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寻年》戢*

2、麒麟现身

　　流家婆姨将流年安置在家中的地窖，便出了门。爬过一座山，转过一个弯，前面出现了一个金灿灿的殿宇。形状像一个大大的麦子，中间鼓起，两边狭长，正中间开着一道门。

　　前些天她曾经见过一个外地人，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明明是个男人，却有着女人的妖艳。鲜艳欲滴的嘴唇让她这个大妈看了也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这个男人穿着鹅黄色的衣衫，腰间佩戴一把金色宝剑，剑身雕刻着一片片栩栩如生的枫叶。他站在那里，便犹如落日的余晖，给人苍凉却又温暖的感觉。
　　他态度恭谨地向流家婆姨鞠了一躬，对她说道：“请问大娘，是否见过一个姑娘，绿色眼瞳，清丽可人，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
　　流家婆姨一下子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女儿，叹了一口气道：“民妇没有见过。”
　　“那打扰了。”少年鞠躬离去，却在不远处折返来，向流家婆姨说道，“如果这个女孩有什么危险，请您一定通知我，在下告辞。”

　　当时流家婆姨就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回答说没见过，他却一副笃定自己撒谎的表情，说了这些似懂非懂的话。但是现在看来，这人一定是有神奇的本领，能够看到未来。否则他怎会知道女儿会回来找自己呢。于是，她只好搏上一搏，看能否请这个人帮忙除掉夕。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里曾是一座破庙，已经废弃不用多年，不知何时突然被修葺一新。走进金屋，里面没有外边的奢侈华丽，而是简单地铺了一层毛毯，一张方形长桌。桌上放着一壶酒，一盘水果和一碟点心。三个身着相同颜色鹅黄衣衫的少女奇怪地打量着她。
　　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的女孩开口说话了，声音像黄莺，轻柔婉约：“请问大娘来这里，有何贵干？”

　　“嗯，请问公子可在家。”不知道那个美少年的姓名，只好用公子称呼。
　　“呵呵呵呵呵……”那三个女子同时掩着嘴笑了起来。
　　年纪最小的那个，嘴角有颗黑痣，笑得最是欢畅：“公子，呵呵，公子，主人，你快出来吧，不然小玖的命都快笑没了。”

　　没多时，一个睡眼惺忪，头发蓬松的女人从内室走了出来。她穿着金色罩衫，下摆直到膝盖，露出一截白藕般的玉腿。流家婆姨看着她，甚是惊诧，这个女人和前些天见到的那个少年有十分相似，可怎么变成了女的？哦，想必是她女扮男装。

　　那女人没有给流家婆姨继续思考的时间，缓步走到方桌前，坐下，饮了一口茶：“大娘，可是见过那位姑娘了。”
　　“不瞒公子，呃，小姐，那位姑娘是我的女儿。十几年前失踪了，现今才回到家，却受到一头怪兽的追赶，危在旦夕。前几日听小姐的语气，似乎识得我女儿，还请小姐大发慈悲，相救则个。”流家婆姨说完便拜倒在地。

　　金衫女子继续饮茶，让流家婆姨跪着，却不相扶：“大娘撒了谎，却还要我帮你，这……”
　　流家婆姨听到她的话，便知这人对事态极为清楚，便起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嗯……”女子点点头，“这就对了，大娘放心。你回家准备红纸，给各家各院都贴上，我保你们无事。再准备一些竹节，放在你家院子里，到时我自有办法对付夕。”
　　听到这里，流家婆姨开心地再次伏倒磕头，然后拜别出门。这下女儿有救了。

　　“主人，只靠这些能对付夕么？”年长的女子向金衫女子问道。
　　“夕现在只是一头野兽，不足为惧。况且我们也不能在这里施展法术，以免引起骚乱。我们只要取得流娘的信任，到时带走那个姑娘就行。”
　　“哎，直接把她抢走不就得了，还费那么大劲儿干啥？”那个自称小玖的女孩坐在桌边，两腿晃晃悠悠，很是惬意。

