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谧野

12、纠结

　　所谓催眠课，也就是数学课，她该认真听的，虽说以往也总是跑神一不留心一节课便没了，可至少老师讲的还是能入耳的，只不过自己不时就会神游天外罢了。

　　所以她常常会选择自己提前学，原因无他，不过是她太容易跑神，鲜少有哪节课能听完全程的。

　　这一次却连老师的话语都进入不了脑袋，自虐一般的，将自己的初中生活完完整整回顾了一遍。事实上也称不上自虐，谈不上多痛苦，只是有点压抑枯燥的普通生活而已。

　　时钟上的指针绕过一圈又一圈，下课铃又响起。

　　洛予安静听着，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就这样，一节课又过去了。她如此想着。

　　她正呆呆看着窗外，脑袋忽的被敲了一下。洛予一脸无措地转头，见叶兮静静看着她。

　　见洛予满脸的疑惑，叶兮这才托着下巴道：“额外去看，就为了上课发呆？”

　　洛予有些莫名，呐呐：“我控制不住的。”虽然这节课不是漫无目的地神游，可她也所言非虚。

　　叶兮仍是悠悠托着下巴，语气温和道：“可是之后就没那么多额外时间了。”

　　像是说教，又像只是随口一提，洛予虽摸不到头脑，不过她所说的自己也曾忧愁过，于是自然而然便闷声答她：“我也想知道要怎么办，上课总是跑神。”

　　叶兮挑挑眉毛，并无表示。洛予本也只是吐槽，并不期待得到她的回答。

　　她总不可能将学习落下的，只凭借接一些画稿无论如何也是养不活自己的。可她却总也无法在课上集中注意力。

　　飘落的秋叶、冬雪，头顶的艳阳、风雨，甚至于一些夏日的蝉鸣都能将她注意力勾走，神不知鬼不觉，只记得回神就再不知老师所云是些什么东西了。

　　初中尚且能靠着课下的自学补救，可高中课业如此繁重，时间安排的又这么紧凑。

　　再次想到这里，洛予长叹一口气，侧头看着窗外的金光，只觉得自己也如同那大地一般被炙烤。

　　呜呼哀哉。

　　一声轻笑将洛予从好笑的哀哀中拉出，她回神，耳朵登时发起热来。

　　她转头瞧了叶兮一眼，将视线又移到桌上的课本，小声道：“……不好意思。”

　　正与人说话，自己突然就跑神了，也太过分了。

　　她不常与人交谈，自然也就不知同学间的闲谈随时断了是很正常的，只是在独自愧疚。

　　叶兮眸光闪闪，声音中尽是笑意，她说：“看来是真容易跑神啊。”

　　“嗯——不好意思……”洛予心中更是愧疚。

　　“那你要怎么补偿呢？”叶兮趴在桌上，微微眯着眼睛侧头看她。

　　洛予愣了下，这要补偿吗？她坐的更加板正，眼中带着惊讶和一丝迷茫看着叶兮，转瞬又化为平静，口中玩笑道：“小气鬼啊你。”

　　至于心中是否忐忑，自然是另当别论。

　　叶兮从善如流道：“那你不补偿还道什么歉？我这种小气鬼可是会记仇的。”

　　她一副怨洛予给她空头支票的模样，话语一听便是玩笑话，脸上分明也是淡淡的调侃，洛予掠过她的眼睛——眸光闪闪，明亮却深邃。

　　她却觉出了另一种意味。某种她不曾直言也不敢直言的意味。

　　意义是相同的，可她这样委婉而七弯八绕地藏起来，隐晦地传达出来，洛予便只觉得整颗心都温暖起来，甚至连嘴角也在不知不觉间翘起些许。

　　她避过叶兮的眼睛，又看向窗外，口中道：“那你就记着吧，最好记上一本，然后去告发我。”

　　叶兮煞有其事地肯定道：“有道理，我还得记成册，到时候再把它出版了，向全世界公布你的罪行。”

　　洛予哼笑一声，轻声嘟囔了一句，“给你厉害的。”

　　叶兮略有些得意地道：“我是挺厉害的。”说完她就将手下的书往后翻了几页，刚刚那番话就像是看完一个篇章后放松一下的插科打诨。

　　洛予当然知道她这是玩笑话，不过经她这么一扰，原先纷繁沉重的思绪也中断了。

　　没了当时的心境，此时再想洛予便懒得为难自己了。

　　何以颜大概率是不会说的，倘若有其他人再来乱嚼口舌就随他们的便吧，反正叶兮肯定不会信的。

　　至于那些课业，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自己按自己的进度在课上自学就好。

　　洛予总是纠结的很，初时恨不得事事都办好，思考不出解决办法便百爪挠心般的难受。可世事哪能如人愿？常以纠结许久仍无结果收场。偏偏她又总有一些自暴自弃的任性，一旦被打断，此事便想草草了事不再管。而她本人却难以察觉这些，仍旧是一次一次地忧愁，放弃，而后在放弃时因卸下重担而愉悦。或许她也知晓自己有这爱瞎操心的毛病，也曾为此烦恼过，可真到下一次，往往还是重蹈覆辙。

　　在此时此刻，她将这些思虑抛开，顿时觉得心中轻了许多，情绪微微高涨。状似漫不经心扫了一圈教室。

　　正是课间，教室中哄闹一片，有人围着新同学转，也有人不感兴趣，仍是与原先的玩伴嬉笑打闹。无论是何种，都是热闹喧嚣的，在这群方才入学的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们之间。

