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谧野

13、花坛

　　洛予仅仅是难以集中注意力，这或许也与她惯爱胡思乱想有关，不过有叶兮与她说明哪里需详细掌握，哪里一掠而过了解就可，她自学的效率也就大大提高。

　　上午剩下的两节课她都在往后学数学，如此不知疲倦，两节课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午饭过后是辅导时间，而后就是午休。午饭时间是有规定的，故而下课铃声一响，班中同学便如脱缰野马般奔了出去，个个宛如扑食的饿虎。

　　洛予揉揉眼睛，抬手展展筋骨，看到书上章节脑子卡壳一瞬，而后反应过来。

　　这章节分明是老师还未讲到的，自己竟然已经学完了，甚至连那课后习题也写得顺畅无阻。

　　思及此处，她心情很好。于是转身看向叶兮，叶兮也正合上她那一本阴森森的《怪谈》，侧眸看她，似是在等她说话。

　　“还没学到这里吧？”洛予并不急着出门去餐厅，周围人已走的差不多了，她反而问道。

　　“嗯。”叶兮淡声应了，起身拿了包纸巾塞进兜里，示意洛予起来去吃饭。

　　洛予从善如流随她起身，边起身边道：“那你就会了。”

　　这话本该是带着点惊讶的疑问句，她说着说着却成了肯定句。

　　叶兮回头弯着眼眸道：“总归是能帮上你的。”说完她脚步快了些，缓声催道：“快点，只半小时。”

　　话是催人的，她说起来却不显急促。

　　叶兮迎着门口映入的耀眼阳光，落在洛予眼中的就剩一圈轮廓勾勒出的身形和眼眸中扑棱的光。

　　她身后阳光太过刺目，洛予眯了眯眼睛，忽生出一股去牵她的冲动。她压了下去，快走几步与她并肩走进了屋外金光之中。

　　她们出门晚，路上虽是快了一些，不过还是要迟了。于是吃饭时洛予哪敢分出嘴说话，就快要狼吞虎咽了。可她长得乖巧清秀，吃相瞧上去到底不差。

　　叶兮倒是细嚼慢咽，看她口中还未咽下便要送进下一口的模样笑道：“别急，不会迟到的，迟一会儿也不碍事。”

　　按理来说狼吞虎咽在这里是常态才对，转目望去四周皆是如此。

　　北城一中虽是私立学校，升学率却很高。

　　它背后的靠山据说很有来头，于是便敢将学生一日行程排的很紧，全然不顾各方异议。如此一来打时间战，升学率自然便提上去了。在这制度下，曾有家中有背景的学生反抗，最后也落了个退学的下场。

　　洛予最初选这学校也是因为它虽受一部分家长的追捧，可还是被大多数学生厌弃的。现在虽然有些难熬，不过心中还是满意的，这地方学生少，也很少碰见她原先的同学。

　　因着学校性质便是这样，尽管比起其他学校严苛了，不过能选择进这学校的学生，大多也就接受了。

　　午饭说是半小时，他们也就紧赶慢赶在半小时内解决诸多杂事。分给吃饭的时间多也多不过二十分钟，只好狼吞虎咽。

　　这番听叶兮说迟了也没事，洛予咽下口中的饭，道：“算了，迟到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兮看她一眼，语气颇为无奈道：“也不怕噎着了。”

　　洛予思量一瞬答她：“下次我们早些来就好了。”

　　叶兮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可不信你愿意往人堆里挤。”

　　洛予确实不愿意，她往常一人也就不必担忧自己这些小习惯，可如今与他人一起，便有些为难了。

　　见她这模样，叶兮弯弯嘴角，轻声道：“吃饭吧，之后再说这些。”

　　她声音轻轻柔柔，半分听不出二人是有了点分歧，洛予看了眼手表，只好先吃饭。

　　等二人走出餐厅，还有七分钟左右，餐厅离教学楼还是挺远的，中间七拐八绕几乎要耗去五分钟。

　　洛予看了眼表，见还有七分钟松了口气，她问叶兮：“咱们绕个路吧？”

　　叶兮自然是应好，随她走上了较远的路。

　　那条道对高三教学楼来说是条近路，不过高三与他们的吃饭时间不同，故而此时那条道上人并不多。

　　洛予这时也没了吃饭时的急急忙忙，慢悠悠走着，和路上零星几个行色匆匆的学生形成了鲜明对比。

　　叶兮看她还有闲情雅致去看路边那棵大榕树，调笑道：“这时候又不急了？”

　　洛予轻轻抚了下肚子，理所当然道：“才吃完饭怎么也不能着急。”

　　见她这小动作，叶兮眸光更软，应她：“也不用急，多出那几分钟足够慢慢回去了。”

　　自己的习惯被认可了，洛予闻言转身笑意盈盈看她道：“对吧，吃饭时候快一点省出的这些时间还是很值的。”

　　言罢，她便顺势倒着走了。

　　叶兮直直与她对视，半晌两人错开视线皆是笑了。侧眸不过片刻，叶兮复又挪回视线，话中有笑意又似嗔非嗔，“不看路。”

