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醉花间满歌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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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静的雪，下了三月有余。
下得整个朝凛只剩下苍茫的白，下得天地间只有这纯净肃穆的白。白雪皑皑，如同吊丧一般，长空乱雪，漫天雪花似是翻飞的冥纸。
三个月前，灼华楼镜司使在祈薇山受难，烈火焚身，尸骨无存。
那明明只是一个魔教的妖女，天却为她吊丧守灵。
三个月，不长不短，却足以颠覆世事。
这三个月，灼华楼在楼主花清闲的带领下以鬼神之势，扫平了迫害灼华楼、谋害司使的一百四十八个帮派。凡是参与过、眼见过、耳闻过的人都为灼华楼的阵势胆寒，尤其是浴血而战的楼主花清闲，美艳的脸庞，狠诀的手法，更是让人心惊胆寒、不敢忘却。
花清闲赤足站在雪地里，深蓝的衣裙被血渍然成斑驳妖娆的紫。乱雪漫天，一头飞瀑般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她似自炼狱而来的罗刹，轻颦浅笑，指尖微动中，已取人性命。
“我说过，敢与我‘灼华楼’为敌，也要掂量下能不能付出应有的代价。”
于是，那一百四十八个帮派，活口，一个不留。
这三个月，宏硝太子中毒被软禁于朝凛，四公主不知所踪，宏硝奉命帝大怒举兵压境，兵临塑阳。同月，轩王爷南泽瑞去向不明，太子訾蔚钦被指勾结澜沧，受其外公澜沧重武帝指使，意图吞并朝凛。尔后，太子北上逃亡，以“清君侧”为名，向澜沧借兵屯聚朝凛北面。真相扑朔迷离，昌隆帝年迈，白丞相又与太子两方对峙不下，孰是孰非、孰真孰假难以辨别。
而三个月后，昌隆帝暴毙宫中，朝凛帝位悬空无主，白丞相手持遗诏一人独揽大权，时局更是震荡。内局不稳，又逢外敌，朝凛人心惶惶。此时，销声匿迹多时的宁国侯南泽晔在宏硝军中竖起“南泽”军旗，领兵亲征，进驻朝凛，更是引得猜测流言无数。
人间乱世，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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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天阁本部建在层峦叠嶂的玄娜山山体内，地势隐蔽，鲜为人知。
阁内玄洞中有一处阁主专属的密室，没有阁主的应允，无人敢入。不仅是因为焚天阁门规森严，更是那处玄洞常年冰封，乃极寒之地，凡人之躯根本无法进入。其实，那些阁中人不知，这玄洞密室并非极寒，那只是幻化出来的错觉。这玄洞内，亦不是凡人的世界，甚至是九天上的仙人都少有得知的秘密。
玄洞内悬浮着一个硕大的夜明珠，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黄绿的荧光照得四周晶莹明亮。洞内侧有张无人使用的石床，其貌不扬，却是天地初来留下的灵石打造，冬暖夏凉，更能使人凝神静气，延年益寿。石床对面是一洼浅池，池水澄澈，腾着袅袅瑞气，竟是九天上镜湖的湖水。
池中央放置着一个大鼎，用上古的文字肃穆端正地篆刻着“炼灵鼎”三个大字。传说这是蛮荒时候遗留下的神器，天地间能与之媲美的，无外乎就是缚仙绳、斩源剑、悬玉珠、浑天锁和定世之眸这寥寥数样了。
炼灵鼎鼎口笼罩巨大的光壁，一个女子幽然的身形在空中隐隐漂浮。她长发散落，穿着雪白的长裙，身子隐约透明，却没有双脚。女子安静地浮在光壁中，没有丝毫骇人的感觉，反而让人深觉凄美。
石门转动，一个小沙弥端着药盅走了进来，他将药盅放到湖边，万分小心地从池中拖出一具女子的身子。那身子被火烧得几乎毁去，白色长衫下，脚趾全无，只剩下一个轮廓，身侧的手臂也肆虐着狰狞的疤，更不说那张非人的脸孔，令人触目惊心！
“我说惘尘师傅，你就不能等我睡着了，再把这骇人的东西拖出来上药么？”小沙弥头顶的幽灵不满地咕哝。
“清施主说笑了，世间哪有自己害怕自己的理？”惘尘不顾清镜的埋怨，熟练给清镜的肉身上药。
“天衢那个混蛋，我死都死了，留着这肉身作甚！”压下心头的郁气，清镜砸砸嘴，“还天天放在我脚底下，是不是想把我这个死人吓活啊！”
“天下只有把人吓死的说法，哪有把人吓活的。清施主，你又打诳语了。”十岁的惘尘一如既往的一板一眼，还是那个木鱼脑袋。
“哼，那他留着我的肉身干嘛？”说实话，那身子被火烧过的样子，连她自己都觉惨不忍睹。
“当时你受天劫业火焚身，只过此关便可修得正果，飞升为神。可施主却心如死灰，求生意志薄弱，熬不过业火的下场只有元神散尽，灰飞烟灭。”见清镜接没反驳也没置气，惘尘才继续解释道，“故而业火未尽，天衢施主便将你救下。为保你修为顺利飞升，他才将你的肉身置于炼灵鼎下，助施主从中提炼元神，修成正果。”
“说得他好像很了不起似的。”清镜哼哼两声，她可不会忘记天衢那副粗暴又冰冷的本质，她更不会忘记自己受苦受累受惊吓，他在一旁冷眼旁观十分欠扁的模样。
