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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此后的几个月里,我们联络很多,因为经常请他来学校做模特,而我也特别忠于描绘他的身体,拍照,素描,油画和其他的方式艺术创作,因为我觉得他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这几个月里,我只知道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但没有细问,直到年后初春,我被他的一通电话叫了过去。
      三幺再一次搬了家,合租,两个舍友是都是女人。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血迹斑斑,上衣被扯烂,鼻青脸肿,手上还攥着被扯下来的长头发。客厅里的桌椅板凳被掀翻,厨房的玻璃门被砸得稀碎。
      我:你这是怎么了?
      三幺点一支烟,窝缩在沙发上:他们发现我是男的了,她们也发现了,他们打我。
      原来,三幺在和景辉分手后一直很颓靡,不去工作,整天以酒度日,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实在哪天连饭都吃不上了,就去夜场揽活,演出一次,就又能够撑上几天。
      他的脸蜡黄又瘦削,与之前我认识的季三幺判若两人。
      在如行尸走肉般度日的日子里,他找来男人到出租屋以缓解寂寞。在与景辉分手后,他这么做过很多次,但这次情况没有受他的控制。
      男人人高马大,比三幺高,比三幺壮,还没有进卧室三幺就被按在了沙发上,客厅的灯光昏暗,男人对三幺的身体绝对压制。
      三幺:进卧室弄,这个点儿一会我舍友该回来了。
      男人:就在这里,刺激。
      三幺被男人死死地把控住,他对男人的粗鲁和野蛮行径无所适从,又从生理上享受这份愉悦。
      男人:你是男的?
      男人突然停止了动作,质问三幺。
      三幺突然清醒,慌张回答:嗯……不是……你看,别的女人有的我也有。
      男人打开客厅的灯,看三幺的身体,男人的目光凌厉凶恶。三幺觉得此刻最羞耻的事情,是男人打量自己的目光,像看一个怪物。
      男人提上裤子往客厅外面走:男的还出来约男的,恶心东西,变-态的杂种。
      三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下三滥的行径,他趴在地上拽住男人的小腿:你留下吧,我求求你了,跟女人没有差别的,真的,一点都没有,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做……
      男人使劲一蹬把三幺整甩出了一米开外,骂道:滚!
      三幺支撑着整个身体,站起身拉住男人,想要留住他。
      男人气急败坏,情绪爆发,用宽大的手掌扼制住三幺的脖子:你不是让我留下么?行,我留下!
      男人使劲在三幺脸上甩了三个巴掌,煞白的脸突然就暴起血丝渲染得通红。男人把三幺推倒在地上,用脚底踹,拿起茶几上的酒瓶子砸向他的脊梁骨。男人还不罢休,三下五除二解下皮带往他身上抽,三幺叫得凄惨,但最后累了,只从喉管中发出孱弱的气流声。男人重新串上皮带,拧开茶几上一瓶矿泉水,猛喝了几口,把剩下的倒在了三幺脸上,嘴里咒骂着恶毒的话准备走出客厅。
      这时候三幺的两个室友开门见到这一场景吓得往后退了三步,男人横眉厉对:跟个变态住在一块,小心着点吧!
      两个室友不知所措,看着客厅的一片狼藉和伏在地上的三幺准备报警,却被三幺制止:不要报警,也不用打120。
      三幺强撑着站起身子,用衣服遮盖住自己裸-露的皮肤,重复道:不要报警,也不要打120。
      其中一个舍友突然尖叫,因为他看到了三幺半遮半掩的男性生殖-器。
      在了解情况和实情后,两个舍友提出要求让三幺在最晚明天上午搬出出租屋,因为她们容不得一个半阴半阳的人与自己生活在一起。三幺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自己身上的男性标志就是原罪,自己生来就是一个有罪的人,一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
      舍友两人今晚出去住,说最好在她们明天回到这里时三幺已经离开了,并且将这里的卫生打扫好,同时将打破摔碎东西的一切损失报备给房东。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他不知道该去哪,更不知道接下来该有什么打算。
      客厅里混乱得像是毁灭的圆明园,我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在一旁站着看窝在沙发里像一只落魄野猫的三幺。
      我:我带你去医院吧,你身上都是伤。
      三幺:不用。
      他露出整条胳膊,上面都是圆形却又不规整的疤痕:之前男人们在兴奋时就会用烟头烫我的皮肤,当时又红又肿,可没过多久自己就全都好了。烂命一条,死不掉的。
      我:你为什么不去工作?
      三幺:不想。现在自己是一个人,想怎么活都可以,哪天饿死在街头,下辈子没准就能投个好胎了。
      我: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三幺:滚呗!人家两个小姑娘已经说得很客气了,再不走,就真是没脸没皮了。
      我:你有钱么?
      三幺:没有。
      我掏出钱夹,从口袋里抽出三百块钱:我只有这么多。
      三幺笑着把我递出钱的手往回推:不用。我是叫你来帮忙的,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晚上可收拾不完。
      其实三幺并没有多少东西要收拾,一个行李,一个大编织袋,就装完了他的所有生活痕迹。
      我:你去哪里?
      三幺:不知道,谢谢你今天晚上能来。
      他从行李箱的侧包里抽出一张照片,被挤压得有些皱巴,说:我们是朋友么?
      我:是。
      三幺:这张照片我觉得照得还不错,最像范冰冰的一张了,能不能帮我画成素描,在下次见面时候送给我当生日礼物。
      我接过照片,上面的三幺穿一袭淡黄色流苏裙,身体线条被凸显得一览无余,我答应他,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会交给他一张让他满意的画像。
      我把三幺送到大马路上,他上了公交,拖拉着沉重的行李和羸弱的身子。
      夜色下的北京已经不再那么肃杀清冷,绿化带已经萌生了大簇的绿叶。春天已经接近尾声,夏天似乎马上又要来了。