　　目光逡巡一周，最后落在叶兮身上。她仿佛与周遭的世界隔离开来，安安静静看着手中的书，面上表情寡淡，就连班上打闹的同学也会自觉避开她这一处。

　　时空像是在她身上定格，冰冻。

　　如此独特，洛予默默想。她再次肯定了自己异想天开的猜测，于是微妙地生出了几分自喜。

　　自己一定是独特的，对叶兮来说。

　　怀着这般轻飘飘的心情，她轻轻喊了一声：“叶兮？”

　　叶兮转头，微微挑眉，牵连着脸上的表情柔和许多，道：“怎么了？”

　　洛予见她瞬间软化的表情，心中更是喜不自胜，压抑着漂浮起来的神思，她软声道：“在看什么书？”

　　叶兮把书合上，将封面露给她看。

　　——《怪谈》。

　　封面是纯黑色的精装，中间印着两个烫金的“怪谈”，看上去就阴气十足。

　　洛予叹为观止，正想问她不怕这些吗，眼前却落下一片阴影。她抬头看了下，触及到那人，目光瑟缩收回，身子不自觉就僵硬起来。

　　何以颜。

　　她家教很好，往日也会阻止那些人哄笑自己。那来这里做什么？

　　心知肚明何以颜不是那般人，她却免不了紧张，免不了怯懦。

　　她不曾欺辱自己，甚至称得上无辜，可自己总在她面前抬不了头，总想在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加上恶意。

　　是自己懦弱，洛予心知肚明。

　　她默默咽回想问的话，答了句：“哦。”话落就坐回自己的位置，低头去翻桌屉中的课本。

　　“叶兮？你好呀。”她听见何以颜这样说，声音依旧是印象中的大方开朗。她是很有人格魅力的，自信知礼，不随波逐流，外向又有主见，与她成为朋友会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这是洛予偷偷观察三年的结论，可是她不能，也不敢。

　　熟悉的声音与语气冲散了她的焦虑与担忧，何以颜不会谈论这些无聊的事情，她眨眨眼睛，把找到的数学课本放在桌面，继续低头翻找着什么。

　　“你好。”叶兮声音冷淡。

　　“上次聚会就觉得之后还能再见面，没想到真的这么巧。”

　　“倒也不巧。”叶兮像是话中有话，何以颜声音停顿了下，她笑道：“怎么会。”而后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被迫临时改口道：“要上课了诶，之后再聊啊。”

　　之后就没有声音了，洛予把数学练习册拿出，直起了身子。她看向教室前面的钟表，离上课还有两分钟。

　　洛予悄悄瞟了一眼何以颜的背影，顺势将目光落在叶兮身上，叶兮转头看她，洛予抿抿唇，问：“你们认识？”

　　这问题是无伤大雅的，吧？

　　叶兮皱眉，像是思考了一瞬，才回答：“刚刚认识。”

　　似乎她自己也觉得这答案有些离谱，便又解释道：“之前在一个聚会好像是见过，不过当时应该是没交流的，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认识我了。”

　　见她自己也疑惑的模样，洛予松一口气。

　　“怎么，你认识她吗？”叶兮问。

　　洛予惊了一下，下意识去看叶兮，见她脸上表情仍是柔和，像只是随口一问。

　　她顿了下，答：“初中同学。”叶兮应该是不会问下去的。

　　叶兮也的确结束了这话题，转而问：“马上英语课了，你拿数学书？”

　　“把上节课讲的题写一下。”洛予轻咳一声，幽幽看她一眼，道：“跑神了。”

　　叶兮见她神态，几分自我调侃又带着真真切切的烦闷，她弯弯眼睛被逗笑，拿起笔翻开自己的课本勾勾画画后递给洛予。

　　“写这几道吧，其余都是重复的。”

　　洛予眸光闪闪看着叶兮，嘴上没来得及说什么感谢，眼睛中的激动却是溢于言表。

　　事实上洛予是很想说谢谢的，谢谢却有些单薄，她组织半天措辞，犹犹豫豫最后道了句：“帮大忙了……”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奇怪。

　　这时候按理说应该要激动地说一些感激地话，可自己不激动就算了，语气还犹犹豫豫。

　　那一瞬她是很想回去找一些怎么和人交流的书来看看的，不过那一瞬她能做的，实际做的也只是低头盯着叶兮压着书的指尖，硬着头皮接过她的书。

　　她正深觉尴尬，就听叶兮若无其事道：“正巧我成绩还可以，应该都能帮上你的，那之后上课之前我把重点画一下，你自己看的话应该就不会跑神了。”

　　洛予顿时张大眼睛看着她，眸光晃荡，不等她答话，叶兮就看着她的眼睛长长应了一声，“嗯——”

　　她拉长声音，看着洛予的模样，最后笑道：“你愿意的话？”

　　愿意愿意，洛予自然十分愿意。

　　仍是下意识将那汹涌的情绪消化完，洛予才道：“真的吗？太好了啊。”

　　她担忧许久的事情被解决，洛予自然十分开心，交给叶兮她自然放心。

　　尽管本能地没有将情绪表露在话语中，但这番刺激过大，她声音中还藏着难以压抑的喜悦，眸光闪闪的也可窥见她心中澎湃的感激。

　　话落，察觉到自己语气虽不算激动，可轻而上扬的声音之下的激动显而易见，断是不会尴尬的，她便更愉悦。

　　叶兮看着她，眼中不可察地软了些许，道：“当然。”

　　话音落，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洛予自然而然就对叶兮笑得眉眼弯弯，而后指了指课本示意自己要看书了。

　　叶兮对她点了点头就回过头去。

　　她弯着唇角，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