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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三幺十五岁的时候,就被邻村的蒋文带到了镇上。蒋文,二十多岁,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混日子的小青年。三幺之所以答应跟着蒋文到镇上,一是听说镇上能挣钱,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二就是被他的一头非主流黄毛头发吸引的。
      这是三幺十五年来第一次离开山旮旯来到镇上,而这第一次的见识,让他着了魔一般就再不想要回去。
      蒋文请三幺在路边摊上吃牛肉面,那是三幺第一次闻到这么香的面。大块的牛肉粒子,挺括的小油菜,把悠香的辣子油往上一泼,那香味,让三幺走不动道,满心只想吃到碗里喷香的面。
      蒋文见他狼吞虎咽的吃香,笑着说,慢着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蒋文买来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嘶啦一下撬开瓶盖,冒出白汽儿。
      三幺:这是啥?
      蒋文:汽水,尝一口。
      三幺仰头喝了一大口,碳酸的那股汽儿让他眉头一皱,说:蜇舌头。
      蒋文:那就对了,我就问你好不好喝吧?
      三幺点头,一脸的憨样。
      蒋文:往后跟着蒋哥,有你好日子过。
      人,只要是稍微尝到了一点甜头,就再不想吃原来的万般苦了。

      蒋文说自己这阵子也没钱了,准备进厂干几个月活弄点钱花,问三幺要不要一起,管吃管住还有钱发。
      三幺自然是万事听他的。
      本来按照三幺的年纪是没有厂子会要的,但那个年代偷着用未成年人的厂子不少,社会管理还不像现在这么严,再加上蒋文能说会道和花钱打点,三幺就被分配到了和蒋文同一个车间里。
      三幺的岗位要做的工作是焊接电子零件,一个动作,一个位置,一天下来,要焊上成百上千个。但三幺乐此不疲,这是他十五年来过得开心的一段时间。在这之前,没饭吃的时候就翻垃圾推里谁家扔了的发了霉的馒头,捡矿泉水瓶换钱,买一个干净热乎的菜馅包子,都是对自己最好的犒劳。而现在有房间住,有饭吃,有钱赚,这是他从来都不敢想的生活。
      蒋文带三幺出来自然有他的目的。
      蒋文:你现在过得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
      三幺点头。
      蒋文:那你工资能不能给我一半。
      三幺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搞得不知所措。蒋文的话他是一定会听的,但这么直截了当地跟自己要钱,他还是想问个明白。
      蒋文也看出来三幺不是傻得彻底,开始胡诌卖惨:我最近脑袋老是疼,到诊所看了,说是什么神经性错乱,得吃药,但是那药得四百多一瓶,谁知道摊上这么个病,手里头的钱也都花个地底朝天了。反正你的工资也用不到,先借给哥买药,等哥下个月工资发了,第一时间还你。
      三幺在心里对蒋文是感恩戴德并且十分信任的,因为是他把自己拉出了深渊,再加上这么充足的理由,他便拿出了自己的所有工资。
      那次之后,他发现,蒋文在骗自己,他曾问过蒋文为什么要用假话哄他,但蒋文总是用搪塞的话对付过去。三幺自己也的确没有用钱的地方,每次蒋文以充足的理由跟三幺借钱,三幺都会再次相信并且将自己整个月的工资拱手相让。
      三幺想要买一双鞋,因为天冷了,脚上的旧鞋子已经不足以保暖。但三幺一开口,就被蒋文给打岔打了过去,还说要带他到好玩的地方。
      三幺被蒋文带到一家夜场,这是三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舞池里的女人身材妖娆,扭动舞姿,身体盘绕一根钢管做出各种性-暗示动作。蒋文带三幺挤到前排,他发现,这些女人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越像男的,直到耳边传来“人妖”的字眼。
      蒋文对三幺说,这些个都是男的,别看屁股扭成那股骚-样,咱们身上长了的,他们也有。蒋文说完哈哈大笑,但笑声瞬间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
      这一晚结束后蒋文还说,别看他们人不人,鬼不鬼的,一晚上能挣几百甚至上千,比咱们在流水线上挣得多多了。
      三幺听得心里头起了虫,蚕得他心尖痒痒,他开始盘算,接着是整晚的失眠。他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自己也想要做人妖,让台下的观众为他着迷,并且挣更多的钱。但他的想法没有和任何人说,更没有机会实现,直到与蒋文和他的女友一起去到北京。