　　低头看着叶兮脚尖，洛予轻咳一声道：“总不会摔的。”

　　反正……有你看着。

　　叶兮轻哂，道：“要让你摔着倒是我的过错了。”

　　这话像是调侃，其中柔柔的却是合了洛予的意。于是她便恬脸反问道：“不然呢？”

　　话落没多久，洛予还沉浸在其中隐秘的愉悦中，忽被叶兮拉拽了下，跌在她身上。

　　叶兮手指纤长，几乎将她的手握住，而她另一只手情急之下本能便抓住了叶兮的腰。整个身子都跌在她身上，鼻息间是一股浅淡的极清新的味道。

　　时间只有一瞬，不远处就传来声音：“不好意思啊——”

　　叶兮扶着她的肩膀分开了二人，洛予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下软软的触感，她猛地松手。

　　越过叶兮肩膀，她看到前方一个男生已经跑出去不近了，那声道歉也就是他说的。

　　“叮铃铃——”

　　高三下课铃响了。

　　变故太突然，前后不过几秒，洛予这才堪堪反应过来，与叶兮相视，略懵地笑了一声，道：“他是真急着吃饭啊。”

　　叶兮挑眉，道：“铃还没响就冲下来了。”

　　感官后知后觉，洛予捏了捏手指，目光悄摸着瞟了一眼叶兮腰间。

　　她刚才，应该还挺用力的。

　　正想着一些自觉不可告人的心思时，洛予又听叶兮道：“不过这回我可没过错了。”

　　洛予顿了一下，还是选择倒着走，答她：“算你护驾有功。”

　　说完自己笑了笑，咬了咬下唇，问：“我刚好像……捏的还挺用力，不疼吧？”

　　叶兮略诧异于她的坦荡，口中却道：“疼，可疼了。”

　　听她是这玩笑语气，洛予道：“那就是不疼了。”

　　她本该放下心。若是真疼，对方大抵反而会说是无事。

　　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自己确实挺用力的。虽然问了也没什么用，她却忍不住。

　　自然不会有多么难以忍受，可还是怕她疼了。

　　于是目光便止不住地瞄向叶兮腰间。

　　叶兮见状倒是好笑，自己捏了衣角坦荡荡道：“不然你看看？”

　　洛予当然不会看，她猛摇头，不知怎想地试探道：“不然你自己揉一揉，我不看你。”

　　扑哧一声，是叶兮笑了出来，她看着洛予笑道：“这是多自信你的力气啊。”

　　洛予耳朵红了红，自己也觉得自己仿佛魔怔一般，于是推了推叶兮，和上课时一般。

　　只是怕她疼了。

　　叶兮眸中尽是笑意，从善如流，也如上课一般自己往一旁挪了挪。

　　………………

　　中午尚且是个艳阳天，下午天却阴了。点滴凉意袭来，洛予抬头一看，外面竟开始飘起雨丝。

　　细雨斜飞。偶尔几滴落在脸上倒是舒爽，她眯眯眼睛。

　　自己虽喜欢小雨，可这教室终究不是她的，于是还是关了窗。

　　有了事情做，时间便如白驹过隙，课间歇息，上课看书自学，如此一下午也过的快。

　　转眼到了晚饭时间，洛予为难起来。

　　中午叶兮就吃的不多，她细嚼慢咽的，如果和自己一般来去路中不想在人潮中，怎么也是吃不好的。

　　去餐厅时等人差不多走了要费时间，回来时绕远路又得费时间。

　　真是头疼。

　　不过没等她纠结多久，叶兮就解了她这千千结。

　　“等下咱们走另一条路，那边近，人又少。”

　　洛予有些疑惑：“近的路人会少吗？学校还有这地方？”

　　叶兮点点头，哂道：“他们不敢，所以人少。”

　　洛予倒是被她勾起兴趣了。

　　随她走了一段，洛予看着眼前的楼，理解了什么叫做不敢。

　　她看着眼前的综合行政楼，呐呐道：“还能这样。”

　　叶兮弯弯眼睛，继续向里面走，带着她乘了行政楼中的电梯。

　　行政楼中设有一个电梯，不过这类电梯学生们大抵是不敢乱乘的，乘电梯到二楼后有一个空中廊道直通教学区外。

　　洛予跟着她走出去，看着眼前的餐厅，愣住。半晌道：“厉害。”

　　叶兮哼笑一声，道：“走吧，这可比百米冲刺的那些到的还早。”

　　如此这般，洛予这顿饭吃的倒是在校前所未有的细致。

　　走出餐厅，她眨了眨眼，问叶兮：“还从那里回去吗？”

　　她想走午时回去的路，而不是来时的廊道。细雨微风，这天气再好不过。

　　只是平白淋雨在旁人看着可能确实有些傻。

　　叶兮看着她眼眸，微微歪了歪头，语气略带些试探：“不然呢？你出来可没带伞。”

