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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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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维加斯的狂欢与眼泪,被关在了酒店房门之外。当飞机冲上云霄,将那座不夜城抛在脚下时,一种奇异的、近乎虚脱的平静感笼罩了柯瑾。长达数月的全球巡演,在极致的荣耀、激烈的冲突、身体的极限和情感的颠簸后,终于尘埃落定。
他靠在舷窗边,望着下方逐渐缩小的城市轮廓,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光怪陆离的梦。肩膀忽然一沉,是祁望调整了姿势,将头靠在了他肩上,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他睡着了。
柯瑾侧过头,看着祁望眼下浓重的青色和即使在睡梦中依然微微蹙着的眉心,心头涌上一阵夹杂着心疼的柔软。这个人,在台上是定海神针,在台下处理着所有无形的压力,还要应对他时不时的情绪波动和那个关于未来的重大抉择……他大概已经透支到了极限。
柯瑾小心翼翼地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祁望的肩膀,然后也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被疲惫和归家的松弛感吞噬。
他们没有回那个承载了太多争吵、磨合与临时起意温馨的“宿舍”,而是按照之前的计划,直接飞往了另一个城市——祁望让助理物色的几处房产所在地。王总大手一挥,批了他们足足一个月的长假,除了必须出席的年度颁奖礼和一些高层会议,“星穹”的所有商业活动暂停,让他们专心处理“私事”。
看房的过程,比想象中更……接地气,也更微妙地考验着两人的默契。
第一处是位于近郊湿地公园旁的独栋别墅,环境清幽,隐私极佳。巨大的落地窗正对一片宁静的水面,偶尔有白鹭掠过。祁望几乎一眼就看中了那个挑高近六米、做了专业声学处理的客厅,他的目光已经在丈量哪里可以放他的三角钢琴和一堆电子设备。
“这里做公共创作空间很好,”祁望难得地主动评价,手指在空中比划,“采光足,隔音也好,以后厂牌的音乐人过来交流也方便。”
柯瑾却在看到那个需要精心打理、显得有些荒芜的后院,和相对远离市区的距离时,微微皱了皱眉。他想象了一下自己独自在家的日子,忽然觉得有些空旷得让人心慌。
“嗯……是挺好。”他附和着,但语气里的迟疑没能逃过祁望的耳朵。
祁望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第二处是市中心顶层的高级公寓,四百平米的大平层,视野无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天际线。装修是现代极简风,干净利落得近乎冰冷。柯瑾喜欢那个巨大的开放式厨房和连接着的、种满绿植的阳光房,也喜欢楼下便利的生活设施和热闹的都市氛围。
“这里离以后厂牌的办公室应该也不会太远,”柯瑾努力推销,“而且你看这个露台,晚上看夜景一定很棒!”
祁望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手指敲了敲墙壁,又看了看预留给音响设备的线路接口,眉头微蹙:“楼板隔音可能一般,我半夜弹琴会吵到邻居。而且……没有单独且足够安静的房间做精密混音。”
两人意见出现了明显的分歧。一个偏向功能性和未来的可能性,一个更注重生活气息和当下的舒适度。看房的中介察言观色,试图调和,提议去看第三处。
第三处位于一个闹中取静的老牌花园小区,是一栋有些年岁但维护得极好的三层联排。它没有第一处的绝对私密和广阔空间,也没有第二处的现代奢华和无敌视野,但它有一个小而精致的、已经攀满绿萝的庭院,一个采光充足的、面朝东南的书房(被祁望一眼相中可以作为录音控制室),以及一个带有温馨壁炉的、铺着实木地板的客厅。
最重要的是,它有一种“家”的味道。前主人留下的实木家具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厨房的窗台上还放着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柯瑾和祁望不约而同地在那个客厅里多停留了一会儿。柯瑾想象着冬天窝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看书,祁望则似乎已经在脑中规划好了角落那架预留的立式钢琴该摆什么角度。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松动和默契。
“这里……好像还不错。”柯瑾先开口,语气不再犹豫。
“嗯。”祁望点头,“可以改造。书房加装隔音,庭院重新设计,客厅的音响系统需要升级。”
他没有说“我喜欢”,但柯瑾听懂了。他们开始具体地讨论起改造的细节,哪里打通,哪里保留,琴房用什么隔音材料,阳光房种什么植物……你一言我一语,想象中的“家”的轮廓,在这栋老房子里逐渐清晰、丰满起来。
最终,他们选择了这里。签意向书的时候,柯瑾握着笔,手心里微微出汗。这不是租的宿舍,不是酒店套房,这是他们共同名下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
祁望接过他手中的笔,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握住柯瑾有些发凉的手,低声说:“紧张什么?装修不好,再拆了重来就是。”
这话说得霸道,却奇异地安抚了柯瑾。是啊,这是他们的家,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把它变成想要的样子。
安顿好“家”的大事,精力便转向了“穹顶之下”音乐厂牌。王总专门派了一个精干的小团队辅助他们起步,但核心的定位、方向和第一批艺术家的寻找,需要他们亲自把关。
他们在临时租赁的、还散发着淡淡油漆味的工作室里,度过了许多个泡面和咖啡相伴的日夜。讨论企划,研究市场,聆听海量的新人demo。这个过程比创作音乐更繁琐,更需要理性和判断力,但也让他们对未来的方向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我们不要流水线产品,”祁望态度明确,“要的是有强烈个人表达欲、音乐上有‘怪癖’、可能不被主流一眼看中,但内核里有真东西的人。”