      蒋文谈了个女朋友,三幺也认识,电子车间隔壁的小元。其实三幺早就发现了俩人的不对劲,蒋文吃饭时候会和小元拼到一桌,还打情骂俏地嬉笑怒骂,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俩人之间有事儿。
      俩人不久后确定恋爱关系,才谈了俩礼拜,就如胶似漆似的,好像已经在一块好几年。蒋文跟三幺说要去北京,问他要不要跟着。其实三幺知道,去北京这事,是小元撺掇的。
      小元是个不安分的人,虽然说蒋文也不是什么好饼,但坠入爱河的男人早就丧失了理智,对小元的话是言听计从。
      蒋文说北京可是个好地方,现在咱们待的这个镇子比你家里头那山旮旯好吧?北京比这里还要好上千倍万倍,高楼,满汉全席,小汽车,还有地铁,你坐过地铁么?就跟大虫子似的在地底下走,嗖嗖地特别快。
      三幺被说的心痒痒,问:有牛肉面么?
      蒋文听了哈哈大笑,唾沫星子喷了三幺一脸,说:你小子一点志向没有!
      三个人在结完当月工资后辞职辗转来到北京,落脚在朝阳区的三里屯附近。他们租了一家便宜的民用房,一千一个月,中间拉一条帘子,就隔成了两个房间。稍微大一点的住着蒋文和小元,另一半小一点的就三幺一个人住。
      小元一总是抱怨环境不好,还不如回去电子厂打工,但吵了一架才没一会,俩人就跟没事人似的,该说说,该笑笑。
      三幺也不愿意跟他们两个人住,晚上,蒋文会轻声细语地叫三幺两声,确定三幺睡着后,俩人就开始做-爱。
      但是其三幺根本就没睡着,他听着俩人缠绵的声音,不敢有半点动静。一次被尿憋得慌了,醒来后发现不对劲,俩人又跟牲口似的在帘子那边干事,三幺就等啊等,最后还是一个没忍住,在床上尿了一片。

      蒋文找了夜场的酒保工作,小元在夜场门口招徕客人,三幺在一家烧烤摊打杂,穿串儿,洗完,洒扫,什么都干。
      三幺来到北京后除了三里屯附近,几乎没怎么去过别的地方,但这已经足够让他看世界的心填充了一大部分。
      果真和蒋文说的一模一样,高楼,轿车,没见过的新奇玩意,没吃过的各色美食,还有“地下大巴”,三幺一直管地铁叫这个名字,因为他觉得地铁就是镇子大巴车的地下班。
      三幺觉得,自己的生活在变得越来越好,这是他之前死都不会想到的。

      蒋文在离开北京之前骗走了三幺所有的钱。
      到北京才不久,小元就跟新认识的男人好上,她收拾走了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留给了蒋文一句话:男人,还是得有钱。
      蒋文抽了一根烟,然后一个礼拜没有去工作。
      在颓唐了一个礼拜之后,蒋文突然对三幺说,自己的头疼病又犯了,得花钱买药,但是同样的药在北京要贵上三倍甚至五倍。
      三幺在蒋文梨花带雨的哭泣中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当天下午,他在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蒋文留下来的字条:我走了,这钱当我借的。哥知道对不住你,夜场的工作你可以去顶替我,我已经和夜场那边的人打过招呼了。

