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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三幺在朝阳区的西坝河村租房住,距离工作的地方只需要三十分钟地铁。这里的租户大都是年轻人,情侣,乐队,他们没有钱。他们来到北京,想要留在北京,怀揣着梦想,又不知道明天又会在哪里。
      三幺的屋子是一个复式三层小楼院子的西厢房,一千五一个月,冬天暖气不热冷的要死,夏天电扇太小热得要命。
      我走进屋子,三幺就热情地给我倒水,把已经不会转头的电扇歪向了我这一边,说:太乱了,实在不好意思。
      床上的薄被子下蒙着一个人,三幺掀开被子拍打他的后背:来人啦,我朋友,起来待会儿。
      我诧异于他会认为我是他的朋友,我不确定他在我心里是不是我的朋友。但不管之前是不是,从此刻开始,他已经是了。
      被子下面探出半边脸,是三幺的男友,迷迷糊糊地说了声“奥”,然后继续把头缩进被子睡他的觉。
      我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屋子里除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并没有几件真正的家具,最显眼的,是黄漆木桌子上的一台台式电脑。
      三幺又点一根烟叼在嘴里,打开电脑,给我展示里面的视频。
      视频大都是三幺表演时的录像,他说:我在没有演出的时候就看这些录像,看自己到底哪里跳得好,哪里跳得不好。其实我跳的舞差不多都是自己从电脑里学的,中国的外国的都有。
      三幺兴致勃勃地跟我讲解电脑里视频的种类和舞解动作,我能看得出,他是真的热爱。他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磁带,上面印有SHE女子组合的头像。三幺说要唱歌给我听,于是就倒带到伴奏,SHE的《波斯猫》。
      三幺完全陶醉在他的演唱里,但有一点不可否认,歌声中确实是有几分曼妙唯美的。
      这时候三幺男友再次从被子里探出头:大半夜的能不能消停会,别人都睡了。
      三幺掀开窗帘看了眼东厢房的窗户,刚才还亮着的灯现在也已经灭了,他也适时收敛。
      我:改天你来找我,我给你画肖像画吧。
      三幺顿时兴奋,说:能给我画成电影海报那样的么?范-冰冰那种感觉的。
      我:可以,但我我们的画可能更多的是在意不在形。
      三幺:没关系,你给我画我就高兴。
      我:如果有时间你们两个一起来,给你们画双人相。
      三幺:他有时间,有大把时间,平常有时候连班都不上,还得我养着。
      景辉:我可没让你养。
      三幺:这可是你说的,那你以后别花我钱。
      景辉不再吱声,把头缩回到被子里继续睡觉。
      三幺:别看他一副不上进的样子,其实我们还是很恩爱的。
      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三幺脸上有掩盖不住的笑容,仿佛有大把的棉柔爱意与他撞了个满怀。
      三幺想要演电影,在一次演出后认识了赵老板,闲谈后赵老板推荐他去一个选秀,说要是能被选上,就算演不了电影,当个名模也是不错的。
      三幺在赵老板的引荐下认识了模特培训机构的培训总监夏丹。夏丹在让三幺填了一系列表格、体态测试后说三幺是极有天赋的,但是起步太晚,放在专业团队里肯定要差很多。
      三幺:那我是不是参加不了选秀了?
      夏丹:选秀在三个月后才开始第一轮,如果你干等到那个时候当然是没戏,但如果你能够进行一些专业上的培训,我相信你不会比我机构里的任何一个学院差,甚至会超过他们,因为你有极好的天赋,这是任何人后天努力都无法拥有的。
      三幺:那我该怎么参加培训呢?
