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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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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叫梁琬,是杨峰在饭店后厨帮厨时候认识的。梁琬也是从农村上来的,也就才半年不到,一直在这家饭店当打杂兼厨卫伙计。
杨峰一开始工作没有头绪,都是别人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东一榔头西一镐,一天下来看似忙忙碌碌片刻不歇,实际上没有个条理,到了下班点也还有一堆的活没干完。
是梁琬先搭讪的杨峰。
梁琬操着一口地方口音极重的普通话:小哥,你这么干活可不成。
杨峰:怎么不成?
梁琬:你跟个没头苍蝇似地干,既忙活了自己,也不出成效。
杨峰转念一想: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我感觉自己挺不惜力的,但是每次到下班点,都还剩一大堆活干不完。
梁琬看四下无人然后小声说:你得学会“偷懒”!
杨峰:偷懒?不太好吧,要是让管事的看见了,肯定得挨说,弄不好丢了工作也有可能。
梁琬:当然不是光明正大地偷懒。
杨峰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梁琬:该做的做完做好,不该做的不做。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什么活儿做多久怎么做,这都是学问,钱不少拿一分,还能让你轻松不少嘞!
杨峰摇头,表示还是不明白。
梁琬:我问你,你应该干什么?
杨峰:厨卫,电梯和过道,还有西边走廊的卫生,帮忙摘菜,还起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
梁琬:你今天干了什么?
杨峰:搬货,给大厨买盘子,打扫卫生,抬桌子。
梁琬:这些该你做么?
杨峰:……本来不该。
梁琬:那你为什么做?
杨峰:让我做我就做了……
梁琬:你不应该做,因为那不该你做。我再问你,厨卫,电梯,过道,走廊你先弄哪一个?
杨峰:没准,有时候先弄电梯,有时候走廊……
梁琬打断杨峰:你应该先弄西边走廊,甚至两三天洒扫一次就可以,因为那里一般不过人,卫生没有什么大问题。其次是电梯,早中晚各一次,不用总是看在那里一两个小时弄一次。然后是过道,中午时候可以简单扫一下,但不要拿拖把拖,因为客人多,容易滑倒。重点在晚上,过道的卫生要好好搞,可以省下第二天早上的那次。厨卫是需要大部分时间在那里的,因为那里最忙。但不要别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该你做的事情不要轻轻松松就答应。
杨峰:那别人叫我帮忙我该怎么办?并且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梁琬:拒绝。一件大不了的事是大不了的事,几件大不了的事堆在一起就不是了。每次我都下班了,还看见你在那拿着拖把拖走廊的地板,我都觉得你傻。
杨峰:我妈说,傻是福气。
梁琬笑:那你真是福气冲天了!
杨峰按照梁琬说的,果然慢慢适应了工作环境,给自己减压的同时把自己该做的工作完成得无可挑剔。
一来二往,杨峰和梁琬就成了后厨最要好的两个人。
小琬多大年纪?大厨师傅问。
梁琬:二十二。
大厨师傅:杨峰呢?
梁琬:他二十三了。
大厨师傅:正好都是年轻的好时候,不谈个恋爱啥的!
梁琬:杨峰哥长得这么帅,我怕高攀不起。
杨峰在一旁听得清楚,不知道说什么。
大厨师傅:人家小琬一姑娘家都发话了,你说话啊。
杨峰:我……我……
杨峰“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一句完整的话。
梁琬:闷葫芦!
大厨师傅:自打杨峰一来,小琬话都多了,我炒菜时候都觉得没那么无聊了。
梁琬:我本来话就多,跟他来不来可没什么关系。就算他不来,我也是大家的开心果。
大厨师傅被逗得呵呵笑。
这天下班,梁琬把杨峰堵在更衣室门口:今天问你问题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
杨峰:问什么?
梁琬:别给我装傻,你愿不愿意?
杨峰反应过来梁琬说的是什么事情,但他思考后仍旧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说自己有女友么?但三幺是个男人,总有一种说不出口,拿不出手的感觉;说自己没有女朋友?但三幺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女友啊!
更衣室的灯光微弱,忽明忽暗,走廊那头传来其他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杨峰:其实,你是特殊的那个。
杨峰说完,抬起梁琬挡在更衣室门口的手逃之夭夭。梁琬停在原地,有大把的温柔与甜蜜在心头荡漾开来。
从那以后,梁琬也再没有向杨峰询问这个尖锐的问题,只是对他格外的。新鲜的大石榴,老家邮过来的腊肠,好东西都往杨峰手里塞,感冒了瞻前顾后,手划破了嘘寒问暖,只要是杨峰有什么异样,她一定第一个上前关心问候的。
饭店里的人都说他俩像极了小情侣,甜蜜得很。梁琬听了有时候还不好意思,别着头甩下一句:说什么呢!别瞎说!