      三幺没有想到,自己在夜场的工作会如此地如鱼得水。
      夜场里,能够生存下来的大都是巧舌如簧,巧言令色的人,但可能有了太多这样的人,像三幺这样不怎么谙世事的,却成了夜场同事言语消解的对象。
      别人说他两句,他的脸就跟猴屁股似地羞个通红,然后又起哄说,黄花大闺女都没你娇羞,比大闺女还大闺女!
      这种消解的人多了,也就变成了一种拉近相互之间关系的纽带,日子久了,他也在夜场里了解到了更多为人处世的规则,既能与同事好言相待,又能坚守住自己的利益和准则。
      幺妹这个称号就是在这个时候得来的,因为他性子像个女孩似的乖巧娇羞,并且瘦削身型也是一副女相。到底是谁先起的头,三幺已经记不清了。他挺喜欢幺妹这个称呼的,他有时候想,如果自己当时生下来真的是个女孩,父亲是不是就不会铤而走险最后被抓枪决,母亲也不会离家出走一去不复返。
      幺妹!幺妹!他走在北京某个垃圾袋横飞的小巷子中,大声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撞到水泥墙壁上又传回进耳朵,始终没办法彻底消散。
      三幺真正开始走上变成女人的道路,是在二零零五年,他来到北京的第四年,二十一岁。
      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当年在小镇上看到人妖后内心的悸动,直到他在跨年夜上再次看到在舞台上舞动腰身的变性人。
      变性人叫Manda,在三幺工作的夜场上演出。三幺看见Manda在后台用化妆刷给自己脸上涂遮瑕,然后是眼影,还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瓶瓶罐罐挤出来往脸上涂。三幺看得出了神。
      后来,三幺主动和Manda认识。三幺了解到,其实Manda之前是个男人,也是从农村上来的,后来确定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做了变性手术。他本来叫李狗,是他爷给他取的,说好养活,这一叫就叫了二十年。出院后,他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也象征着自己重获新生,这就是Manda这个名字的由来。开始几个月疼得要死,但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能看看么?三幺说。
      Manda知道三幺要看什么,爽快得很,到角落里掀起裤头,露出阴-部手术的痕迹。
      三幺切切实实地看到了那个地方,想象不出来的,却也想过千万遍会是什么样子的地方。
      Manda对三幺说,在台上表演时候,灯光往我身上一打,我就觉得感觉来了,这就是我的主场,我就是女王。
      三幺看着他侃侃而谈,满脸自信的样子,突然生出一份莫大的羡慕。
      Manda:我来给你化妆。
      Manda把三幺安坐在椅子上,用眉笔把他的眉毛描得细长,口红,遮瑕,睫毛夹,双眼皮贴,腮红。
      Manda:你看,多好,你天生就是有女相的。
      三幺侧脸看镜子里自己妆容后的脸,这么一通捯饬下来,他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个天生的妙龄女子,眉眼间透着清亮,好像真的成了“幺妹”。
      三幺正在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这时候经常打趣他的同事走了过来,先是大吃一惊,然后连口称赞说这妆容,这身段都能上台演出了。
      三幺被这话震了一下,但同时也生出了一丝同样的念头。
      Manda:化都化了,跟我一起上台,站我身后面就行。
      三幺在Manda的坚持和同事的撺掇下换上了女装,劣质的洛丽塔红色连衣裙,衣服是Manda的,竟然合身,只不过没有胸,空挎挎的兜不住东西。
      台下的观众起哄起得热烈,竟然还有人往台上扔钱,三幺喜欢这种感觉,开始跟着Manda做舞蹈动作。
      表演结束后,Manda分给三幺四百块钱,说这是他应得的,台下那帮起哄的正是因为他才往上扔的钱。
      三幺第一次尝到了女装的甜头。
      后来,三幺隔三差五就会在场子里反串表演,他还特意学了舞蹈,学会了各种妩媚的动作。时间久了,这种反串带给他的物质金钱和心理慰藉,让他坚定了一个梦想:
      他要像Manda一样,成为一个女人。
      从那开始,三幺开始努力赚钱,省吃俭用,在今年春天做了隆胸手术。三幺对自己的胸很满意,他的下一步计划就是赚更多的钱,通过手术将自己变成一个完整的女人。

      三幺讲到这里,已经是午夜凌晨,夜场的人差不多已经尽数散去。
      三幺:可惜Manda死了,就在前两年。
      我:为什么死了?
      三幺:吸-毒。最后那段日子不知道他去了哪,还是从湖里捞上来的,好像是因为毒-瘾犯了,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平常觉得他挺风光的,谁想到他的后事还是我给发送的,人拉到火葬场草草烧了,花八百块钱买了个骨灰盒,,埋在了郊区一个山头上。虽然有点磕碜,但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他没有亲人么?
      三幺:可能和我一样,有也跟没有一样吧。
      三幺点了一根烟,却迟迟没有吸上一口,风有点大,一分钟不到,就被风吸走了小半根。他可能在回想自己的不幸童年,或者是Manda的潦草余生,更或者只是脑袋一片空白,缓冲自己刚才口述后的大片回忆。
      三幺:带你去看看我住的地方吧。
      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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