      夏丹递给三幺一本手册,说:因为你是以参加模特秀为目的的,需要速成,一个月是一个周期,三个周期最为合适。
      三幺翻阅手册里的培训课程介绍:基础班5千/周期;高级班8千/周期。
      他着实被手册上面的价格吓了一跳,但还是试探着问:这价格是不是稍微高了。
      夏丹一脸警惕的样子,关上屋子的门,小声对三幺说:赵老板也是我们的老熟人,赵老板看好的人我们自然有优惠。对于你的需求,我有这么一个建议,第一个月基础班,第二个月一半基础班一半高级班,第三个月高级班。要是别人肯定撺掇你全都报高级班,但我们都是自己人,肯定不能给你瞎指路。这么算的话一共19500,给你一个大折扣,我看你投缘,也有天赋,赵老板面子也不能不给,一口价,一万五!
      三幺还是犹豫。
      夏丹见势上坡:别犹豫了,虽然这价钱放到现在是有点小贵,但你要把眼光看长远,放长线钓大鱼啊。到时候选秀出人头地,说小了是个模特,说不好被哪个大导演给选上成了大明星,我都还得仰仗呢。
      三幺内心坚守的城墙再度瓦解。
      夏丹:你知不知道现在模特有多抢手,一场秀就三四千块!走个几场,不久把报班的学费就给赚回来了。往后走向国际成为国际超模,挣得不比这多。你有天赋,对你来说一点不难,可能得很呦!
      三幺:好,我下午拿钱过来。
      三幺一心想要成为大明星,一心想要赚大钱,一心想要做变性手术,一心想要成为真正的女人。
      三幺白天去训练营走猫步,晚上到夜场演出,一个月下来,本就瘦的三幺更是轻减了不少。但这让他感到满意,因为训练营的老师说,要想骨感美,就要勒紧裤腰带,做到少吃,甚至不吃。
      三幺乐在其中,他觉得生活有了奔头和希望,早上走在马路牙子往训练营走的路上,连手里头的煎饼都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从流火七月到九月授衣,都在日夜交加的训练和演出中度过了。
      三幺如愿在选秀比赛中夺得亚军,夏丹对他说,冠军是花了钱的,有后台,没办法,其实,你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夏丹说完竖起大拇指。
      三幺打心底对这个结果满意,虽然是亚军,但他看着冠军的身段的确比自己更加高挑完美,他心服口服。
      在比赛结束后的一个月里,三幺从最一开始的满心欢愉和期待变成了焦躁和不安。他打电话给夏丹:姐,我想问一下,我什么时候能接到活儿啊,都比完赛一个月里,我也待了一个月了,当初不是说比完赛就能挣到钱么,更何况我还是亚军。
      夏丹:你放心,公司接到活儿一定会往下分配,你们这些比赛的佼佼者肯定是资源倾斜的优先考虑的。但是你们要耐得住性子,除了自家本领过硬,还得看机缘。等着吧,有消息我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三幺听了夏丹的这一通话也只好作罢继续等待,等了一个星期没有音讯于是又开始在夜场演出。这个时候,三幺手里已经没有积蓄,除了无法按时缴纳的房租,连吃饭都成了难题。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三幺只接到过在商场开业在门口递传单的活计。他不想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见人就塞上一张传单,而是想要站在T台上,有灯光,有观众,有欢呼,像个真正的大明星一样闪闪发光。他为自己花的一万五千块培训费感到不值,并且开始怀疑夏丹一开始给他的承诺的真假。
      等到三幺再次给夏丹打电话时,手机显示对方为空号。他感到事情不妙。
      三幺去到公司找夏丹,但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他醒悟,自己被骗了。
      三幺在夜场上找到赵老板,三幺上去就是一拳,赵老板缓过神来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一下子就怒了,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旁边围观的人围成一圈,像是一个速成的擂台。最后是几个保安赶过来合力拉开了两人。
      三幺被打得满脸是血,应该是玻璃碴子划破了头皮或者是什么别的地方。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是景辉陪在他身边。
      景辉:我是夜场里的保安,昨天是我把你们拉开的。夜场老板让我等你醒了转告你,你们打架给夜场带来的损失他就不计较了,但是你们打架也和他无关,所以你最好不要讹人。
      景辉把医药费收据单展开来递给三幺:这是我垫付的医药费,一共两千六百四十三块。
      三幺开始大哭,景辉在一旁不知所措。
      景辉:你怎么了,用不用我去找医生?