“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何况天衢施主对你是救命之恩，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
“有时间说佛点化我，你怎么不快点上了药把那身子给我塞回去。”清镜不满，眼珠转了转，她循循善诱道，“小师傅做事如此拖沓，辜负了你对你师父了梵大师和天衢施主的话，那小师傅可是当着他们的面打了诳语。是在不该，不该啊。”
“施主说的有理，惘尘不敢怠慢。”说罢，惘尘就继续埋头上药，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那身子放回鼎下的池子里。
等收拾好了，惘尘才爬到石床上开始念经打坐。
“……不是吧，你就这样不理我了？”清镜故作伤怀地捧着脸颊，云袖一甩，嘤嘤地哭起来。
“施主，施主。”见她悲伤至极，惘尘连声劝道，“施主切不可太伤心，情绪起伏波动，不利于施主修炼元神。”
“唔，也只好这样了。”清镜“勉为其难”地擦擦眼角，平静下来，“那你看我被关在都不知道外面已是何年何年月又发生了什么事，惘尘师傅给我讲讲可好？”
“这个……”闻此，惘尘面有难色，见清镜面色一垮，连忙解释道，“不是小僧不与施主言明，只是小僧随施主入关以后确也未曾出过这玄洞，确实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不过小僧知晓，施主入关已是四月有余了。”
“……”其实清镜也知自己是无理取闹，便不再苛求惘尘。
“施主莫难过。”惘尘见清镜安静下来，这副模样比起刁蛮的她更让他难过，“等施主元神归位，神识清明后，便可完全驾驭定世之眸，那时即便想看尽天下，也只是施主睁闭眼的事。”
“谢惘尘师傅提点。”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清镜笑笑，“惘尘师傅悟禅吧，清镜倦了，就不打扰了。”
“是。”
死一般的沉静，玄洞中连风过的声音都没有。
惘尘悄悄抬眸，望着光壁中闭眼休憩的清镜，满目迷惘。她似乎还是他熟悉的清施主，可仿佛哪里变了，变得他一看到她便觉得难过。
四个月前，天衢施主抱着裹着黑色斗篷的清镜出现在玄洞内，惊得他差点哭了出来，要不是师父安抚他说清施主只是遇到天劫，他便要哭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地扑过去了。都道出家人看淡生死，人间美丑看在眼里，也如同白骨一具，毫无差别。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他记得。可他第一次为清镜的肉身上药，还是惊得手不停得哆嗦——那是怎样一具残破的身子啊！连他都觉得震惊，都觉得恶心，都觉得心痛！
这四个月，惘尘一直守着清镜，看着她的元神在光壁中聚拢，见着她肉身伤痕一点点结巴，望着她渐渐清明甚至还能和他调侃几句。他就像个小孩，而非师父的徒弟、安平寺的沙弥，看着自己所关心的人情况一点点好转，喜得他合不拢嘴。每日，他也就盼着和她多说几句。
时间，在玄洞中仿佛是静止的，惘尘一如既往兢兢业业地为清镜的肉身上药，然后被清镜捉弄，两人与世隔绝，倒也是无忧无虑。
每个月，天衢便会来玄洞查看清镜的恢复情况。清镜浮在上面对着面无表情的天衢狂翻白眼，天衢站在下面冷笑道，“白眼翻得如此利索，看来恢复得不错。”
“哼。”
“……”天衢见她鼓着脸，知道自己平日对她态度不善开罪了她，但他也不在意。伸手动动指头，清镜的肉身立刻从池中飞出，悬浮在清镜面前，吓得她满脸惨白、捂着眼睛哇哇大叫，“本尊不介意让你与自己日日相对，自我发掘。”
“天衢大人，魔尊大人，魔尊殿下！我错了，清镜错了！再不敢顶撞您了，再不敢对大人摆脸色了！”清镜立刻就软了，捂着眼睛，哇哇地哀求。看得一旁的惘尘羞愧地撇看眼，嘴里直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见她服软，天衢才勾勾指头，那身子便安稳地沉到池子里。
“阴测测的魔君，阴测测的手段……”清镜小声嘀咕。
“哦？”天衢挑眉。
“呜……”清镜的脸瞬间就垮了，悲戚地哭丧道，“魔君殿下，您就放过小的吧！”
于是，魔尊很大人有大量地不再理睬清镜，径直走到炼灵鼎前查探调试，“炼灵已到瓶颈，切记不可踏出光壁半寸，否则肉身尽毁，神识全灭。”
“哦。”清镜望着他，半晌，出声问道，“魔尊大人，您为什么要救清镜？”
“……”
“是因为我师姐吗？”
“……”
“……”于是，清镜望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怜悯——师姐和凤栖双宿双飞了，情深意重的魔尊大人看来就是单相思的命了。
“你这样看着本尊作甚？”察觉到清镜的眼神，天衢皱眉。
“没事，没事。魔尊殿下节哀。”
“本尊的爱，从来都容不得人拒绝。”了然她的心思，天衢霸气地冷笑道，“君凤栖又如何？本尊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何况，本尊救你，也不全然因为清闲。”
“那是为什么？”
“……”天衢看她一眼，冷漠的表情高深莫测，“自然是有人要救你，本尊才会出手。”
“谁？”清镜讶异，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师姐，天衢才出手相助的。那天衢口中的那人又会是谁？居然请得动堂堂魔尊殿下？