杨峰与梁琬的这种相处方式直到杨峰转到前台工作。
杨峰愈发意识到梁琬的心思,决定找机会和她说个明白。
早上,梁琬把一杯豆浆和油条放到前台桌子上,杨峰觉得这是个机会。他把装油条的塑料袋递回给梁琬,说:不用,我吃过了。
梁琬:吃过了一会再吃一次。
杨峰:梁琬,其实,我有女朋友了。
梁琬:得了吧,你跟个闷瓜似的,谁会喜欢?
杨峰:真的,早就有了。
梁琬见杨峰认真的表情,知道他没有开玩笑: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杨峰:因为之前没告诉你,所以现在才要告诉你。我想和他好好的。
梁琬以往像鸟似的机灵表情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没说一句话走开了前台。
而梁琬就是在这一晚跟踪杨峰找到他居住的公寓的。
三幺不相信杨峰的话,完完全全切入到精神癫狂状态,嘴里说着杨峰对不起自己,没良心,狼心狗肺,表面老实,暗地里花心得很的一些话,尽管杨峰再怎么解释和安抚,她也听不进去一个字。
三幺对窝在沙发一角的杨峰尽是指责和谩骂,杨峰却一言不发。
三幺:你说话,是不是没什么话可说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杨峰:我都跟你说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三幺:我要你说实话。
杨峰:我说的都是实话。
三幺:我养条狗还知道冲我摇尾巴,你呢?背叛我!在我的房子里搞其他女人!
杨峰:是她跟过来的,我也不知道,并且我们什么都没有干。
……
当我赶到现场时候,正是他们二人无限胶着的时刻,空气仿佛凝滞。虽然杨峰挂断了三幺的报警电话并且解释只是发酒疯,但警察还是在十五分钟后抵达了现场。
警察询问了毒-品的事情,杨峰想要敷衍塞责,但还是被警察从厕所找出了装冰-毒的罐子。
冰-毒是三幺最开始吸的,装在一个玻璃罐子里,远看像一个化学玻璃仪器,懂得人都叫它冰壶。两个人没有钱搞到更多冰-毒,只是好奇试着吸了两回,还没有成瘾。
房东这时候也进到客厅,因为就住在对门,听到嘈杂和吵闹声就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警察在现场把事情梳理清楚,因为吸-毒,房东表示让三幺赶快搬出公寓,表示不愿再租给他。
三幺听了一下子跪倒在地,对房东再三央求和诉苦,房东无奈,答应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下个月月中搬走。
三幺和杨峰被刑事拘留半个月,为此,杨峰丢了工作。
半个月后,我主动找到三幺,因为我要把生日礼物给他,那张身体线条被凸显得一览无余,穿一袭淡黄色流苏裙的油画。
我:本来是想画素描的,因为那是我的专业主攻,但考虑到是生日礼物,黑白的寓意不好,就画了油画,画得不太好,但希望你喜欢。
三幺把油画展开来看,端详后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她明显比半个月前更加消瘦,脸上没有半点妆容,缺失血色。
我: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三幺:苟且偷生,活一天算一天,哪天死了,就像Manda一样,不了了之。
两人是在深更半夜从公寓搬走的,这次的家具有些多,因为三幺这次是把这里当家来经营的,但他们新找的住处容不下这么多东西。
我本以为因为半个月前的吵架两人会分道扬镳,但不知道是因为在半个月的情绪沉淀后已经恢复了理智,还是他们自己心里想清楚了些什么。他们就像相处和谐融洽的夫妻,默契地收拾整理公寓里的东西,彼此没有多余的话。
一台小型电冰箱,一台洗衣机,这是他们带不走的东西。我帮他们联系的二手家店买主,虽然成交价格不尽人意,但三幺还是一个劲地感谢我帮了他的忙。
我:我们还会再见么?