      三幺的哭声越来越大,没有半分收敛的态势。景辉只好叫来医生,医生只是看了看三幺,说:情绪波动不要太大,对伤口不好,到时候头上的线崩开了再缝第二次那可要受更多罪。
      三幺听到这话不再撒泼耍赖,从嚎啕大哭变成低声抽噎。
      医生走后,景辉再次把医药费收据单递到三幺面前:要是不哭了,把钱给我结了呗,我好回去上班。
      三幺:我没钱。
      景辉被三幺这话吃了个闭门羹:没钱你也得还啊,我好心给你垫上,你不能坑我啊。
      三幺:我让你垫钱了么?还不如直接让我死,死了一了百了!
      景辉见三幺泪眼汪汪,问:那你总得有个理由吧,你为什么没钱,还有,为什么跟别人打架?
      三幺见景辉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清澈的傻,一股由衷的倾诉欲便涌上了心头。
      三幺讲完自己被骗的所有经历后情绪平静了许多,不再大哭,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景辉:你这是被骗了。
      三幺:我知道。
      景辉:报警吧,兴许还能追回来一点钱,虽然那个叫夏丹的不见了,但是赵老板还在啊。
      三幺:真的行么?
      景辉:之前我奶买了骗子的保健品,说是保健品其实就是淀粉加大豆粉,报了警,最后不光我奶的,其他人的都追回来了。
      三幺:我不懂,你能不能帮我报警。钱要是要回来了,我就能还你医药费的钱了。
      景辉:好。
      经查后警方告诉三幺,赵老板和夏丹的行为属于合伙欺骗,但不属于犯法。因为三幺花了钱,训练营也上足了课程,并且赵老板只是引荐,最后选择报班交钱的,还是三幺自己。赵老板和夏丹一方貌似是信息割裂了,他并不知道整个训练营跑路,否则也不会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让三幺找上门暴打一顿。
      在这个过程中,三幺和景辉你来我往,感情逐渐升温。三幺也通过演出挣钱,在案子还没有审判完成前就还清了欠给景辉的医药费。
      讲到这里,已经夜过三旬,三幺打了哈欠,眼角渗出丝丝泪珠。
      三幺:后来就是一些半推半就你情我愿的事了,之后我俩就住到了一起。虽然我们经常吵架,但他挺包容我的,我这臭脾气,估计也就他能受得了了。
      我不知道三幺和景辉能在一起多久,但我希望他们能在一起很久很久。我想,倘若三幺醒来后陪在病房的不是景辉,或者根本没有任何人,他是否能够在被骗光积蓄后继续生活。景辉是三幺在至暗低谷中盛开的一朵花,带着露珠,洒播着希望。
      三天后,三幺带着景辉到我校画室,我答应他们要给他们画像。除了画像,我还用相机给他们拍照,三幺像个大明星,面对镜头收放自如,而景辉就显得就些局促,笑得僵硬,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搞得我们哈哈大笑。
      我们从室内到室外,从近景到远景,三幺乐此不疲,在镜头前做各种动作。我挑出最为满意的一张洗出来送给三幺,上面是他和景辉的合照。
      三幺仔细端详了照片好一段时间,满口说着喜欢。我说等到我把所有照片和素描整理好后可以拷贝一份单子版给他。他说,从来没有人为自己拍过照,更没有人为自己画过相,他感谢我带给他从未有的全新体验。
      我把他们送出校门,道别后直到他们走出好远,用相机拍下他们互相依偎的背影。
      半年后,冬天,三幺哭着打电话给我说想要见我一面。原来,他和景辉大吵了一架,要我来评理。
      他们搬到了新的出租屋,比先前的宽敞了很多,但此刻屋内一片狼藉。衣柜里被翻乱的冬装,电脑摔到地上,一角被磕坏,桌子上的玻璃杯碎成渣滓。
      三幺近乎是一种失控的癫狂状态,脸上带着不绝的泪痕,模糊了睫毛膏,在脸颊两侧糊成一片。
      三幺: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工作呢?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累死累活地有多辛苦,早上起得比鸡都早,晚上演出完回来就看到你在这里呼呼大睡。这些我都不说,我也不奢望什么别的东西,我就想让你好好工作不行么?你为什么要去打牌呢?好不容易赚的钱都被输光了,你还骗了我的钱……
      原来,景辉最近迷恋上了打牌,是每一把玩得都很大的那种。景辉在输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后跟三幺借钱说是朋友困难,不想没面子,但当面跟三幺借完钱后扭头就又输在了牌桌上。三幺得知后大发雷霆。他最生气的是景辉欺骗自己,他最痛恨欺骗。
      景辉只是耷拉着脑袋在一旁点起一根又一根烟,一句话不说。
      景辉再次点燃一根香烟在嘴里,被三幺抢过来扔在地上用脚底使劲地踩:我以为你是老实的人,但你为什么要骗我?说话啊!你说话!
