打杂。他们与耶律显不同的是，还抱有幻想，期盼着哪天能重新得回贵客身份待遇。耶律显很不解，问道：“你们又不像我，脖上套着颈圈，你们是自由身，怎不回家呢？”

　　一名白发苍头答道：“小兄弟，你来得晚，海市里好些好处不曾享受得到。一旦做了云浪主人的贵客，就等如来到了极乐世界。但凡你想要的，想玩的，想吃的，想试的，都能帮你办到。我试过飞天遁地日行千里，享过西域奇毒胡姬温存，除了没法子做皇帝为王称霸，其他皆可满足。”

　　另有一人，插嘴道：“外边哪有这里好玩？我也不是不曾想过回家，可想一天便推后一天，渐渐的就把妻儿爹娘抛置脑后。再加上，为了享受，咱们都欠下云浪主人巨额债款，只能留下以身抵债。最重要的是，你但凡做过人上人，再做人下之人，必不甘心。我们留恋此地，做梦都想再做一天贵客，为了这一天，吃多少苦头也愿意啊。”

　　耶律显听了这些话，大感无味，道：“成日吃喝玩乐，有何趣味？外边天广地阔，有喝不完的酒，打不完的架，走马观江湖，拔刀见生死，这才潇洒痛快！”

　　那人抹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懂。多数留在这里的人，都是在外边不得志的人。罗刹海市的好处，就是能让你一直觉得，自己有价值，自己是个人物。”

　　耶律显哈哈一笑，道：“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老苍头见与他话不对味，摇头叹息，道：“咱们不是一路人，和你说了你也不懂。罢了罢了，老朽只提醒你一句要紧的，自现在起，老老实实干活，莫要强出头。”

　　“怎么讲？”

　　“罗刹海市里，犯一次错身份就会降低一等。这里人们被划分为五等，咱们现在还在第二等，还有回去一等的希望。”

　　耶律显奇道：“再降，又会如何？”

　　“越往下，日子越不好过。三等之下便永世不得脱奴籍，第五等最为可怕。”他说着，目光瞧了瞧四周，颤声道：“因为没人知道五等人究竟去了哪儿。只知他们进了座虚空地狱，在那里轮回不断。”

　　“轮回不断？”

　　老苍头点了点头，沉声道：“就如一个永不醒来的噩梦。”

　　耶律显不住摸着下巴，这么说起来，他倒是很想去那虚空地狱瞧一瞧了。

　　司徒敏回来时正巧在门口碰到对谈的雪衣娘与任小仙，她拱手为礼，立时脑中开始想自己方才离开，该当如何答对。怎料雪衣娘并未问她这个，只冷冷淡淡道：“司徒公子，等会儿正好有画舫游河，我们姐妹想邀公子一同前来。”

　　司徒敏一怔，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任小仙挑眉笑道：“我看公子是个风花雪月惯了的人，不会这点意思都不懂吧？”

　　司徒敏瞧了瞧不发一言的雪衣娘，又瞧了瞧不怀好意的任小仙，只好道：“在下愚钝，愿闻其详。”

　　任小仙的水袖香风拂面，眨眼已到得跟前。她在司徒敏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司徒敏脸色立时一红，反不好意思起来。

　　任小仙笑得花枝乱颤，嘲道：“他脸红了呢！雪娘，今晚你可要好好教导这位公子才是。”

　　司徒敏既然晓得她们说的“教导”乃指男女闺房事，立时道：“在下受宠若惊。”

　　雪衣娘尴尬中亦含着一丝屈辱，转身就走。任小仙替两人牵线做成了媒人，幽幽又道：“公子，我这妹妹虽身在章台，却不是轻薄人，还望你温柔待她。”

　　她说完，叹了口气，说不清是嫉妒？是辛酸？是失落？

　　座上的绿林豪客们，三杯黄汤下肚，便起了意兴，开始吐沫四溅讲论武林故事。“前些年的时候，平凉栖风三十六寨，八位当家的横行无忌，造下无边杀孽，自然也劫了无数钱财。”

　　耶律显端菜倒茶的手，听到这里，微微一顿。

　　绿林人手里没了刀，就将唇舌做利刀，接续道：“这些带血脏钱，必得有个渠道销了，才能放心。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大当家的打起歪主意，竟找着了北疆与鞑靼人通商，精明狡猾的狐族。欲与野狐联手，坐地分赃。”

　　一名黄脸汉子嚷叫道，“我晓得，是臭名昭彰的女须狐族！”

　　“你晓得？你晓得个屁！”绿林人这句，引来许多笑声。黄脸汉子插嘴插错了，自暴其短，便没再吭声。绿林人舔了舔嘴，道：“你们莫以为天底下只有一脉狐族。狐族自唐末玄宗朝，主母杨妃被逼吊死在马嵬坡后，就在朝廷彻底垮了台，自此远离朝堂。后来杀狐令兴起，剑侠宗门合力围剿，致使狐狸势力永不复前朝的辉煌景象。涂山氏族中还有一支分支，早已不满女尊男卑的陈规，这队人马分裂出来远涉北方，与蛮胡通商，自号夜明狐。栖风寨找的正是这北方夜明狐部。”

　　这人见闻广博，娓娓道来，引得在座人等都纷纷鼓掌，想听他说出更多有趣逸闻。有人重重拍着桌子，吩咐耶律显，道：“伙计，倒酒！”

　　耶律显不恼，微微一笑，腕子略斜，一注酒水射进碗内。他暗忖：要是算得没错，应该到我出场啦。

　　果然，接下来那人即道：“有了狐族，你们猜猜，再来是哪一派门要找晦气了？”

　　黄脸汉子嘴快，实在是忍耐不住，抢道：“我晓得，这个我真晓得！是狐族宿敌南宫宗！”

　　绿林人拍了拍胸脯，气定神闲道：“正是。在下不才，正是当时孤身探平凉，杀败夜明狐，一日里连诛栖风寨里七名首恶的……”

　　耶律显笑道：“的跟班么？”

　　他一瞪眼，大声道：“的南宫南宗第一高手，耶律显！”

　　这回，满场惊羡，大伙儿皆听闻过耶律显名号，连叫好都忘了。耶律显更是呆住，半晌回不过神来，斟的酒漫出碗沿竟都不察。

　　有人迟疑道：“耶律显不是个年轻人吗？阁下怎么看也有三十好几了吧？”

　　冒牌货哈哈一笑，不慌不忙道：“在下这张脸只是长相现老罢了。”

　　“那你说说，你折服栖风寨，杀退夜明狐，用的是哪路功夫，哪路拳腿？”

　　他摇了摇头，冷冷道：“我用的不是拳腿，是一柄苗刀。”

　　正是名震建江两岸的苗刀妖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