三幺:山高水远,细水长流。
三幺留下这样一句话,我突然觉得他很潇洒。
他们我眼中留下背影,直到转过街口前往下一个公交站口。他们是两个人,仿佛又是一个,同样艰难苦困地生活着,拖着比行李还重的身体。
再见到三幺,是又一年的秋天,此时距离我和三幺分别过去了整一年,而我也已经大四毕业,在北京一家服装公司做设计。
能够再次与三幺相见并不是使我感到最诧异的,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杨峰还在三幺身边。
并非不相信两人的感情不够真挚,而是觉得两个普通男女的感情维系已经不易,他们能够坚持到现在,属实难得。
可了解到情况后才知道,三幺约我见面,是因为两人的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
去年两人从拘留所出来一段时间后,三幺收到从老家安徽老家寄过来的一封黄皮书信。
其实自从三幺开始挣钱,他都会隔三差五地给季招金和季盼银寄些钱回去。因为他有挂念,毕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并且,他知道,他们的日子比自己更不好过。挣得多时候多寄,挣得少时候少寄,兜里一分没有就不寄。
三幺拆开信封,里面一张陈年发黄的信纸,上面没有太多的的字,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你家宅基地让邻居占了,我说话不管用,要还想保住,赶紧回来吧。——大婶
季招金是被寄养在大婶仝秀霞家里的,这就让他不明白了,大婶让他回去无非就是想保住宅基地,但她没有话语权而已,有季招金出面不就可以了么?更何况他还是季家的长子。
三幺搞不清楚其中缘由,他决定回家一趟。回家的计划马上提上日程,和他一起回到安徽老家的,还有杨峰。
三幺和杨峰火车转大巴,再打了一辆黑车才到的谷草村。黑车司机见两人像外地人便虚报价格,最后是三幺以一己之力三寸不烂之舌才让司机不敢叫嚣,杨峰本就话少,但总还是向着三幺的,在一旁哼哈附和。
两个人站在最后一截水泥路上,前面就满是泥泞。虽然物是人非,但仍旧破败不堪的小路让他摸索着找到了自己家的位置。
三幺站在一片空地面前,他的步子和眼神凝滞住了。
面前本该有的老房子只剩下断壁残垣——一面一人高的土墙。因为已经秋末,上面攀爬的绿色藤蔓不再茂盛,这才露出断墙的黄体。
杨峰:这是你家?
三幺:对,我家。为什么房子没了?
杨峰:我还想问你呢。
三幺:我脑子里挺乱。我现在去找大婶,就知道是怎么个事情了。
三幺穿得单薄,双手楼在胸前,身子打了个寒战。杨峰见了,把棉服脱下来披到三幺身上,说:让你多穿些。
三幺:不用,你穿着。
杨峰:我比你抗冻。
杨峰把棉服死死地裹在三幺身上,三幺身上依旧是冰冷,但他感到温暖,是杨峰带给他的,无与伦比的美好。
但问题来了,时间过去太久,他早就忘记了去到大婶家的路。正在犯愁时候,一个手里攥着半袋辣条,流着鼻涕,面颊被冷风吹得皲裂的小孩子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三幺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硬糖,朝小孩招手:知不知道季村书记家在哪啊?
小孩接过糖,脸上笑开了花:知道。
杨峰:不是去找你大婶么?
三幺:先找季书记,他是村里百事通。
小孩把三幺带到一家院子外,指着说,就是了,然后朝远处跑去。
三幺清了清嗓子,喊:季书记!季书记!
打门里走出来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约摸和三幺年纪差不多大。
三幺:你好,我找季书记。
小伙子:我就是。
三幺脑子顿了一下,在他记忆中,季书记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绝对不是面前这个面目清秀且年轻的小伙子模样。
小伙子:你要是找我爸他不在,去镇上赶集了,要是找书记的话我就是。
三幺恍然大悟,多少年过去,书记早该票选换届了。
三幺把事情原委和季书记说明,领着三幺去到他大婶家。仝秀霞家也已经不再是原先的小破平房,已经是瓷砖红瓦砖墙,院子里铺着面包砖。倘若不是季书记引路,他是打死也不敢确认的。
仝秀霞的模样没有改变多少,只不过是老了更多,头发白了更多,身子更加伛偻,尽显着妪态模样,但三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和一众妇人在墙头底下,嘴里说着东家长西家短。
而仝秀霞没有认出三幺。
三幺叫:大婶。
仝秀霞先是朝向三幺看,不认识面前的三幺。
三幺:我是三幺。
仝秀霞走上前去看三幺的脸,恨不得凑上去使劲看,才半信半疑地朝墙根底下的妇人们说:是三幺!是三幺!我弟家小儿子。
虽然三幺披上了杨峰的棉服,但敞着怀,胸部的隆起实在明显,并且面部眉眼完全是女态。仝秀霞能够相识,完全靠自家人那微妙间相似的五官:怎么变成女的了?
三幺不知道怎么回答,并且面对这么多陌生人感到尴尬,只能用苦笑掩饰,难为情地含糊其辞:变女的了……
墙根底下的人全都凑过来看三幺,此刻三幺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倘若在旁边立一个收费的牌子,估计要大赚一笔!
三幺突然想起仝秀霞寄给她的信,仿佛也找到了摆脱尴尬的突破点:大婶你给我寄的信具体是什么意思?
仝秀霞:你家宅基地被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