“本尊自然不会平白出手。”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天衢转身离开玄洞，“自是从那人身上取了相应的代价。”
“代价？”心中疑团更甚，清镜连忙出声问，“那魔尊殿下可否告知清镜是何人相救？清镜痊愈后，自当报那人恩德。”
脚步顿住，天衢回神看了清镜一眼，目光幽深。随即他回身推开石门，出了玄洞。
“……”听了他冷冰冰的话，清镜愣愣地看他离开——没想到这小心眼的魔尊就这么走了？
天衢素来心高气傲，从不吃亏，那能请到他出手相助的人定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那，这人又会是谁？身边的除了师姐和凤栖，她真的想不到身边有谁和魔尊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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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都是一夜无梦，今个清镜却猛然被噩梦惊醒。冷汗潺潺，清镜大口喘着气，却想不起那梦境半分。
“清施主？”惘尘推门进来，见清镜面色有异，关切道。
“没事。”无力摇摇头，清镜平复心情，笑道，“小师傅见过你师父了？”
“嗯。”提起自己的师父，惘尘很孩子气地点点头。
“了梵大师既然帮我甚多，为何从不见我一面？”每次他都是和惘尘在外室见面的，清镜疑惑。
“师父说时机未到，还见不得施主。”
“哦。”这了梵一向喜欢故弄玄虚，清镜也不追问，“那了梵大师跟你说了什么。”
“师父给惘尘说起了外面的事。”知道清镜就想听这个，惘尘干脆走到石床前坐下，准备给她一一道来。
“真的？那大师没有提起我师姐？灼华楼现在如何了？”
“清施主的师姐一切安好。”提起灼华楼，惘尘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可又没多说什么。
“怎么了？”清镜捕捉到他面色的异动，“惘尘师傅是否是有话要说？”
“……”沉默片刻，惘尘斟酌道，“灼华楼杀戮太重，花施主孽障太深，轮回有报，只怕……”
“你这什么意思？！”一听师姐有难，清镜的眉毛立刻竖起来。
“施主稍安勿躁。”微微叹口气，惘尘便将一百四十八家帮派灭门与天下时局全都为清镜一一道来。
“……”原来这四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师姐为了她，居然屠尽当日害她的人，清镜垂眸，心情复杂。
“而且，轩王爷也下落不明，宁国侯南泽晔造反，与太师、太子三足鼎立，朝凛国事堪忧。”这才是师父叮嘱他一定要告知清施主的事，轩王爷是这场祸乱的关键，如今音讯全无也只有清施主的定世之眸能看到他的下落。
轩王爷……
墨……
那个名字盘旋在她心口，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生死，与她有何关系？
“既然如此，朝凛国运已尽，便改朝换代吧。”明了惘尘这番话的用意，清镜勾起嘴角冷笑。
天下要她死，却要她救天下。
她不是那人，此等大义，她没有。
“施主！”听她如是说，知她是铁了心不想搭理此事，惘尘心急声音便高了起来，“如今天下苍生有难，烽烟一起，生灵涂炭。施主作为云舒的那世，看得还不够多吗？”
“那又如何。”清镜挑眉，与他争锋相对，“自古天下便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凛这种小国延续了几百年，国灭，只是顺应历史发展。成王败寇，当年訾家便是如此打下天下的。”
“你！”愤恨咬唇，惘尘从没如此怨恨过自己嘴拙，清镜灵药利齿竟驳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被逼急了，惘尘想都没想，便将那个秘密脱口而出，“清施主的命本就是轩王爷的，此次历劫，便是还他恩情，以命相抵！”
“！”一番话让清镜惊得脑中一片空白，片刻，她嘴唇颤抖，不可置信道，“你，你这什么意思……”
“清施主不觉得奇怪吗？哪位仙人飞升，还要用上这炼灵鼎的。”一不做二不休，惘尘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部说了出来，“清施主本就没有元神，是当年君殿下抛心入镜湖，你得了他的心才化成了人形！”
“怎么会……”
“正因为施主没有元神，本应在涅槃修成神识，可是施主却一心求死，如今才被关在炼灵鼎的光壁内，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妖不妖。”见清镜已是呆滞，惘尘忍住心疼和悔意，沉声道，“你的命本就是他的，注定要还。”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醉花间满歌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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