      再次联系到三幺,是夏天快要过完的时候。
      他给我打来电话,依旧是像上次一样泣不成声,喉咙里有一口上下不得的痰,让他的气息极度不平稳。
      我赶到三幺给我的地址,那是一个北京五环外的公寓,陈设简陋,一片狼藉。
      三幺在那里发疯,穿一身殷红色的演出服,床头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我没有见过,面目清秀,二十来岁的样子,低头抽一根烟。
      三幺见我进门,扑上我就开始哭诉:你来了?求求你帮我报警吧,把这个人抓走,把他抓走……
      男子上前将三幺从我的身体上拖开,说:报什么警!我是作奸犯科了还是嫖了赌了?
      三幺:你不让我报警我让别人报总可以了吧?你不要拦我。
      男子:你报吧!报吧!我看你跟警察能说出什么一二三四五来,反正我什么都没有干,身正不怕影子斜。
      三幺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通110:喂!警察么?我要报警有男的找女人,而且还吸-毒……
      男子立刻夺过电话,向警察解释道:对不起,他喝醉了,没什么事情。
      男子挂断电话,三幺嘶吼:你心里没有鬼凭什么挂我电话,我要报警,和警察把你所有的破事都讲出来。
      男子的力气比三幺大了一截,拽住他的手腕:什么叫找女人,她就是来找我,我已经把事情跟她说明白了,你就不要再没完没了了好不好。而且毒你没有吸么?你报警就是自投罗网知不知道?
      三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瘫软在地板上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仿若世界末日。

      这个我面前的陌生男子叫杨峰,是三幺的新男友。三幺认识杨峰,是在小半年前,他刚被女舍友勒令赶出出租屋的那一段时间。
      三幺被赶出出租屋之后口袋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十块钱,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始工作。
      一开始,他没有钱找房子住,但春天未尽,夏至未至,他琢磨着怎样才能找到一个最起码能够睡觉的地方。白天,他去到任意一个大学的阶梯教室,选最后一排,别的学生听老师讲课,他趴在桌子上大睡,或者找一个商场的卫生间,靠在暖气片上睡上几个小时。晚上,他就去夜场演出,后半夜在后台休息。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一个月,他的手头也不再那么窘迫。
      一天晚上,三幺拿了演出费,准备到小炒店点两个菜犒劳一下自己。夜班公交没有什么人,三幺坐在座位上就开始打盹,脑袋混混沌沌混的,意识十分模糊。公交突然刹车,车身猛地顿了一下,司机骂骂咧咧地对横穿马路的摩托甩了句脏话。三幺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伸了下懒腰,下意识地摸向上衣口袋,刚才发到手的二百块钱演出费没有了!
      三幺当下就急了。
      他环顾车厢,只有一个年轻男子抓着手扶,和三幺的目光对视后立即转向别处。而这个男子,就是杨峰。
      三幺确定,一定是他偷了自己的钱。
      三幺上前:把你口袋里东西翻出来看看。
      杨峰神情紧张:凭……凭什么?
      三幺:你是不是偷我钱了?
      杨峰:别瞎说,我没偷。
      三幺看他支支吾吾眼神飘忽的样子,更加确定了钱就是他偷的想法。
      三幺:反正车上就咱们两个人,不能是司机扔下方向盘过来偷的吧?那这样,直接让师傅开车去警察局,你不自己拿,也不让我翻,警察总能吧。
      杨峰默不作声。
      三幺:师傅,丢钱了,把车往……
      三幺话还没说完,杨峰就把塞在内裤里的二百块钱掏了出来:别去警察局,我把钱给你还不行么。
      杨峰被吓得红了眼圈,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三幺: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拿出来?
      杨峰:姐我错了,我是第一次偷东西,我……我就是太饿了。
      三幺这才仔细看他的脸,头发有些邋遢已经好久没有打理,但脸是好看的,面目清秀俊朗,眼睛里透着清澈的愚蠢。
      三幺:自己有手有脚的,偷别人东西算什么男人。
      杨峰:我才来北京,不知道怎么找工作,最后的两块钱前天买了馒头,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三幺似乎看见了当初那个刚来北京的自己,处处小心,时时谨慎,青涩懵懂,他一下子心生怜悯。
      三幺:跟着我,我请你吃饭。
      三幺把杨峰带到小炒店,点了三菜一汤。三幺只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撂了下来。杨峰把米饭盛了一碗又一碗,菜盘子被搜刮得干干净净。
      三幺:够么?
      杨峰不好意思地说:够了!够了!
      三幺:能吃是好事,身体好。
      杨峰: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三幺: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都是同命相连的人。我有过和你差不多的经历,甚至现在都是。
      杨峰:你可和我不一样。
      三幺:哪里不一样?
      杨峰:至少你能吃得起饭。
      三幺捂着嘴笑,一副百媚生的风姿。
      三幺: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是蚂蚁,在这座城市里不断地穿行,求生,渺小又卑微,稍有不慎,就会死掉的。
      杨峰:等我找到工作一定请你吃饭,请你吃更好的。
      三幺:先别说其他的,你有地方住么?
      杨峰:没有。
      三幺:那正好,我也没有。愿不愿意和我合租?
      杨峰:但是我没有钱。
      三幺:不怕,你的那份我先给你出,等你挣钱了再还。
      杨峰:但是不合适吧,我一个男的……
      三幺:没事,我也是男的!
      杨峰:啊?!