　　“不得无礼，玖，下来。”年长女子朝她怒视道。
　　“不妨，不妨，我就是喜欢她这坦率的性格。”
　　“在众多主人中也就您能宽容她。”
　　金衫女子站起身，对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女孩说道：“霸，替我更衣。”
　　那女孩一脸的不愿意，却还是顺从地跟进了内室：“是，主人。”
　　小玖掩着嘴一阵偷笑：“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主人还老是叫得那么响亮。如果不是女娲娘娘的命令，我想她早揭竿起义了。”
　　“小妮子，我看最想揭竿起义的是你吧。下次小心点儿，再对主人无理，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年长女子作了一个威吓的手势。
　　“槭，你不要老是拿武力威胁我，我好怕怕哦……呵呵呵……”

　　看小玖欢喜地出了门，被称作槭的年长女子陷入了沉思：这次跟着主人来到人间，只为女娲娘娘的谕旨——到人间找一个绿色眼瞳的女孩，不管生死都要将她带回中元。要说带走一个女孩，很是容易，但她们在寻找上就花了不少时间。大家的耐性在一点点儿地被磨光。可是现在人找到了，主人却不急了。作为属下原不该过问，但要是主人再不动手，她可就要代劳了。

　　夕在落日余晖中缓慢地行走着，对流年的思念有增无减。一个野兽对一个人怎会有这种依依不舍的感情，夕自己也搞不明白。
　　这时槭出现在夕眼前，手里握着一只星形镖，一脸戒备地看着它。
　　“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传话的人，如果你想找一个绿色眼瞳的女孩儿，今晚三更流家茅屋见。”槭说完便迅捷地一个纵跃，飘然远去。

　　好生厉害，就算它再怎么狂奔也达不到这个速度。一想到可以见到流年，夕的心里便有些欢喜。想起十几年前从流家将她带走，它便怪自己笨，怎么没想到她会回家。

　　好不容易挨到三更，夕进了村子。来到流家茅屋，只见院子里堆满了竹节，每家每户都贴上了红纸。
　　夕有些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从生下来它便讨厌红色，所以每次吃肉的时候它都生吞，绝不让猎物流一滴血。
　　后来流年帮它做烤肉，它便远远地看着，绝不插手，只等着吃。它活了两百余岁，却直到那时才真正吃上了美味。

　　硬着头皮向前走，不敢去看那些红纸。
　　走进院子，“嘭——”地一声，院子中央的竹节突然燃烧了起来，噼啪作响。一听到这个声音，夕便抱头鼠窜，到处躲藏。
　　可是四周都是红纸，夕无处可逃。

　　噼啪声还在传来，它的四肢吓得无力，却不想离开这里，它一定要见到流年。
　　这时在火光的映照下，槭手执星形镖，再一次出现了，她手一扬，镖便脱手而出，直向夕袭来。
　　不能坐以待毙，夕一个跳跃，便险险躲过。还未曾喘得一口气，星形镖又接踵而至。原来这是一个回旋镖，途中可以自行转弯，追寻猎物。

　　想不到一直是自己打猎，现在却成为别人的猎物。夕一面竭尽全力躲避镖的追击，一面四下张望，希望能看到流年的身影。
　　“住手，请你住手……”流年从地窖里面爬出来，满脸泪痕，她在里面，透过天窗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夕的坚持不肯离开让她很是担心，要是它被伤着了，可怎么办呢？这个时刻她的心里不再想着怎么留在这个村庄，而是一心一意想要夕的平安。

　　槭暂且停手，夕便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它欣喜地看着流年，瘦了，高了，美了，还是它心中的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流年带着哭腔说道：“夕，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也看到了，这个黄衫姐姐是来接我的，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你也再也见不着我了。你今后也别来这个村子，也不要将怒气转移到他们身上。我希望你好好地活，好好地活，你走吧，快走……”

