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兵器再就业指南》云一泽

11、重新开始

　　巡风城，猎犬酒吧。

　　泛着暖橙色灯光的吧台内，修长有力的机械臂正以出现残影的频率疯狂摇动调酒壶。

　　“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上一代的‘调酒师’啊，如今的这位怎么说呢……太具现代感了？”迪尔姆德一边摆弄着放在桌上的手指一边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话惹恼了机械臂，在它展开伸缩关节把酒杯放到这位客人面前的时候，玻璃和大理石的碰撞发出了让人感到危险的声音。

　　乒……

　　“唔。”发色灰白的青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刚刚上桌的鸡尾酒，色彩绚烂的液面正轻轻晃动着，“它应该没放什么脏东西进去吧？”

　　“不要怀疑调酒师的专业素养。”柯尔克说。他的面前放着一杯还没有动过的柠檬水。

　　迪尔姆德盯着杯子里飘着的那片柠檬看了一会儿，才端起自己的酒杯品尝了起来，但也只是抿了一小口。

　　虽然这里是酒吧，但比起喝酒，他其实更想和自己的旧友扯淡。

　　“自由探险者克拉克，神秘的高级佣兵，同时也是钱多事少的优质雇主——现在论坛上都已经开始出现这种消息了，我说你是不是应该注意点？”

　　“注意什么？”

　　“别小看网民们的八卦精神，指不定会让他们挖出些什么东西来。”

　　“……”

　　“还有啊，既然要用假名，就得选一个和真名八竿子打不着的才行。克拉克、柯尔克，你是不是生怕别人推敲不出什么东西来啊？”

　　“我无所——”

　　克拉克、柯尔克……等一等！

　　柯尔克突然想起了一件被自己忽视了的事。

　　“你怎么了？”迪尔姆德注意到同伴的脸色有些不对，放下酒杯，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柯尔克。”

　　——因为是自己太过熟悉的称呼，所以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感觉到奇怪。他在佣兵团面前明明以“克拉克”这个假名自称，可为什么那个人会知道他的真名？

　　年轻的王族陷入了沉思。

　　“嘿，跟你说点新鲜事吧？”迪尔姆德没有强迫好友做出回应，而是选择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他可不想让这位性情古怪的小王子用钻牛角尖毁了夜晚的氛围。

　　柯尔克眨了一下眼睛，等待着迪尔姆德的下文——虽然两人都从未挑明过，但敏感的他向来能体会到朋友的体贴。

　　灰发的青年咧嘴道：“巡风城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新人，说不定是我的老乡。”

　　“北方人？”柯尔克的心中蓦地浮上了某种预感。

　　迪尔姆德从终端里找出了一支视频，得意洋洋地摆到柯尔克的面前：“干净利落的九连胜，一下午就成了大航海上新晋的红人。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也不看看上一个拿到九连胜的人是谁。”

　　柯尔克一眼便认出了视频画面的主人公，他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的惊愕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而对方则嘿嘿一笑，说：“你知道我的，身为白叶的团长，我可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人才——我已经派人去找她了。”

　　*

　　乌迪斯正坐在一家廉价旅店的廉价房间里，房间的空气呈现出一种不符合当下季节的温度，他开了空调，把温度调得很低，又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透气，这才好受了一些。

　　此时距离提尔班被打晕已经过去了一个钟头，随着提尔班的倒下而失去意识的尤蒂至今仍未转醒。

　　乌迪斯心惊胆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病人。

　　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一身像是没有血色的皮肤，眼睑下的冰蓝色眼睛。

　　若不是亲身经历，他绝对不会相信从这么一个冰雕似的人身上居然可以散发出那么高的热量。

　　那不是正常人的身体能够承受的温度——即使这样说也还是显得过于轻描淡写。

　　乌迪斯在将她背到这里的路上，简直觉得自己像是驮了一团火焰。

　　不过在为她换了几条帮助降温的湿毛巾、强行灌了一整瓶水、喂了几片退烧药之后，现在一切正呈现出好转的趋势。

　　尤蒂的体温逐渐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也不再那么痛苦。呼吸回复到通常的频率，心跳也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应该已经渡过难关了，乌迪斯想。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鬼使神差地掏出了尤蒂给他买的那只新款智能终端。

　　初始化设定，用户登录，身份验证，进入大航海社区大厅……屏幕上跳出了一个他曾经熟悉的名字。

　　“欢迎回来，C级佣兵诺因。”