      就这样,手头同样不富裕的三幺租了来北京后最破的一个出租房,和杨峰一起。但杨峰似乎很高兴,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能够睡安稳觉的地方。
      杨峰:谢谢你,三幺,这里就像家一样,我太满足了。
      三幺:这才哪到哪,日子还长着呢。
      杨峰剪了新发型,邋遢的头发被剪短了一半,简简单单打理后俨然更加清爽俊朗。三幺在镜子面前对杨峰说,长这么帅在我这里委屈了,去找个富婆吧。
      杨峰听了脸一红:不找,你这里最好。
      三幺感觉杨峰是自己从马路上捡到的一条小狗,耐人喜欢,想要抱在怀里使劲揉搓。
      杨峰找到一份打杂的工作,在一家饭店后厨,搬货洒扫听从差遣什么都得干。虽然不是一份稳定长久的工作,但他做得乐在其中。杨峰对三幺说,自己会好好挣钱,至少把房租钱补上。
      三幺玩笑地说:没有钱,拿人补也行。
      杨峰一下红了脸。

      杨峰认识北京这座城市,完完全全是通过三幺。他们没有钱去到豪华的餐厅,购买奢侈的商品,但他们会假装自己是上流人物,看遍各种没见过没吃过的东西,也能收获到满满的快乐。
      晚上,他们找一个路边摊跟老板点两碗牛肉面,秃噜噜地吃完后把汤喝个干净,整个身子都是暖和的。
      他们不着急回家,会沿着马路牙子继续闲逛,好像不想让闲暇且快乐的一天早早结束。
      杨峰从报刊亭里买一罐可乐,两人一起喝,可乐里没有酒精,但是他有些沉醉。他把可乐罐的易拉环捏在拇指和食指指尖,说:三幺,和我在一起吧。
      三幺完全沉醉在快乐温柔中的心突然停顿,不知所措,但掺杂着欢喜。
      三幺:我是男的。
      杨峰:我也想过,但我就是想和你在一块,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三幺:你想好了?
      杨峰点头。
      三幺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撞了个满怀,伸出手,易拉环套上三幺的无名指。他把手举起在昏黄路灯下,心里满是感动欣喜,嘴上却不饶人: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两人在北京的夜色下相拥,往来的行人没有多看他们一眼,但他们感觉自己此刻是最耀眼的主角。

      杨峰工作认真,从不迟到早退。老板看他兢兢业业,模样也长得周正,便把他从后厨调到前台,不仅工作轻松很多,工资每个月也多了二百。
      三幺的生活也有了奔头,他更加积极地主动地找演出的机会,无论演出费多少,只要有人找,他就接。
      两人的相处没有争执,甚至没有摩擦,三幺认定杨峰就是那个自己可以依靠并且相守一生的人。
      他们在三个月后搬进了环境好一些的公寓,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说着天长地久的话。
      而三幺和杨峰此次争吵的原因,是因为有女人来公寓找他,并且声称自己是他的女友。
      三幺是在演出完下午场回到公寓的时候见到这个杨峰的所谓的女友的。
      女人上下打量了三幺一番,一脸不屑,对杨峰说:你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原来你喜欢这一口啊!恶心!
      三幺见势不对,抓住女人的胳膊不让她离开,问杨峰:她是谁?
      杨峰支支吾吾:……后厨一起干活的。
      女人红了脸,甩开三幺的手,上前推搡杨峰的身体,一把把他推倒在沙发上: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你当了前台高升了转头就把我给忘了。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对得起我么?
      杨峰窝缩在沙发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三幺:你说话,她是谁,解释清楚。
      女人不愿再纠缠,挎着包大跨步夺门而出。
      三幺红了眼:当初你没钱时候是谁给你饭吃,给你住的地方。现在你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个没良心的,我在外面挣钱养家,你在家里胡搞乱来,你的心肝被狗给吃了,被狗给吃了啊……
      杨峰:我没有。
      三幺:你没有为什么她会找上门?
      杨峰:是她自己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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