      景辉不再缄默,抬头看暴跳如雷的三幺:你半天有听我解释么?不是我不想解释,是你根本就没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三幺:那好,你现在解释,我听着。
      景辉:就是,你不觉得你在很多时候都无理取闹么?比如说这次,我都说钱是借的,既然是借的,那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为什么总是没完没了?
      三幺:景辉,是你骗了我,你搞清楚。我挣钱攒钱是要去做手术的,你不是不知道,这我是一直的梦想,你凭什么花我做手术的钱去打牌?
      景辉轻蔑地笑了一下:你以为做了手术就能变成女人么?你醒醒吧!
      三幺似乎被这一句话刺痛了,他没有再反驳,而是随手套上棉服走出了出租屋。
      北京冬天的风是料峭的,换句话说,北方的冬天都是让人难以忍耐的。三幺穿着棉拖鞋,下半身是单薄的秋裤,长发枯糙地缭乱在背后。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三幺走进一家小饭馆,我也跟着进了去。
      我没有劝说三幺,因为我知道,他的心里是有一杆称的,知道孰对孰错,或者两个人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既然知道对错,叫我来就不是评理的,在他心里,我是一个能够在他崩溃时陪伴的朋友。
      三幺:老板,要两扎啤酒。
      他的脸上依旧有泪痕,但被冷风吹过,有大把的干涸痕迹。
      啤酒就是简单的雪花牌,倒在大玻璃杯中,他一饮而尽。我没有阻止他,尽管这是极为伤害身体的喝法,更何况是在冬天。
      三幺:喝。
      三幺把另一扎啤酒推到我面前。
      我:太凉了,伤胃。
      他拉过杯子,仰头只喝下了半扎。
      三幺:我那么爱他,他为什么要骗我。他从来没有好好地想过我们的未来。我的心好痛,像针扎一样,好难受。
      他把剩下的半扎啤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叫到:老板,再来两扎。
      我:啤酒是好东西,喝醉了就不难受了。
      三幺似乎又想要一饮而尽,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小小抿了一口就把头趴在了桌子上:我那么爱他,但是他从能够为没有为我考虑过,一点都没有……
      这时候景辉找到了小饭店,见到三幺并没有多大的情绪反应,貌似这种吵架是一种常态,不再足以成为他们生活中的新鲜事。
      三幺见到景辉,把头歪向他,语气缓缓地说:景辉,你变了。
      景辉:我没有变,我从来都没有变过。
      三幺: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我们当初多好啊,都回不去了。
      景辉:我不想跟你吵了,我累了。
      三幺抹了把泪,哀莫大于心死:不吵了,以后都不吵了。
      景辉点起一根烟,身子蜷缩在木椅子上。三天后,景辉和三幺分手离开北京去到其他城市,至于具体去了哪里,我不清楚,三幺也不愿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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