“但也不能完全不考虑生存,”柯瑾补充,他翻看着一份财务报表模型,“我们需要在艺术和商业之间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至少让签约的音乐人能够体面地创作和生活。”
分歧依然会有,但经历了纽约的暴风骤雨,他们学会了更有效率地沟通和妥协。往往在激烈的争论后,会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其中一人会提出一个折中的、或者更具创意的解决方案。
这天下午,他们正在为一个签约条款的细节争执不下时,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助理带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拘谨、背着一把旧吉他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年轻人叫林溪,是在某个小众音乐平台上被祁望无意中发现的。他的demo只有简单的吉他弹唱,声音干净得像山涧泉水,歌词却充满了城市边缘人的孤独与诗意的观察,风格难以界定,却有种抓人的魔力。
林溪显然认出了他们,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试唱时声音都在抖。柯瑾给他倒了杯水,用眼神鼓励他放松。祁望则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在膝盖上无声地打着拍子。
唱完一首自己写的《地铁口的萨克斯风》,林溪忐忑地抬起头。
祁望先开口,问了一个关于歌曲某个转调处理的技术问题。林溪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么细节的地方,但很快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地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柯瑾则更关心他歌词里描写的那些城市角落和人物,问他创作的灵感来源。聊起这个,林溪的眼睛亮了一些,虽然依旧紧张,但话语里多了些真诚的温度。
面试结束,林溪离开后,柯瑾和祁望对视一眼。
“声音条件很好,未经雕琢,但有潜力。”祁望评价。
“创作很有灵气,视角独特。”柯瑾补充,“就是……太紧张了,可能不太适应商业包装。”
“那就不强求商业包装,”祁望一锤定音,“保留他原有的特质,在制作和编曲上帮他提升质感,找准适合他的小众传播渠道。”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他们一致通过了。林溪成为了“穹顶之下”签约的第一位音乐人。
签完合同那天,林溪依旧紧张,但眼里有了光。柯瑾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穹顶’,好好写歌,好好唱。”
看着林溪离开时挺直了些的背影,柯瑾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这不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们开始为别人的梦想,撑起一小片天空。
白天忙于看房、开会、讨论厂牌事务,晚上则回到暂时租住的、离工作室不远的公寓。生活突然从聚光灯下抽离,变得具体而琐碎。需要自己买菜(虽然常常点外卖),需要决定晚餐吃什么,需要为谁先用浴室而“石头剪刀布”(虽然祁望总是赢)。
争吵依然有。为了一支牙膏该从中间挤还是尾巴挤,为了看完电影谁去丢垃圾,为了祁望又熬夜改编曲而柯瑾忍不住唠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激烈程度远不及纽约那次,却更真实地渗透进每一天。
但更多的时候,是无声的靠近和默契的养成。
比如,柯瑾逐渐能分辨祁望创作时不同节奏的键盘敲击声所代表的情绪——急促而零碎是遇到瓶颈,平稳而绵长是进入状态,偶尔几个重音后长久的停顿,则意味着灵感迸发的关键节点。这时候,他会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不去打扰。
又比如,祁望会在柯瑾对着电脑研究那些枯燥的法律条款和财务报表,眉头越皱越紧时,走过去抽走他的电脑,塞给他一本轻松的小说或打开一部他喜欢的电影,然后自己接手那些繁琐的工作,虽然脸色通常也不会太好。
他们开始共享一些极其私人的习惯。柯瑾发现了祁望喝咖啡必须用特定的陶瓷杯,不然会一整天都觉得不对味;祁望则记住了柯瑾洗完澡后一定要用某款带有木质香调的润肤乳,否则会抱怨皮肤干燥睡不着。
某个深夜,柯瑾被胃里一阵熟悉的绞痛弄醒。巡演期间落下的胃病,在松懈下来后开始反扑。他蜷缩着,疼得冷汗直冒,不想吵醒身边刚刚睡着的祁望。
但祁望还是醒了。黑暗中,他伸手探了探柯瑾的额头,摸到一手冷汗,什么也没说,立刻起身。不一会儿,他拿着温水和药回来,扶起柯瑾让他吃下,然后又去厨房,不一会儿端来一小碗温热的、熬得软烂的小米粥。
“什么时候熬的?”柯瑾惊讶,现在可是凌晨三点。
“晚上顺手多煮了一点,保温着。”祁望语气平淡,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粥,吹凉,“就知道你可能会犯。”
柯瑾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粥。温热的粥液滑过食道,熨帖着抽痛的胃,也熨帖着他酸软的心。灯光下,祁望低垂的眉眼专注而温柔,看不到丝毫被吵醒的不耐。
“祁望。”柯瑾轻声唤他。
“嗯?”
“谢谢。”
“闭嘴,喝粥。”
一碗粥喝完,疼痛缓解了大半。祁望收拾了碗勺,重新躺下,很自然地将手伸过来,掌心贴在柯瑾依旧有些发凉的胃部,用体温慢慢暖着。
“睡吧。”他说。
“嗯。”
柯瑾在熟悉的温度和沉稳的心跳声中,重新沉入梦乡。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他模糊地想,所谓的“家”和“未来”,或许就是由这些深夜的一碗粥、掌心恒定的温度、以及无数次无声的妥协与靠近,一点点构筑起来的。
巡演的荣光渐渐沉淀为记忆的背景音,而真正的生活,正在这些看似平淡的日常碎片中,徐徐展开它坚实而温暖的底色。他们不再是漂泊的星辰,而是开始学习如何扎根,如何共生,如何在这片名为“生活”的土地上,共同生长出属于他们的、枝繁叶茂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