　　洛予别开眼，看着丝丝缕缕银线交织成的世界，舔了舔嘴唇，正欲劝她就听得叶兮一声笑。

　　她侧目，见叶兮已经悠悠走进了雨幕，沿着她们午时回去的路前行。

　　雨很小，不过绵绵不绝一个下午，地面堆积了些水洼。水洼之上溅开一圈一圈涟漪，叶兮正踩到一个浅洼，顿时激起更大的波纹，将先前那些盖了过去。

　　那涟漪像是也荡在了洛予眼眸之中，她几步追上，脚下也溅出一圈圈波纹。

　　滴答声不绝，将二人的声音遮掩，只隐约听见只言片语。

　　“你怎么知道的啊？”是洛予抬头侧目去问。

　　高挑女生摸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了什么。

　　风雨将她的声音送了过来，泛着润润的湿意。

　　我就是知道，她说。

　　知道洛予喜欢细雨与小雪。

　　是长久以往的不出所料，也是下午观你神情才初知。

　　***

　　叶兮的手只在她头上停留了片刻，洛予却瞬间红了耳朵。

　　她心中激荡，那雨水像是直接打进了她的心中。

　　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心中荡漾，口中却是安静。二人无言走着，竟也不显尴尬。

　　又到了那棵榕树，叶兮脚步似有似无像是慢了一些。

　　树干约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外面围着一圈花坛，其外摆了一张长椅。

　　雨水湿淋淋的，那椅子自然是不能坐了。

　　洛予心念一起，忽然喊了声叶兮，叶兮便回头看她。

　　洛予小心翼翼踩着那长椅，踏上了花坛。

　　似是害怕摔倒，她伸出了双手，又畏畏缩缩不敢伸开来，只微微抬起一些。

　　她侧头看了下叶兮，眼眸只停了一瞬就回到了脚下，眸中怯怯。

　　那花坛滑得紧。

　　叶兮见状，未等她唤便自觉走去。她嘴角勾起的弧度温和自然，眸中似是含了水。

　　她抬起手，轻轻捏住洛予垂下的腕。

　　叶兮指腹细腻温热，指尖起伏与洛予腕上脉搏震颤节奏参差，此起彼伏的震动顺着肌肤一路直达心底。

　　洛予觉着自己心脏近乎要与之同频，她以牙齿轻叼着下唇的皮肉，咽了咽口水，迈步向前。

　　叶兮抬头看她，随着她一同前行。

　　洛予站在花坛之上，比地上站着的那高挑的女生高了两个头。

　　她一只手被人搀着，缓缓走在榕树之外，榕树枝叶上滴落的水珠偶砸在她的身上。她却视若罔闻，仍是安安静静地走着，这方天地便只剩下滴滴答答的声音。

　　越向前走，捏在洛予腕上的手就越向下滑。

　　轻抚过她的手腕，她的掌心，她的指腹，最后轻轻托着她的指，缓缓收紧。

　　手心滚烫。这是洛予唯一的想法。

　　一颗豆大的水珠忽的没入她领口，砸在后颈之上，径直滑下，在背脊之上留下一片冰冰凉凉。

　　洛予颤了下，脚下一滑。叶兮的动作极熟练且自然，像是演练过千遍万遍。她一手揽住洛予后腰，另一手按住她肩背，洛予便稳稳被她抱住。

　　眼中惊慌还未褪去，洛予扫见叶兮微微泛红的眼尾，可她明明弯着眼眸。

　　惊慌霎时被无措取代。

　　正当她茫然，一个想法忽的浮在脑中，醍醐灌顶般将她点醒。

　　曾梦过的所谓“花坛、雨、滑”，是这吗？

　　那一抹红宛若尖刀，直插在她心上，闷闷的难受。横亘在脑中，阻断其他所有思绪。

　　可任她拼命回忆，也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唯一留存的记忆就是那笔记本上所言。

　　她明明该熟悉至极的场面，此刻却像是第一次发生。

　　想去抱抱叶兮，可尽管此刻二人相拥，她却仍是惊慌。

　　紧抱叶兮，几乎想将她的脑袋扣进自己肩颈，揉进自己身体。

　　换来叶兮几声闷闷的笑。

　　“怎么了啊，突然这么缠人。”

　　叶兮声音憋闷，带着笑意。

　　洛予突然就眼红了，喉咙发涩。她就着叶兮抱她的姿势哽着声音说：“就一小会儿。”

　　叶兮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再言语。

　　如此，几秒，或是几十秒，洛予闷声让叶兮松手，她跳下来，看到叶兮恢复如常的眼睛，不知作何滋味。

　　心中酸涩，却又夹杂了庆幸。

　　我虽然不记得，可到底是在你身边。

　　叶兮无甚异常了是真，洛予眼尾却又沾了一抹红。

　　看到洛予的眼睛，叶兮倏然笑了，道：“怎么吓成这样？”

　　洛予闷闷瞧她一眼，应了这面上的说辞，与她打着哑谜，“摔着多疼。”

　　叶兮捏了她的腕，轻声道：“不会让你摔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