　　他快速地跳过了欢迎界面，进入了那个熟悉的论坛。

　　不出所料，巡风城有新人初登擂台便取得九连胜、一小时之内拿下佣兵证章的消息已经在论坛上传了个遍。

　　有很多帖子都在试图对这名神秘的“北方少女”进行爆料，但都言之无物。很多佣兵团都对她表现出了招揽的意愿，其中不乏一些三星以上的高级佣兵团。

　　目前唯一可以与这个话题的热度进行较量的就是帝国之剑卸任的新闻。

　　赞成皇帝做法的、认为其中有妖异的、想要发掘八卦内容的，不同的网民怀着各自的目的在相关的帖子里发布了自己的看法，有些人将自己的长篇大论在每个话题下都粘贴了一遍，因此在很多帖子里都能看到同样的内容。

　　除此之外，从这个话题上还牵连出了一个不少社区用户都十分关心的话题——星海三域的实力排名，是不是该发生变动了？

　　“帝国之剑目前处于下线的状态，再让她霸占着第一的位置，对后面的人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所有人的排位都向前移一名，不就是相当于没有动吗？既然如此，变它干嘛？”

　　“你不懂，对排在后面的人来说是无所谓，但是原来的第二变第一，第三变第二，十一名能排进前十，这种基本上可以说是质变了。”

　　“傻不傻，你以为那些人真的在乎这几个破排名啊。排在前十的哪个不是大忙人，谁有空来关心你们这些网上的屁民？”

　　“那些人是不在乎，可他们的狗腿子在乎呀~”

　　“恭喜克莱辛大人荣登第一，实至名归。克莱辛大人终于回归了真正属于他的位置。”

　　“萨谢兹走得好！克莱辛万岁！联盟万岁！”

　　看到这些话，乌迪斯忍不住敲了一句：“都在说什么呢！尤蒂阁下只是离开了帝国，又不是人间蒸发了！”

　　但在按下发送的前一秒，他又犹豫了起来，最后删掉了对话框中的文字，关闭当前的帖子，进入了个人设置的页面。

　　“更新个人信息：若个人情报发生变化，用户可以在该板块修改个人信息，修改后的信息将经过1~2工作日时长的审核，审核通过后，将显示新的个人信息。”

　　*

　　尤蒂逐渐恢复了意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也随着意识的清醒而一点点重聚在她的脑中，帮助她快速地厘清了眼下的状况——看来是乌迪斯在那之后找到了能够安置她的地方。

　　和之前几次诅咒发作时的情况不同，这次她坚持了更长的一段时间才晕过去。

　　也许随着发作次数的增加，身体会产生对诅咒的耐性也说不定，她暗自思忖道。

　　她侧过头，立刻就看见了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拨弄终端的少年。

　　“乌迪斯。”

　　她叫了他一声，不过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她试探地使用了从提尔班口中听到过的那个名字：“诺因？”

　　“啊！”

　　“吓到你了？”

　　少年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慌张，不知道是因为突然听到有人叫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不是……呃，是有点……你、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尤蒂拿下了敷在额头上的那块已经变得温热的毛巾，用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她对少年的问题避而不答，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问道：“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决定？”

　　“什么？”

　　“如果能活着离开那座天空城，就改名字——名字，是那么轻易就能舍弃的东西吗？”她说，“诺因，是一个很好的名字啊。”

　　“啊……那个，原来你注意到了啊。”少年有些支支吾吾。

　　“嗯，”尤蒂点了点头，“因为以前大航海上有个经常发布攻略的ID就叫诺因，我经常会参考他的帖子。”

　　少年的神情开始变得愈发微妙起来，并不自觉地玩起了手指。

　　“我想……既然命运给了我一次重新成为自由人的机会，不如就索性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以前不是流行过‘重新做人’的说法吗，我、我就是想那样。”

　　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可又不是死了一次，怎么重新活一回？尤蒂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想道。

　　伤痕没有退却，诅咒没有消失，记忆不会消散……就算脱离了过去的身份，她也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也不打算否认过去的那个自己。

　　正因如此，即使放弃了在帝国获得的一切财富与虚名，她也没有打算放弃自己的名字。

　　“改掉名字，就能重新做人吗？”

　　“或许姐姐不会明白吧，”乌迪斯羞赧地垂下了头，“对于我这种弱小的人来说，名字已经是一个足够沉重的存在了。”

　　“……其实，在遇到那个腐蚀诅咒之前，我一直都在想，如果真的作为炮灰死在那座天空城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