　　“不……我要你和我一起走，不然我绝不离开。”夕仰天咆哮，“年，是不是他们逼迫你，威胁你，你不要怕，我打得过他们，你不要怕……”
　　夕说完便一瘸一拐地向流年走来，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它的心一阵难过。别哭，我的孩子，我决不让人再欺负你。
　　流年看着它一瘸一拐地样子，很是心疼，哭得更是伤心。

　　“不知所谓。”槭看到夕正一步步逼近流年，手中的镖又脱手而出。
　　夕现在眼里只有流年，根本没有看到危险的逼近。而流年刚好站在黄衫女子对面，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小心……”流年跨前两步，挡在了夕的右侧。星形镖直直刺入，穿透了她的胸腔。蓝色的液体从镖身上留下，一滴滴地滴向地面。

　　槭怔立当场，随即虔诚地拜倒，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这时从院外疾奔过来三个人，一男二女，男子腰佩金色宝剑，二女一人手持长戟，一人拿着软鞭。看到这一场景，同时拜倒在地，不敢起身。

　　流年手捂胸口，很是难受，气也喘不过来，她看见夕两眼含泪，温柔地看着自己。
　　“夕，不要难过，人总有一死，或早或晚。”流年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不断起伏，伴随着更多的蓝色液体流出。
　　“我不能让你死，我不要你死……”

　　“夕，如果你不是怪兽，如果你不遭村民憎恨，如果我没有留念人类的生活，我们就不会……不会走到……这一步……所以我求你……求你……不要再伤害人类了好吗……”流年看向茅屋，看到了流家婆姨站在屋内，揩着眼泪，泪眼蒙蒙地看着这边，“妈妈……妈妈……妈……”

　　流年伸出的手渐渐放低，随即闭上了双眼。
　　“流年，流年……”夕嚎啕大哭起来，在村民听来犹如雷声滚滚，吓得大家都不敢出声。

　　过不多时，流年的身体发出了淡蓝色的光，光晕一层一层地扩散开来，将夕笼罩其间。
　　夕只见身上沾染了流年蓝色血液的毛皮开始腐蚀，撕裂，一层一层地褪去，自己却没有丝毫的疼痛。等到所有的毛皮都褪尽，它惊奇地发现自己有了双手双脚，有了雪白的皮肤。它能用手轻轻地触摸流年的脸。

　　光芒还在从流年的体内释放出来。光晕的边缘，一只只美丽的蝴蝶翩翩起舞。渐渐地光芒越来越弱，只见这些光突然变换形态，汇集起来，形成了一个光柱，直冲云霄。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被反射回来一般，光柱消失在流年的体内。

　　伴随着光芒的消失，流年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渐渐地消失，只剩下一堆衣服和一只玉麒麟。
　　夕拾起地上的衣服和玉麒麟，缓缓站起身，赤luo着身体，向远处走去。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四周都是鸦雀无声。
　　跪在地上的小玖不安地说道：“主人，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想不到，她竟然是……”那个主人缓缓站起身，后面的两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走到槭的面前，“不听从我的命令，擅自行动，闯下大祸，你可知罪？”
　　“任凭主人处罚。”槭跪在地上，仍是没有起身。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孩体内流着王族的血，自己错手杀了她，只怕不是一顿责罚可以了事的了。

　　正在这时，天边出现一道光圈，越来越近，却是一块金黄色的布，布匹上有字，小玖将其接住，展开，念道：“秋沧听令，年的魂魄已回，请速将其形带回，其形为一玉麒麟，事成速来复命。”
　　“是，秋沧遵命。”那个腰佩金色宝剑的男子向东方深鞠一躬，站直身体，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走吧，找夕取回麒麟，我们便可打道回府了。”

　　说完一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这时村民们小心翼翼地出来观望，流家婆姨站在流年消失的地方，愣愣出神：“我早知她不是我们这一国的，果然……”说完向东方拜了一拜，“愿神灵保佑，保佑我的女儿在另一个国度里，过得健康快乐……”